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名盡處

閑無事,在“敵樓”,我亮一亮琴音。
正文

70年代的中學同學

(2016-05-27 17:39:34) 下一個

       妹妹來電,爸爸病危。第二天飛回北京,從機場打的直接去了醫院。路上遠遠看到剛從醫院出來沒想到我已經回來的二妹, 看到她的表情,我的心落了地。

       爸爸說馬克思嫌他去得太早,就回來了。剩下的時間就是天天在醫院裏守候在爸爸身邊,等候著爸爸 健康的回複。媽媽是個眼六,耳八,閑不住的老太太,嘴裏總是有新聞。那天進門就說: 隔壁有個清河營的老太太,在走廊裏遛來遛去。見人就說她是來療養的,每年都來。“清河營?您能 問一問她認不認識白文良?”我情不自禁地提出了這個對媽媽來講樂此不彼的請求。

       不一會兒,一個中年男子走進了爸爸的病房:深色閃亮的汗衫,筆挺的西褲,鋥亮的皮鞋,看上去心很寬。“誰找白文良?”“我。”“你是誰?”“我是孫山。”“找文良幹嘛?”“他是我中學的同學。”“你哪班的?”“三班的。”來者拿出了一個巴掌大的手機(當時是2011年,我的手機隻有半個巴掌大),“文良,有個叫孫山的找你。。。。。。他就在身邊。。。。。。你等著。”我接過手機,“冬子啊!是冬子嗎?”(我有很多外號,知道的人一定是高中以前認識的)“是。”“你丫跑哪兒去了這麽些年,等我喂完鴿子,馬上找你去。告訴我你在哪兒.”“361醫院,心肺科,301”。

     “我是一班的李秀明,一說冬子就有印象了。走在街上肯定認不出你。”“我肯定能認出你,但你得先告訴我你是李秀明。你媽媽住那個病房?”

       1979年上了大學後,再也沒有同中學的同學來往過。他們多數都當了兵或插了隊,還有小一半家裏本身就是農民。北苑中學是1972年成立的,我們是第一屆,北苑大院同來廣營公社軍民合作,一個出錢,一個出地。清河營是來廣營的一個生產隊。白文良的家在清河營。我們中學和高中都在一個班。他一直是班長,我們一起打過快板,說過相聲(屬於趕鴨子上架那種,練半個小時就上台,最多隻能稱得上是褻瀆藝術)。高中畢業的時候白文良送給我了一個藍塑料皮32開的筆記本。扉頁上寫著: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是一語成讖哪,還是未卜先知?我一直保存著那個小本子。

       我對於中學同學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對中學時代的回憶裏,停留在黑白間黃的畢業照上。每次回到北京,走在大街上,總是在尋找同學的身影。從來都沒有找到過。以為他們都和我一樣,身在異國他鄉。後來慢慢的意識到我在大街上尋找的時候,鎖定的人群和實際人群有一個不小的年齡差。從十七八歲的人群裏找到五六十歲的同學好像不太容易。

       從初一到高二,和女同學說過的話用手指頭就數過來了。見到女同學,尤其是心裏喜歡的,總是身體被吸鐵石吸住了一樣,表現出來的是若無其事,視而不見。那好像是一個禁錮的時代,男女授受不親。每當我向後生們講述那些經曆的時候,他們總是會問:你們不是在到處造反嗎?怎麽連同女生說話都不敢?我隻能說我們是在一個沒有邏輯的社會裏長大的。

       同女孩子們想象中心靈上的接觸始於“紅樓”。深深的相信女生是水做的。我替換了寶玉,喜歡的女同學們都被一一的變成了金陵十二釵裏相應的人物。紅樓裏的每一幕都變成了“現實“。故事裏翻雲覆雨的事當時沒看懂,所以同那十二釵的關係隻停留在吟詩作賦,噓寒問暖的層麵,冰清玉潔。真實的場景裏,偶爾也能看到中意的女生嫣然一笑,脈脈回眸。那些“偶爾”依然會偶爾出現在夢中。那時候,雖然喜歡的女孩子就在眼前,“草原之夜”的上半闋講的卻是心裏上的現實。

      "冬子啊,嘿,一點都沒變。跑哪兒去了,滿世界找你?”“我在舊金山,我也一直在找你。清河營,黃軍營,紅軍營都沒了,到處都是樓。我還以為找不到你了。”班長就是班長,會說話。我也想說:“你也一點都沒變。”就是說不出來。那樣一個英俊美青年怎麽能變成這個樣子?“洪常青”怎麽會變成“胡漢三”?同我的爸媽寒暄後,班長就把我拉出了醫院,鑽進了他的Lexus Ls。

    “還養鴿子呐?”“沒別的事兒幹。”“有多少鴿子?每天花三四個小時喂?”“兩百來隻。每天睡到自然醒,喂喂鴿子就沒事了。”“什麽時候退的休?”“退什麽休啊,這不村兒都變成樓了嗎,分了兩套樓房加上補差,農轉非。給我派了個活我沒去。找了個親戚頂了。”班長是個大好人,外號“白大善人”,及時雨宋江跟他有一拚。回潮那兩年他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偶爾會被一個女生超過。看到他愜意的生活,著實為他高興。

       問了問其他同學的情況,一無所獲。從那兒以後,每年回去都要見一麵。四年後,班長突然學會了微信,聯絡上了很多同學,成立了一個“群”,叫“同窗之戀”。看到這個群名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好幾天不消。

    “冬子啊,咱群兒裏有七八十人了。想不想入?”“入。”不一會兒,感覺到好像群兒裏的每個同學都在敲鑼打鼓,夾道歡迎我。各種表情,鮮花像地毯式轟炸一樣成片的落在手機上。聚會的照片一堆一堆的被送到手機裏。從此後手機從下午三點就開始叮咚一直到第二天上午八點。看到同學們幼兒園孩子們般的天真,非常羨慕。他們天天唱歌跳舞,無憂無慮。無論在哪兒,尤其是女生,照相的時候都要擺各種兒童的動作:歪腦袋,扭腰,伸胳膊,劈腿。。。。。。幾天之後心情開始發生變化,若有所失。好像今後的夢再也不會有那些閃亮的眼睛和羞澀的笑容了;“林妹妹,寶姐姐”好像都要不見了。

       偶爾”的夢沒了。真的不該“入群兒”。

       又想起了那首“草原之夜”。上半闋已經過去了。下半闋應當是這樣的:

       等到草原上有了“聯通”,

       等到喬布斯送來I-Phone。

       遠在天邊, 因為有了微信近在眼前,

       嗨,可惜姑娘變成了大媽,廣場上跳舞,計算機裏炒股,買斷了黃金,讓LV變土。Who cares about 我的琴聲。

       來來來來,來來來來來,

       來啥來呀?你害能來嗎?我是來不了。我在德國巴黎羅馬廣場上跳舞那,妹發兒來。Nobody cares about 我的琴聲。

       來來來來,來來來來來,

       裏哥撈字裏來撒字來喲。撈字載東金底淤填及倉,裏哥撈字裏啷國來。膩搖補搖媽通嘎兒?撈字給膩逮伊國。Nobody cares about 我的琴聲。

       令人欣慰的是“寶姐姐和林妹妹”都不在群裏,偶爾仰望一下星空,做個少年夢還是有可能的。一個星期後,我退出了“同窗之戀”。“冬子,為什麽離群了?”“太癡迷了,時時刻刻都在低著頭群聊。這樣下去會被炒魷魚的。”“拉你進來是想給你點精神寄托,得,隨時歡迎你歸隊。”“謝謝老班長。”從班長那裏我學會了怎麽說話,但不是即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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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Blue-Crab 回複 悄悄話 解名盡處是孫山,賢郎更在孫山外。好名字!
xiaomiao 回複 悄悄話 有才。
blanchill 回複 悄悄話 微信同學群基本就是發泄神經病的地方,退出說明你正常。
紅石榴花 回複 悄悄話 把自己和女同學想象成寶玉和十二釵的片段特逗!
李操星 回複 悄悄話 361醫院是我現在的合同醫院之一,那醫院根本就不會看病。建議轉院,別耽誤了。
ILoveMaine 回複 悄悄話 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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