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叔出沒江湖許多年,網上網下什麽事沒見過?早以為自己金身不壞,萬毒不侵,不料昨天居然讓小丸子那雙眼給電了一下。
電了一下也無妨,龍叔雖老,但荷爾蒙依在,正常反應。可問題是,龍叔居然要在邏輯上去否認這幾件事。龍叔在跟貼中對小丸子說: 這不是你的眼睛吧?看著不像。
其實是個廢話,龍叔沒見過小丸子,這“像不像”從何而來? 明顯是為了隱瞞什麽,胡言亂語了。
龍叔是個成熟的人,除了給一劍他們搞些禮貌方麵的示範,也要給大家一個誠實方麵的示範,認真說說這件事。
雖然被小丸子電了一下,但龍叔沒有什麽歪心思。那眼神讓龍叔想起了兩句詩: 雙眸剪秋水,十指剝春蔥。
古人對季節的妙用是很厲害的,比如這個“秋水”,你換個季節,意思完全不一樣。比如我說小丸子那眼神是“雙眸剪春水”,張力明顯不行。為啥,你都已經是“春水”,也就是說你已經是“行走的荷爾蒙”,或者更俗一點,叫“春心蕩漾”, 小丸子那雙眼頂多就是個催化劑或者是“加速師”而已,不算始作俑者。
秋水就不同了。 那水經過了春天的蕩漾,夏季的奔騰,秋天一到已經累了,休息了。 雖沒有《紅樓夢》種描述李執那樣是“槁木死灰”,但“心如止水”是恰當的。 龍叔就是這樣的秋水,但被小丸子那眼睛一瞥, 居然被剪得沸騰起來,你說尷尬不尷尬。
開個玩笑啦, 小丸子別生氣。龍叔那麽知書達理的人,怎麽也不會對侄女輩的小丸子動歪心思。之所以這麽開場,是想說另一個故事。
龍叔不是那麽喜歡講故事的人啦,隻不過看到《茶嶺》帖子後幾條跟貼,龍叔有些憤憤不平,比如:“龍叔故事講得好,快趕上那誰誰誰了。"還有:"很會講故事,一看就知道你是誰。 "
什麽意思?難道在這裏寫個記敘文,講個故事,還需要拜個門貼,弄個許可證?
為了反對這樣的不平,龍叔決定再講一個故事。 題目就選: 雙眸剪秋水,十指剝春蔥。
需要從花講起, 龍叔小時候不識花。不是說分不清花和草,而是對於那些個萬紫千紅,很難叫出名字。尤其好幾次弄錯被人笑話後,就徹底拋棄了識花的努力,反正是花,我覺得不必都能識別它們。
當然有幾類花是認識的,比如油菜花,梔子花,還有今天要說的桂花。
油菜花不可能不認識,因為它就像海水漲潮一樣在春天裏把我們那裏的山野田園都淹沒一次。感受油菜花壯美是長大以後的事。小時候,我隻記得,油菜花開過以後,家裏臘肉該沒了,布鞋要換涼鞋了。
認識梔子花是源於我表姐。表姐大我四歲, 長得漂亮可愛。每年梔子花盛開的時候,姑父都要給她摘梔子花。每逢此時,表姐總會找個機會到我家來,將辮子上的梔子花顯擺給我看,並讓我聞那種香味。多少年後,一看到梔子花我就想起表姐,同樣,每次見到表姐,我也會想起梔子花。 有一次暑假我到表姐家,看到可愛的小侄女,忽地想起小時候的表姐。我突然萌生讓它戴上梔子花的念頭。我問表姐哪裏能買梔子花? 表姐愣了一下,說: 梔子花有賣的嗎?張家大屋背後那些梔子花樹早被挖了。
表姐說的沒錯,時代變了,沒有哪家小姑娘插梔子花顯擺了。
桂花來到我的世界是個不同的節奏。認識它之前我已經讀過不少關於桂花的詩詞,聽過關於桂花的歌曲。不過對我來說,這都是文字感受。沒什麽,是個花都會美,是個花都會香,要不能叫花嗎?
一個離中秋很近的日子,因為我記得那晚月亮雖不很圓,但很亮。我獨自一人走在成都附近一個小縣城的街道上。那裏不是我家鄉,也不是我單位所屬地,一個很特別的安排,我要在那裏工作一年,在縣教師進修學校教英文,支援當地的教育。
一切很陌生,但一切並不讓我興奮。當時的縣城很落後,比不上現在很平常的鎮子。
當時大約晚上9點,街上昏黃的路燈下麵,行人極少。街上沒車,隻有偶爾有人傲慢地騎著自行車在馬路中間穿過。
唯一讓我覺得很新鮮的是街道兩旁高出路牙的人行道,沒有鋪砌,但一定有過碾壓的土路。走在上麵你可以埋怨它有點坑坑窪窪,但也不能說它不平坦。這讓我想起小時候看過的小人書,我感覺我就是《紅岩》中的許雲峰,前去和莆智高接頭。
然後就飄過來那股香,無比濃鬱,牽魂引魄的香。
我無法不順著香味尋去,一個很窄的小巷子盡頭,我看見了那蛋黃的桂花。養花人惜花之心非常明顯, 那幾層青磚砌就的花床看上去很精致。
停留了不到一分鍾我便意識到我不能久立。這是一個死胡同。讓人發現我這個陌生人傻站在這裏一定會被人當成竊花的。我隻好慢慢離開,鼻子使勁地吸著那香味。
第二天問了學生們,才知道那是桂花。 養花的是縣文化館的老張。更巧的是,老張的侄女就是班上的學生,一個騎龍鎮某小學的代課教師,名字叫張桂榮。
雖然開學不久,但我已經對學生們都熟悉了,因為為了認識他們,我頭幾周上課都要點名。張桂榮衣著樸素,個子高挑,舉止靦腆。幾次讓她讀課文,聲音很細,也許是她自己覺得發音不準,沒有信心。
我的那些學生多數都是代課教師。他們高中或初中畢業,英文基礎很差。但由於小學已經開英文課,他們被趕鴨子上轎,教小孩子英文。我們在進修學校辦培訓班的目的就是想提高他們的英文水平,尤其是聽讀方麵。
不久就是中秋節。學生們都放假回去和家人一起過節,頭天晚上我們在教師裏搞了一個晚會,唱歌,朗誦,還有用四川話演滑稽小品,這很讓我驚訝他們的多才多藝。那天,張桂榮用風琴演奏了“血染的風采”,非常有韻味。
星期天下午,我在住所備課,忽然又聞到桂花那種特別的香。就在我懷疑是風將這香味吹過來的時候,張桂榮的笑臉出現在我桌前的窗口:“龍老師,忙著備課呀?”
然後她將一束桂花從窗口遞過來:我叔叔家的,聽說你喜歡。
我連忙感謝,並請她進來。我解釋: 其實我不懂花,那天聞到這味道,才知道叫桂花。
她說: 我叔叔喜歡養花,特別是桂花。 我名字也是他取的。
然後我問她是不是就住在她叔叔家。她搖頭: 我叔叔一個人,一間房。
她告訴我她叔叔老張曾被打成右派,1978年平反後才被分到文化館。老張結過婚,嬸嬸名字就叫劉桂花,打成右派後,媳婦就跟他離婚,另嫁他人了。
不知什麽緣故,她說的這段故事讓我對桌子上這束桂花產生了另一種思索,我不由地想到了她叔叔,還有那個“劉桂花”的名字。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和老張有了一麵之交。
四川那個小縣城其實有許多藏龍臥虎的人物,書法和國畫領域就是其中之一。 隔年的五一前夕,縣文教係統搞了一個書畫展的活動,邀請我們參加。我對畫鑒賞水平不行,但對書法非常有興趣。麵對那些作品,我感概這個偏僻的小縣城文化底蘊居然如此濃厚。
“龍老師,你也來啦?”
我轉身,看見張桂榮和一個中年漢子站在那裏。不等他介紹,我就知道那漢子應該是他叔叔老張。
我禮貌地和他握手,粗糙的手掌無法隱藏老張曾經的滄桑,臉上的皺紋也給我同樣的表述,唯有那長長的半白白黑的胡須倔強地昭示:這是一個文化人。
張桂榮對我說:“龍老師,快看我叔叔的作品!”
我跟著走過去,幾幅國畫作品,還有幾幅書法,字寫得非常蒼勁。
我誇著,老張笑著說:“過獎過獎”。
突然一幅畫作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兩朵桂花,桂花的芯蕊畫得非常有動感,邊上的葉片也能讓人感覺到某種風動。不過最吸引我的是右邊的題詩:
“雙眸剪秋水,十指剝春蔥”
忽然,那兩朵桂花讓我聯想到一雙玉手捧著一對雙眸。我瞥了一眼身邊作者的臉,從那微笑中我知道他畫的應該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