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思故鄉
(2006-10-04 13:48:58)
下一個
小時候讀一些偉人的故事總有一段會說, 我們敬愛的XXX的故鄉是一個小山村, 或一
個小城鎮. 那時候就會想, 他們真的是了不起啊, 可以走那麽遠, 並且還可以在那
麽遠的地方當偉人. 想來想去就不免有些小心思, 等我長大了我也要離開這個小山
村, 讓它成為我的故鄉. 那時候一個在腦海裏反複閃過的鏡頭就是爹在村頭舉首遙
望, 遠遠的,慢慢的爬過來一輛布滿風塵的自行車, 是我們朝思暮想的郵遞員叔叔.
經過我爹駐足的地方翩然跨下, 鄭重的拿出一封信, 高喊, "北京來的!", 或上海來
的, 廣州來的, 最次不及也得是天津來的, 總歸是五百裏開外的. 然後老爹就接過
信, 看看信右下角他的五丫頭瀟灑的署名, 擦擦眼角, 心滿意足的回家了.
時光一晃就是二十幾年. 而那個小村子我已是十載未歸. 上邊的一幕也已塵封在記
憶裏. 盡管離家千裏萬裏, 我去從沒有寫給它支言片語. 就是曾經和它隻有百裏之
遙的時候, 我也聽從了丈夫的規勸, 別去了, 累病了就不值了, 再說有什麽好看的
, 到處狗屎豬糞的, 瞅好季節咱找個車去. 我也就此作罷.
但我還是隱隱的想它.
盡管當我剛離開它的時候, 我曾慶幸我的逃離. 它實在是太貧窮了. 它是幾座小山
圈在中間的一個孤島. 就是出去買雞蛋換個醬油錢也得下溝爬崖的走出去十幾裏路
. 村裏的婚齡青年就是因為這個惡劣的地理條件而貶值. 周圍的村子形容我們村的
詞是很"山", 是名為形用. 村裏的花枝玉葉,就是外村的歪瓜劣棗也嫁了, 為得是走
出去; 村裏的壯實小夥, 外村的呲牙咧嘴也娶回來, 為得是繁衍, 生存.
有一任村委曾經雄心壯誌的從交通做起, 要修一條直通鎮上的馬路. 所有的村民都
上了. 是因為出了勞力就可以不出錢. 那是一場發生在70年代末的一場農民運動.
工程就是從不遠處的一條大懸崖上挖土過來填溝造路. 工程進行到一半的時候那條
大崖被挖塌了. 一個遠房的姨父惦記自己的雙輪推車, 想和它一塊逃命, 結果誰也
沒有逃掉, 一塊被拍在了下麵. 撫恤的方案是每年給這個失去父親的五口之家(一老
父, 仨孩子)一噸煤炭, 五百斤口糧至最小的那個兒子成家. 死者親屬, 乃至全村子
的人都說, 不錯了呀, 不錯了呀.
工程還是完成了. 可這條"致富大道"第二年就被山上湍急而來的雨水衝刷的麵目全
非, 被堵了的淤水還順便帶走了兩個到鄰村上學的女孩子的性命.
這就是我的故鄉, 和偉人們的故鄉不一樣. 他們的故鄉是山清水秀, 豐衣足食,民風
純樸. 而我的故鄉, 給了我太多有關貧窮的記憶.
它也給了我歡樂, 可那些歡樂依然是和貧窮牢牢的綁急在一塊, 讓你笑了, 再想一
想, 卻又哭了.
記得村裏唯一一家有個兒子當兵留在外地了. 過年回來的時候抱回來一個微型的黑
白小電視. 真的是微型, 那屏幕比人臉大不了多少. 突然這個新聞就爆炸了. 說誰
家那個電視可以看見中央人民廣播電台. 不是光說, 還帶演的. 那京劇, 都是有人
在邊演邊唱. 登時他家裏就角角落落站滿了人,連炕頭上都鋪上了草席, 預備有人上
去. 然後就等那家的兒子打開電視, 然後再爬到房頂上, 邊轉那個天線邊喊, 看見
了麽, 看見了麽?
屋裏的人就緊張的頂著那個小東西一閃一閃的飄雪花, 終於有個女的正襟危坐的出
來了, 整個屋子一片沸騰, 看見了, 是個女的! 等過一會兒, 那個兒子又要調台,
就又上屋頂上去了.
那可真是開啟外邊世界的第一扇小窗口啊. 現在已經記不清是有多少次讓姐姐從那
家人家在深夜強行拖出, 一路哭嚎著回家.
還有一個記憶也是和這家人家有關. 他們家的小孩擁有了一輛我們聞所未聞, 見所
未見的三輪小童車. 我們這些從未有過玩具的野孩子羨慕的眼裏冒火. 天天跟著那
孩子的屁股後邊滿村子轉. 等待能摸一摸那輛童車的機會. 那個孩子已經有七,八歲
了, 他端坐在車上, 並不蹬著走, 而是輪流點名讓兩個孩子在後麵弓腰低頭的推著
走. 被點上的孩子興奮的隻冒油汗,就是推多遠也有嚴格規定, 絕對不能貪多,那樣
別的孩子就會有意見.
前幾天又和爹說起了這件事, 老爹在電話那頭高聲說, 你想不出吧, 那個孩子現在
就在咱們小區的頭上支了個攤, 打火燒, 賣火燒呢. 每次我都繞著走, 不好意思不
買, 他的火燒又不好吃, 不脆.
我想不出那個養尊處優的孩子變成了什麽樣子. 還有就是, 那輛小車還在不在?
又縫中秋了, 女兒在旁邊呀呀學語, "舉頭望明月, 低頭思故鄉."隻是, 哪裏是這個
小小人的故鄉呢? 她生在這所繁華的大城市, 即使哪一天她身居別處, 也不會有我
這種思鄉之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