同學閽六一春節前辦手續退休了。
之前, 有女同學退休,龍叔胡謅了一首水調:
五十五剛滿,職退怎能休?
奈何製度如此,權且弄湖舟。
三十來年辛苦,明水石牌安慶,足跡問浮鷗,
股市與麻將,風雨幾層樓。
不追星,不粉腕,不穿裘。
薑家長女,為人灑脫賽江流。
命得何門佳婿,加配麒麟貴子,內外不高愁。
昔日八張嘴,福罐品濃稠。
這位女同學性格開朗,能說會道。所以有個外號叫“八張嘴”(至於為何用“八”這個數,我也不清楚。這是我們那裏的習慣叫法)。畢業她先是分配到縣城某工廠,嫁了個軍官。幾年後工廠效益不好,她還隨軍了幾年。反正年輕時候多處輾轉,直到丈夫轉業才在安慶定居下來。之後養成兩大愛好,炒股和麻將。據她自己說,兩項投資,不賠不賺,大家都懷疑。
我們都喜歡這位“八張嘴”,同學們生活工作有什麽難處,龍叔隻能轉彎抹角舉例子勸解和鼓勵,但“八張嘴”快人快語,直插要害。比如某位女同學受婚姻問題纏擾,難受得要死。因為我們都認識她老公,覺得本質不壞,可以勸其改之,然後兩人重歸於好。“八張嘴”發言:要不你認那個“小三”當妹子,要不你放開老公自己當“前一”,別糾纏。需要再找,我幫忙,我這裏等著找媳婦過日子的男人好幾個,每個都比你老公強。 後來的事我就不說了, 不管怎樣,事情解決了。
閽六一前天忽然在群裏@我:老龍,你能不能也給我寫個《水調歌頭》祝賀我退休?
作難了不是。大家知道,寫詩作詞不是說來就來的,寫作之前你必須有點感覺。對這個閽六一想來想去,還是憋不出來一個《水調歌頭》。
不過,倒是回憶起閽六一不少故事。
閽六一本應該高我們兩級,但他上一年級時就被老爹弄回去給生產隊放牛了。原因是,當時學校響應上級號召挖防空洞,閽六一和很多同學一樣把家裏的鋤頭帶到學校搞深挖洞。挖到裏麵,那個鋤頭把子太長,於是老師就讓大家把鋤頭把子卸下,換個短的。換下來那個長的擱在一邊,不知道是邊上上的農民還是學校裏的同學,把閽六一那個鋤頭把子拿走了。
閽六一父親到學校找老師理論,老師表示無法找到那個原來的鋤頭把子。閽六一父親罵了一句:日你先人,這種賊學校不上也罷。
閽六一在家呆了兩年,後來學校來了個新校長。這個校長非常負責,對每個適齡卻沒上學的孩子進行了普查和家訪。 閽六一父親仍然沒放下那個鋤頭把子,拒絕配合。一看硬勸不靈,新校長就將自己參加某工地勞動時發的一口鐵鍬給了閽六一家,說:這東西我用不著了,給你吧,省得放我那裏生鏽。
於是閽六一又上學了。第一次進我們教室,他顯得很靦腆。低著頭坐到老師安排得最後一排座位上。對於比我們高一頭的閽六一,班上自然沒人敢欺負他。好在他也不欺負人,放過兩年牛的他似乎很會照顧人,時不時給班上同學幫點忙。一次,有個高年級同學來班上欺負人,閽六一過去一個怒吼就把他嚇跑了。
就這樣,閽六一贏得了大家的好感,過了一學期,我們就選他當班長。
閽六一這個班長從小學一直當到初三。高一的時候,由於學生來自不同初中,一個班好幾個當過班長的,不能都當一把手。老師安排閽六一做了勞動委員。這個官位是個髒話,學校裏每個班級分了一些地,種紅薯洋蔥,收入歸學校食堂。 很多班級勞動委員都敷衍了事。閽六一不同,他負責得很,每天都要到地裏看看,然後安排澆水施肥。
那年暑假,閽六一因好表現入了團,並被提拔為班上團支部書記(沒幾個團員,閽六一是第一批入的)。
暑假過後不久就來了高考改革的消息。學校風氣變了,各種表現不重要,考試分數才重要。 學校搞了個考試,把成績好的分到一班,也叫尖子班。閽六一沒考好,被分到二班,還當團支部書記,
後來,學校又搞了個升降級製度,每次考試一班的最後三名被趕到二班,二班的最好三名進入一班。 閽六一很勤奮,很快進到一班。但他基礎還是弱,再考試又回二班。他後來笑:“那個時候我感覺我絕對不是一般(班)二般(班)的人。”
兩年後高考,閽六一定位很準確,放棄大學,選擇中專。考得不錯,上了一個河運學校(駕駛係)。兩年後畢業,當水手,三副,二副,大副和船長。他駕駛的不是海船,而是長江上跑的貨船。每次出去幾天,然後回家休息幾天。50歲時,閽六一在船上呆煩了,申請並得批準到機關坐班。直到退休。
閽六一在南京娶妻生子,還算順利。女兒結婚了,生了外孫女,生活上閽六一相當美滿。
閽六一本是家裏獨子, 但在他5歲的時候,父親領養了個女孩,叫春香。高中之前,家裏是打算讓她和閽六一結婚的。我們小時候都說她是閽六一媳婦。對此,閽六一雖然沒有表現出反抗,但內心好像是不願意的。高考前,父親公開地說:“考上了就是妹妹,考不上就是媳婦”。不知道這是不是給閽六一提供了考試動力。
春香僅念過小學,小時候老實巴交。我們5年級的時候,學校搞演出,老師看她乖巧,就安排2年級的她進宣傳隊跳舞唱歌。管文藝的老師很喜歡她。雖然她歌唱得不錯,但聲音太小。在沒有話筒的年代,撐不開場子。
閽六一父親觀念陳舊,覺得女孩子能識字就不錯了。小學畢業後,就讓她回家幹活。她一直是個聽話靦腆的小姑娘,直到1981年。
當時農村已經分田到戶,很多年輕人農閑的時候就出外打工做小買賣。跟著村裏的一個長輩,春香也幹起了小買賣。半年之後,春香厲害了,比誰都會賺錢。 生意範圍由原先的文具筆,遊戲機到服裝,最後在北京租地開店賣裝修材料。龍叔在北京的時候,一個老鄉還帶我看過她的店。春香和一個做買賣的同鄉結了婚,那時的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靦腆小姑娘了,完全一個專業老板娘形象,一口北京話說得連北京人都聽不出她是外地的。
1999年,閽春香租了某商廈的一層樓,然後再轉租給我們那裏去的人做買賣。 據說她夫婦倆認識了某區的一個退休幹部,幹部給他倆弄好關係和手續,當然他倆也給幹部回報。春香生了一兒一女,都在北京長大。大約2002年左右,春香給一家人在北京買了戶口。
大約10年前,閽六一向我詢問孩子在美國留學的事情,我還以為是為他自己女兒。後來才知道是為春香女兒問的。 正好我們這裏有個寄宿的國際學校,就是給中學生提供住宿吃喝,送他們上學放學,並安排課外輔導。 我幫忙牽上線, 於是春香女兒就來這裏開始讀高中。 孩子很像春香,讀書也不錯,畢業後被某州立大學錄取。
畢業典禮的時候,閽春香來了。我到機場接她,穿著很講究,形象很好。讓我驚訝的是,她還認識英文,路上看路標就問我一些這個城市的有關故事。問她後我才知道,她花了一年時間報了班學英文。
自然聊起閽六一和家裏的事,她說老人都跟她在一起,老爹老娘在閽六一那裏住一周都受不了。我問是不是你嫂子的原因? 她說不是,嫂子很不錯。隻是爹娘在閽六一家覺得拘束不自由。
很健談,國內各方麵的事情都清楚,龍嬸很佩服她。我跟龍嬸說她小學畢業,她說絕對不相信。
那次她在美國呆了一個月,帶著女兒到處玩。 她還訂了一個旅遊套票,與另外兩家一起合租帶司機的房車在西海岸玩了兩周,這些安排居然都是她在國內搞定的。對要去的地點,功課做得很細,有的地方龍叔都沒聽說過。
她回國的前一天晚上,我請吃飯。中間給閽六一打了個電話。電話上我誇閽春香厲害能幹,閽六一那邊輕輕地說:“對,她自小就能幹。” 春香在一旁笑。然後春香接過電話,叮囑閽六一注意飲食,注意血糖指標,口氣宛似姐姐說弟弟。 放下電話,還笑著對我說: 我哥這人什麽都不放心上。
不知怎麽我忽然說了句傻話:假如當初沒有高考改革,我們不知會怎樣?
春香沒有尷尬,笑著說: 我一直以為所有的都來自上天安排,做人你順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