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看來是真累了,躺下便鼾聲如雷,小青也似乎睡著了。我於是向宣講在街上看見高利的事情。宣似乎不以為然,說,我早就看出來了,咱們高頭眼睛準著呢,從一入學就瞄上了。我吃驚,問她難道是女追男?宣故作深沉的點點頭,說據我的推斷應該是。
小曼和高利一前一後回來了。小曼哼著ǒ你看你看月亮的臉ō,ǒ砰ō 一聲撞開了門,進來看見已經有兩個躺在了床上,馬上閉上了嘴。高利回來依然是金口不開,對宿舍裏的陌生人也沒有我們那麽大驚小怪,有條不紊的洗刷,上床。
等我們熄了燈,發現老太太的打鼾實在是太可怕了。一會兒如鳥鳴般唧唧啾啾;一會兒如怒吼般雷聲大作,但更多的時候是一種類似窒息的聲音,我們幾個都在床上輾轉反側。後來小青居然也開始翻身,看來沒有一個能睡著的。
等第二天早上我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全宿舍隻剩了我和小曼兩個。小曼坐在床上在那打毛衣。估計是給姐夫打的。我睜開眼,看見我的快餐杯放了油條,鹹菜,就衝小曼喊了句,ǒ謝謝啊,總算還記得我這個曾經榮辱與共的朋友。ō 小曼抬了下眼皮,說,ǒ快起床,外邊的天氣多好,出去走走。ō 我問,ǒ姐夫是不是要來?我這就走,可得讓姐夫知道我為了給他讓地方覺都睡不成啊。ō 小曼說了聲ǒ快滾。ō
外邊的太陽暖的要命,真不象是初冬。我沿著大操場的路向外走,心想這一上午怎麽打發。扭頭卻看見了在操場裏的小青他們。有個男的,估計就是宣所說的對象了,背個包站在小青旁邊,他手裏的煙讓我陡生厭惡。我那個時候特別討厭抽煙的男生。長相確如宣所描述,一個ǒ黑ō 字概括全部。小青也抬頭看見了我,卻又扭向了一邊。我匆匆加快腳步,離開了大操場。
周末的校園真是慵懶啊。太陽照的人昏昏欲睡,沒有一點兒風,變黃的樹葉就慢慢的垂直飄落,兩邊的草地上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零零落落的坐了或單或雙的讀書的學生。我也找了一塊相對獨立的領域坐下來,拿出一包瓜子,又翻出上周沒看懂的生化筆記,邊嗑邊讀。
遠遠的小曼和姐夫走了過來。小曼衝我喊,ǒ植物園有菊花展,去不去?ō 我想了想還是不要作電燈泡的好,說算了,看回兒書我就再回去睡覺。小曼說,你不去拉倒,也別回宿舍,小青一家在那呢。我想這下好了,又是一天無家可歸。這上午在太陽底下打發了,下午到哪去呢?漫長的周末啊。
好在老天爺眷顧我,下午依然的豔陽高照,暖人心肺,我又在大街上打發掉了半天,回來時手裏提了一大袋爆米花,這是晚上的食物供給。
宿舍裏隻有小青一個人。我問他,老家的人走了?她說送走了,她這是剛從車站回來。然後就又沒話了,我讓她吃爆米花她也搖搖頭拒絕了。我總感覺小青不是比我大三歲,而是三十歲,她太沉默了,沉默的不象我們這個年齡組的人。過了好久,小青突然開口了,問我,花花,宣給你說些什麽了嗎?
我不明白小青為什麽突然扯起這麽個話題,隱隱的覺得可能跟老太太說的話有關。就說,說了一些你嬸子的事,你可別去問宣這是我講的。
小青又不說話了,過了一會,我探頭看上鋪的她,居然有兩行淚水靜靜的掛在腮邊。我趕緊扔掉手裏的爆米花,爬到她床上,問她,怎麽啦,怎麽啦,宣沒說什麽壞事情啊。
我拿了塊毛巾,給小青擦了把臉。小青也把抽泣止住了,悠悠的說,花花,你不知道,我們家有多窮,咱們開學交的那540塊錢是我們家賣了快一千斤棒子,他們家又賣了整一個夏天的西瓜才湊出來的。
小青的窮是有目共睹的。那一身綠軍裝我們是一軍訓結束就扔了,可小青卻把它當作了另一身換洗的衣服,和從家裏帶來的一身算是板正但看上去傻傻的衣服倒換著穿。也許這也是一個原因吧,穿著樸素的小青從來都是默默的來來去去,遠遠的避開一切繁華喧鬧的場所。
小青心裏可能憋久了,她並不看我的反映,自己在那裏慢慢的說,他們家就是我對象家,宣一定告訴你了,這是我婆婆和我的對象。
我趕緊解釋,宣也是瞎講,什麽對象不對象的,就是好些的朋友嗎。
小青的口氣突然硬了一些,說,不,我們不是朋友,我們是對象,我是結了婚的。。。。。。。,說到這,小青的眼淚又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我簡直不能相信小青居然是已婚,這怎麽可能!?我說小青你糊塗了吧,你結了婚怎麽高考,怎麽念大學?你再洗個臉,好好靜一靜,歇一歇。
小青拉住了要去打水的我,說,真的。我第一次沒考上後家裏沒錢讓我再考我就回家了。然後我們就有人介紹認識了。我們已經結婚快兩年了。
我直接要被這天大的新聞轟擊的近乎崩潰了。小青,你開玩笑吧!?兩年前你和我一樣大哎,你怎麽可能領得出結婚證?
我們那結婚不領結婚證,領那個證年齡就太大了。
我說,小青,你們那是太平天國呀,不屬中央直屬啊,哪有結婚不登記的,虧你還念了高中!
小青還在強,說他們那都這樣。
我說好,那你們現在有沒有證?
她說沒有。
我一聽就拍了她一下,這不結了,你們什麽都不是!你照念你的書,他照賣他的西瓜,等你掙了錢還他們家就是了!
小青顯然沒有理解我的勸慰,沒有接我的話,說,做人不能不講良心。一結婚我就開始後悔,想再考,是他和他父母吵了好幾架,才說通了他父母又把我送回學校的。我在學校裏念書,吃住全是花他們家的,農忙的時候我們家的活他也得幹,我知道我厭煩他,從我又回到校園的那一天我就開始作惡夢,夢見我站在他的西瓜攤子邊上,遇見光光鮮鮮的高中同學。
我說小青主要還是在你呀,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們之間沒有婚姻,你可以給他錢讓他再找呀。
小青苦笑了一下,說,不可能的,我婆婆早就擔心了,她這次來就是看看我變壞了沒有。她嘮叨的我對象也犯愁了。他這個年齡了,我和他散了他也找不到好的了,我那樣就難過一輩子了。
我問那你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讀書,畢業,回老家安安生生的過一輩子。我隻希望這裏的同學不要知道這些,讓他們看不起我。
我還想說些什麽,小青已經用被子蒙上了頭,說,讓我歇一會兒,宣那裏你去講,讓她保密。
估計小青的對象和婆婆也看出了小青的寒酸,留了些錢給她,小青就添置了一條淺顏色的牛子褲和一雙旅遊鞋。這是我們那個年代必備的兩件行頭。尤其是旅遊鞋,無論男生女生都穿,穿上就覺得瀟灑,就覺得活力四射。現在想來當時的穿戴真的不講搭配,隻是一個勁的效仿。男生上身一身筆挺的西服,腳瞪一雙旅遊鞋。女生身著搖曳的長裙,也穿一雙旅遊鞋。
我的旅遊鞋和小曼的旅遊鞋都是從校門口的小攤上買的。那些小販的全部家當就是一三輪車,隻要校警一來,他們蹬上車就跑,一天這樣的鬥爭總有四五個來回。我們一拿起鞋子他們就開始央求,小姑娘快點買啦,警察來了就買不成啦。我們早已練就爐火純青的和這些小攤販磨牙的功夫。天知道我們有多少錢流進了他們腰際髒兮兮的挎包裏。我和小曼左挑右選,最後以五元一雙成交。
回到宿舍,宣一見到我們手裏的鞋,就說,又進假冒偽劣了?
其實我們都知道買的是假貨,我們穿的用的哪一件不是假貨?我們口袋裏的錢剛好夠買打半價的假貨,好一點的假貨我們都不敢過問,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