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修煉有一句話叫“法、財、侶、地四大要素,缺一不可”。法,就是你的師傅教你的最真實的修煉方法。財,就是你的經濟實力,既能供養師傅,也能供養自己。侶,就是和你一起修煉和相互切磋的好朋友。地,就是一處安靜又適合你修煉的場所。我覺得在這四者中,侶最難找。在我學習意拳的過程中,我真正遇到的一個最好的、可以相互切磋的朋友就是張鴻誠師哥。
很可惜我已經想不起我們是何時相識的了。因為我們倆人有錯綜複雜的幾道師承關係,攪在一起。
第一道關係:我的大學本科是就讀於北師大。當時吳式太極拳名家王培生師傅是北師大的武術教練,他每禮拜一和禮拜五下午在北師大校園內教授吳式太極拳。
我一看招生廣告說是王培生親自教,就報名參加了武術學習班。
那個時候,張鴻誠作為助理教練,經常也到場來教我們。他是王培生師傅的入室弟子。張鴻誠在《我對李永倧先生的了解和理解》一文中介紹:“1950年(十二歲),父親把我送到拳友王培生處練習武術(當時王先生在北京匯通武術社任教,兼任北京師範大學、北京工業學院等處客座教授)。”因為我有武術基礎,也下工夫,王培生師傅第一天教拳就非常喜歡我,他說以後讓我正式拜師做他的入室弟子。所以那個時候張鴻誠見了我就開始叫我“師弟”了。
可惜後來,我沒有參加王培生師傅的拜師儀式。因為王培生師傅隻教授我們學習吳氏簡化太極拳(37式)。而我向他提出:要學習老架子108式吳氏傳統太極拳。他拒絕了,我也就因此退出了北師大武術學習班。後來,王培生師傅親自安排他的兩個兒子,先後讓我到家裏指導我學習37式吳氏簡化太極拳。盛情之下,我是硬著頭皮學的。學完後,就主動飛了。甚至王培生師傅讓別人找我來一起拜師,我也“隻讀不回”。(那時年輕氣盛,真是混蛋!要是換作那個天屎王八,肯定又上趕著先插上一腿再說!)
第二道關係:到後來我跟王選傑師傅學大成拳的時候,結果張鴻誠也經常來王選傑師傅家切磋。但是那時他們倆人切磋的不是大成拳,而是摔跤。然後就是扯到摔跤大師熊德山的話題,一談起來就停不下來。張鴻誠在《我對李永倧先生的了解和理解》一文中介紹:“受到‘三年把式不如當年跤’的誘惑,我想速成。經王培生老師同意,拜跤壇名宿熊德山先生為師。武術、摔跤兩下鍋。1954年王選傑也隨熊老師學摔跤,隻是時斷時續(從師多人,時間有限)。”
然後是第三道關係:我跟李見宇師傅學意拳以後,結果有一次李師傅帶著我出席一次聚會,恰好張鴻誠也在。我們三人就坐在一起了。李見宇師傅一看我跟張鴻誠早就認識,他顯得很高興,當場就讓我以後多和張來往,說他是個好人,功夫不錯;是你的好大哥。張鴻誠在《我對李永倧先生的了解和理解》一文中介紹:“(1956年)五月份,王選傑帶義父和我到西城區太平橋興盛胡同4號西屋見到了姚先生。我提到對意拳很崇仰,想向姚先生學意拳,姚先生詳細詢問了我的經曆後,又讓我做了些武術、摔跤的動作,就欣然同意了。進城時教我,平日由楊先生代培。至此,我實現了學習意拳的願望,算是緣份和機遇吧,我有造化。當天下午,義父張克又帶我到工人體育館拜見了李天驥和張登魁先生。三年後,因我與姚先生“心有靈犀一點通”,就為我舉行了‘磕頭遞貼拜師’儀式。”
有了這幾道關係,張鴻誠師哥一直像個大哥哥對小弟弟一樣熱心地指教我。尤其從2002年到2009年我在中國人民大學任教的七年時間裏,因為離他家很近,所以我們兩人經常在中關村雙榆樹街心公園裏見麵(就是海澱區民政局辦公樓的隔壁)。

我從人民大學我的辦公室走出來,經常是騎自行車不到五分鍾趕到那個街心公園裏,然後我們倆見麵,我向他請教意拳樁法和發力。有時也讓他教我幾招摔跤技術。每次見麵都要談上三、四個小時。經常是到了五點鍾左右,我就請他就近用餐喝酒,繼續邊吃邊談。所以我們倆的關係非常棒。
尤其是他夫人那時剛逝世不久,他心情也比較鬱悶,然後又新結交了另外一個中老年婦女,準備要再婚。但是他的兒子不幹,說:“你要想再婚,從房子到車所有財產全是我的,你一個人拎個包走人就行了。”這就等於給張鴻誠的再婚想法下了驅逐令,弄的我這個張師哥當時在家裏非常尷尬,有家不能回。和他喝酒時,說起這事他就忍不住落淚了。
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唉,這簡直是李見宇師傅的翻版,後來我還知道崔有成師哥也遇到了同樣的問題。
張鴻誠是北京意拳界著名的“三成一傑”之一,即張鴻誠、王鐵成、崔有成和王選傑。更是摔跤界的資深老前輩!2021年11月16日,我得知他在北京病逝,享年83歲。

印象最深的是:一次我們談到了李見宇師傅的伏虎樁和大步降龍樁的應用問題。他通過這兩個低架子的樁法想到了他的別腿出招的摔跤技術。

但是他對李見宇師傅的發力和功架發出了如下嚴厲的批評,就是因為這是我們兄弟二人之間的閑談,所以他對我沒有任何顧慮。他說:“我李師叔的發力是很整。看著那麽舒服!但是你發現沒有:他這力根本沒發出去,全整在他自己身上了。”這話最初就是張鴻誠說的,後來傳出去以後,整個北京意拳界的人都知道了,隻是很少有人知道那是出自我們兩人的談話。因為他曾經親自找上門,一天之中三次戰勝了常誌朗,李見宇師傅很感謝他“替我教訓了那個逆徒”(李師傅親口說的),所以李見宇師傅聽說後,並未生氣。
李見宇師傅在教授我時,就曾說過:“這兩個樁法看著好看,如果不懂摔跤,就等於瞎擺架子。”
其實,那天我們兩人的談話最有意義的不是這句話,這裏我第一次公布我們兩人談話和切磋的全部內容。說完那句流傳很廣的話後,他接著說:“老弟,我李師叔這個發力,就像是手捧一大洗臉盆沙子,對著幾米外的一麵牆用力往牆上摔出去。如果全部沙子瞬間都死死地摔到牆上、然後直線落在牆腳下,這就是咱們意拳要達到的那個發力效果,這就是打人如掛畫。我李師叔是什麽效果呢?他發力整個一洗臉盆沙子就像個雨點兒一樣,全落在他自己身上了。”他的話,立刻逗得我哈哈大笑。我說:“哥們兒,你說的挺形象的。我從明天就開始練,端滿滿一洗臉盆的沙子,看看我能不能把整盆沙子都摔在牆上再看著它落在地上。”張鴻誠看著我,態度突然很莊重地說:“兄弟,你太聰明了!這是我們練摔跤、練意拳的基本功。練過以後,你的臂力會得到神速提高,而且腰的配合也會真正到位,無論是推手還是發力,你才會出現打人如掛畫的效果。沒練過這個笨功夫,以為通過長時間的站樁、試力就能把人打到牆上,那是幻想。”
從此以後,我長期堅持鍛煉端滿滿一洗臉盆的沙子並把它摔倒牆上,經常是洗臉盆脫手摔了出去。我覺得這和拳擊的打沙袋、詠春的打木人樁一樣,是須臾不可離手的技擊基本功!在離開北京之前,幾年中,光是洗臉盆就被摔破了十幾個!

李見宇師傅知道後,從未指責過我。他當時對我說:“站樁不是萬能的。胳臂和骨頭太軟,試什麽力也無效。”至今,我60多歲了還可以每天早上在美國家中的後院裏,在每個手臂上套上8個南拳鐵環,全部16個鐵環套在雙手手臂上,去練試力和發力,然後再打完一套陳氏太極拳一路和二路。
這是我每天早上日常鍛煉的功課。站樁則是下午,晚上是打坐。
寫到這裏,又想起了當年張鴻誠師哥在雙榆樹街心公園裏對我的啟迪和指教,我們相互交流和切磋,既是師兄弟,勝似親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