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之力”最近野蠻的四處流行,讓我想起很多年前,還在舉國期望著中國足球隊能打敗新西蘭隊而第一次衝出亞洲時,在看巴西足球隊比賽,有一個高高瘦瘦的中場球員,留著大胡子,中文譯名叫蘇格拉底。
當初隻知道古希臘有個牛人叫蘇格拉底,聽說經常玩點懼內的黑色幽默,跟學生柏拉圖和徒孫亞裏士多德喝著功夫茶地老天荒地正談著《道德經》與《理想國》的數學關係時,會突然盤腿靜坐,一言不發,因為他的悍婦踢館來了。一位辯才無礙的哲學家能吵得過街頭那個雙手叉腰圓滾滾的大媽獅子吼嗎?除了閉目洗耳還能幹什麽?
人類在進步。兩千多年後的足球運動員蘇格拉底,至少在掙錢和女人方麵比他的前輩幸運得多,也更多選擇。中國運動員在這方麵也是很有能耐的。
貧農蘇大爺1米93的身材,在中前場上邁開長腿,閑庭信步,用腦門開洞才能想到的一個交叉腿,把球一漏,騙過了防守隊員,後麵包抄而來的濟科心領神會,撿個便宜,輕輕鬆鬆就把圓滾滾的球送進了對方球門。法爾考想再補腳,都晚了。這邊奔跑慶祝,而蘇大爺又已邁開高蹺大步,回到了中場。
這大爺太神了,神的根本不像足球運動員。神的像哲學家在球場裏麵散步,隨便把到跟前的球一蹭,球就分得恰到好處。後來才知道,蘇大爺的足球,隻是玩玩而已。人家蘇大爺,哦,應該叫蘇博士,本職工作是醫生。蘇醫生不是什麽野雞大學出來的假主義博士,醫學博士貨真價實。
能把生活闡釋成坐而喝酒,起而踢球,充滿著數學的空間想象力和藝術的匠心獨運,也隻有蘇大爺一人了。看蘇大爺踢球,從來不會有後來法國隊齊丹一樣以頭撞人的擊打音樂,卻好像在聽一曲優雅的莫紮特樂章,跳著桑巴舞,輕輕的用腳尖一戳,點球畫個勺子弧線,慢悠悠的讓撲到在地的守門員,絕望地看著球在半空中穿過,掉到網裏。不過,蘇大爺發起狠來,也可以像暴風雨一樣的,在搖滾藍那密集的爵士鼓聲中,高速突破,然後一腳勢大力沉的禁區外掛角遠射,把從共產主義陣營來參觀世界杯的蘇聯隊踢出場去。
現在的足球場,很難再見到這種神遊八極,獨往獨來的場麵了。要不就是像意大利混凝土般沉悶死人般的防守,要不就像德國機械化坦克部隊一樣碾過,哀鴻遍野。美國女子體操隊在這次裏約奧運會橫掃體壇,也是歸功於來自充滿爭議的羅馬尼亞教練魔鬼式的訓練。而運動員們基本上已經像中國、蘇聯、還有其他東歐國家一樣,變成職業化的、長時間的封閉式訓練了。這跟原來的奧運精神已經背道而馳。“更高,更快,更強”,跟當初某位老人所謂“從嚴,從快,從重”有異曲同工之妙。自由的思想,獨行獨立的隊員,越來越難以生存。
“路是人走出來的” - 當初讀到魯迅這話時,覺得這不是廢話嗎,作家的錢也太容易賺了。後來才明白它的深意。社會的習俗,像一部剪草機,哢嚓哢嚓地把人類思想像草坪一樣剪平剪齊,隻有這樣才可以讓多數人覺得美觀醒目。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式就是最好的群眾剪草機修葺表演。學校裏規規矩矩,防火牆內噤若寒蟬,“政治正確”大纛下假惺惺的人類共和。倔強的何智麗隻能變成小山智麗,張揚的網球運動員王帥也隻好選擇遠走他鄉。群眾的力量,輿論的征伐,讓劉翔崩潰,讓孫楊痛哭。
同樣是長人,也同樣是個性張揚,桀驁不羈,一直受人譏訶的孫楊,再一次嚐到了體育運動中的殘酷,在澳洲對手和網民以及黨報的一片聲討中,孫楊帶病的心髒受得了嗎?孫楊昨晚在一片喧鬧聲中,黯然結束了此次奧運。網上除了少數比較理智和寬容的評論外,基本上是一片罵聲,說“感冒陰謀論”。一金一銀還不夠嗎?以往得過這麽多金牌還不能滿足那大國雄起的自慰快感嗎?即使一塊獎牌都沒有拿到又如何?影響了中國改革和經濟發展了嗎?中國運動員被層層黨和人民的期望包裹著,厚厚的喘不過氣來。肩膀上為國爭光的負擔太重了,才有了傅園慧賣萌而一炮走紅的可憐可笑現象。
孫楊失金而哭,傅爺得銅而賣萌,本來都是人之常情,是真性情流露。不應該譴責,也不應該追捧。為什麽一定要把體育放大到民族的地位和國家的榮譽這種神一樣的高度呢?動輒把運動和比賽冠以國家民族的高帽,就像美國的“政治正確”一樣盲目和傷人。這種群眾力量和輿論渲染可以因為南海一個小島,讓全中國人都憤怒起來,凡是(這詞很熟悉),凡是反對的聲音都是賣國。大家可以跳過法律去砸爛日產的車子,封鎖他人的商店,侵犯或打傷別人。然後一幫患了腦膜炎的網青,就四處轉發這些視頻,還不斷的強調,不轉夠一百萬次就不是中國人。
非黑即白的兩元分化論,密封的機製,亢奮的民粹情緒,讓社會長期處於非常危險的沸點。一向善良老實的中國人,積存了足夠的憤怒,終於忍無可忍,於是就有了城管打人,病患刀砍醫生,吉林熱油潑向清潔工人,東莞路怒調轉車頭撞人,奧運冠軍舉國歡騰,跨欄摔倒人人開罵,這些看似個別卻極其相關的事情。
上帝歸上帝,傻蛋歸傻蛋。你看你的奧運,我打我的麻將,這樣的多樣化才是我們本來的生活。媒體為了廣告收益,大肆宣傳,然後我們就覺得奧運會,世界杯,超級碗,是人生頭等大事,金牌數是衡量國家影響力的重要指標,一切必須為之讓位,舉國之力去培養一兩個冠軍人物,而普遍民眾連基本的運動場所都沒有。光鮮亮麗的冠軍之下,是數量極大的二三級專業運動員,沒有受到良好的教育和職業培訓,退役後一身傷痛,無以為生。
1982年由蘇永舜作為教練的中國足球隊,應該是中國足球近三十年最有創造力的球隊,但因為各種原因,比如可惡的沙石油阿拉伯,最後還是輸給了由汽車司機、水電工人、教師警察等臨時組成的新西蘭足球隊。新西蘭橄欖球踏遍全球,然後他們就以踢橄欖球的方法來踢足球,把中軍將領容誌行踢殘。容誌行後來還到我們學校的幹部進修班學習,我也可以吹牛皮地說有幸跟他踢過一兩場球。他畢業後順利轉到行政工作,變成體委領導,但其他隊員,比如“矮腳虎”趙達裕就沒有這麽幸運了。落寞的生活,讓這位當年的國腳離不開煙酒,55歲便死於肝癌。
可惜左右開弓,內心張揚,滿是藝術細胞的蘇博士蘇醫生蘇大爺也是一樣。內斂得不愛說話,深沉得格格不入,連進了球也不會去慶祝一番。像老蘇格拉底對著獅子悍婦,能說什麽呢?他是醫生,卻戒不掉煙。他有漂亮的女人,卻離不開酒。他把快樂留給了世人,把痛苦留給了酒杯與煙頭,喝到胃裏,吸到心裏。早早離世,57歲的生命,讓人唏噓。
孫楊已經達到很高的高度,他患不患感冒,得不得冠軍,都是生活裏再平常不過的事,就像你我周末去打麻將,或帶上孩子去圖書館讀讀書而已。傅園慧這次僥幸的駕馭著“洪荒之力”聲名鵲起,譽滿全球。當初孫楊何嚐不是?但這“洪荒之力”瞬間可以變成“蠻荒之力”,也可以讓你聲名狼藉,痛不欲生。這種蠻荒之力,深究之,是我們每個人裏麵的偏見和執著,它可以在愛我中華,抵製日貨的標幌下,充滿正義的去攻擊他人。
在這個世界上,有獨立精神和自由思想的人,更加痛苦。
蘇格拉底35歲退役,在行醫同時,兼職過報刊專欄評論員。他曾經說過,“我不是一個職業球員,我是一個生活者”。生活,才是我們必須麵對的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