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臨走以前,身穿全副保護服的司機拉我到酒店門口拍照留據,我順從地配合著,提著紅色的物品帶,整了整口罩,讓他取走了需要的工作證據。反身回到櫃台,協助完成了入店登記,交了400元的第一日宿餐費,成了一個真正意義的抗疫戰士。上樓時前台叮囑道,你已經正式被隔離了,進了房間沒有接到通知不要出來。
房間在酒店10樓的東北拐角,北窗戶下是南二環和南繞城,東窗戶下是丈八三路。房間與常見的標間無異,配有電視,沒有計算機,複合地板,床側有塊小地毯。來之前打電話,座機說一到酒店就會給我做核酸檢測,半天就會出結果,出結果陰性就會打發我回家。我不大相信,是不大相信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的工作效率。但櫃台僅僅收了一天房費,讓我又有點想相信他說的也許是真的,但還是做了較長期的心理準備。
並非如座機所說第一時刻就給我作核酸檢測,進了酒店好長一陣子,根本沒人理識。隻好給領導打電話匯報,讓她催問座機。接著一連串的電話打進來了。先是學校的兩辦主任問我怎麽回事,說校一把手也知道了。我知道是誰大喇叭播放出去的,我知道兩辦主任雖曾是我的學生,但此刻的電話與師生情無關。緊接著,退休辦來電話了,詢問了情況,表達了關懷。再接著,校醫院院長來電話了,緊張地問詢了情況,順帶告訴我校長很關注這件事情。平時偶爾去校醫院,大夫問的第一句話幾乎都是:“你是學校的教工嗎?”因為我這張臉對校醫院的大夫們太陌生了,年齡又不像新人,不那麽問才奇怪。現在,娘娘,院長都關心我了。人還是要幹大事,這不,我剛剛成為光榮的抗疫一份子,國家級的,書記校長等等等等領導全都予以了高度重視,這在我光榮從教的三十多年裏,是從來沒有享受過的待遇。即使是2008年5月21日請纓赴四川綿陽抗震救災,也隻是與其他請纓者接受了當時校長書記的接見而完全沒有被關注。今天,我受到了此生從未有過的關注,心中五味雜陳。
突然腦海裏響起了《可可托海牧羊人》中的旋律:我知道,那一定不是你,再沒人能得到像你這樣溫暖的關懷,再沒有一個美麗的瞬間讓你空歡喜。
暮色將至,在我夫人電話的催促下有人來給我和“金鑰匙”采樣,從他的口中,我知道自己至少要被進行約三次采樣,前提是皆顯示陰性。
心中突然有了奇怪的想法,古人雲,不義之財不可取,在“金鑰匙”上掙了我的錢的4S店如果在我住上14天之後,還掙個毛呀!如果再多住些日子呢?他們不就虧死了!聽說他們已經和我同命運了,不知怎麽地,心裏竟然升起了一絲不該有的幸災樂禍和竊喜。人啊,本性惡!
晚飯送來了,非常豐盛,但正如我所料的不好吃。多虧上戰場前咥了一碗麵,這碗麵會陪我度過這裏的每一餐,下一碗是什麽時候呢?我不知道,但知道一定是解除隔離後的第一刻。
采樣的人告訴我晚上才會把樣集中送去檢測,知道結果是明天的事了,而且要等“座機電話”通知。我知道,為了祖國和人民,為了戰勝病魔,我需要作出更多努力。漸漸地,自己的形象在自己的心目中竟然高大起來了。
“忘前路,忘舊屋,忘心忘你忘最初,回憶斑斑,留在抗疫的路”。不知不覺的,我哼起了《桃花諾》……
翻了翻帶來的書,我決定今夜和王立群筆下的大秦先賢們馳騁春秋。
《第二天》
今天是2021年的第二天,也是我入住隔離酒店的第二天,是我第一次從被隔離狀態下的夜夢中醒來。盡管告訴自己要保持絕對輕鬆,但夜裏還是難以入睡,多虧了有秦人先祖們陪我熬夜。
王立群把公元前771年秦襄公立國到秦穆公前656年成親的115年先秦立國史,用了短短半頁寫完了,看完這半頁你也毫無感覺。卻把身價隻值五張羊皮的70歲才登場的先秦第一相百裏奚濃墨重彩地寫了整整五頁。為什麽?有故事。
從妻兒殺掉家裏唯一的財物一隻雞並因缺柴破開了門板燒熟了為他壯行、到結識奇人蹇叔、到為普通農人養牛、到虞國入仕、到淪為晉的俘虜、到備選為陪嫁品、到逃楚為奴給人養馬喂牛、到用五張羊皮被秦購得卻得意外拜相再到夫妻奇跡般意外重逢及為相事跡,他跌宕起伏的人生軌跡無不讓你心隨所動。由此可見,有故事的短短一生大大大於沒故事的百餘年。正像張愛玲所描述的:“這裏悠悠忽忽過了一天,世上已經過了一千年。可是這裏過了一千年,也同一天差不多”。
想到此,不免甚為這一次的意外中彩而慶幸,慶幸我的人生因了這奇妙的意外而被加長了。
醒來第一眼望向窗外,巍峨而秀麗的秦嶺風景不見了,代之映入眼簾的是一種陌生但卻又熟悉的半真半假若實若虛的海市蜃樓景象;昨日天上那輪熱情奔放的煦日不見了,代之以濃濃的、濃濃的埃霾。說它陌生是因為我是第一次入住這家酒店,眼前風物搭配自然是第一次所見;說它熟悉是因為在現代冬日的都市裏,這種景象已司空見慣。
若是還將心身放置在公元以前,眼前的陌生但卻又熟悉的半真半假若實若虛的海市蜃樓景觀一定會使我感到萬分神奇和興奮,不知道用什麽材料、如何和何人所建的、巨大的、懸浮於半空的摩天高樓一定會靚瞎了古人的眼睛;但對於作為今人的我,卻立馬腦袋發昏,這醜陋的、頑固的、揮之不去驅之不散的霾!
自然醒來不久,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打開門,好豐盛的早餐:兩截火腿、一袋麵包、一盒奶品、一個雞蛋、一枚橘子、一個菜包子、一個肉包子、一個豆沙包子加上些許海帶絲鹹菜!天天這樣吃下去,若住天多了回家還不得雇個起重機把我吊回去?!
吃完飯門外又想起了敲門聲,開門看是測量體溫的“防護服”,體溫正常,關了門再鑽回到公元前去。
不一會兒,敲門聲又起,拿手機一看,12點了。開門一看,果然是午餐。一碗湯、炸魚、丸子燒豆腐、手撕包菜、米飯、海帶鹹菜、一枚梨。可惜沒有辣椒,沒有酒,當然更沒有酒友。米飯吃了一半,怕雇不起起重機。
打開愛派下會兒棋,累了放開喉嚨吼一首最近網紅著的《送親》。敲門聲又起了,很奇怪,又是核酸檢測采樣的,似乎並不知道昨天已經有人采過了,亦或者“政策”規定要再采。我開著門返身進標間拿了“金鑰匙”,采完金鑰匙,他再換了棉簽采我,也可能是個頭低,也可能離得遠,總之我感覺喉嚨被棉簽狠狠戳了一下,真有了點新冠上身的感覺!采完樣問他昨天的采樣和化驗結果,答說不知道。
以後門還響了兩回,一回是測體溫,一回是晚餐。晚餐有一根香蕉、一盒乳酸飲料、菜肉包子各一個、兩塊炸果子,還有一盒像方便麵又不是方便麵的麵條。怎麽說呢?吃我自己做的一大盆麵條,不知覺間一口氣就吃完了,能讓我自己回味一千年!吃這裏一小盒麵,感覺花了一千年才吃完,什麽味道卻說不出來!
“座機電話”答應的第一時刻告知核酸檢測結果的承諾一定被升空的火箭發射放跑到外太空漫遊去了,今天雖沒有催費,但肯定得繼續回公元前看秦人弄事去了。
《第三天》
早晨一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給家裏領導匯報“工作”,聽說還沒有得到檢測結果,電話裏傳來了哭聲,從抽泣很快轉為嚎啕。領導顯然太過緊張了,聽我一問三不知的匯報,她可能感到大事不好,加上聽說昨晚作了征兆不好的夢,她感覺我家的天似乎要塌了。她說4s店都有了結果,並把結果截圖發給了我,而我為何還一問三不知?!我安慰她既然先拿到鑰匙的4s店都沒事,我怎麽可能有事?!我告訴她我沒有著急去問是因為即使拿到檢測結果說沒事,“政策同誌”不發話我能解除隔離麽?還不得等“政策同誌”的決定?勸慰了半天她的情緒才平複下來。並說她自己要打電話去問。由她吧,結果用不問我也知道,我的身體告訴我的。
早餐仍是豐盛得不得了,看了我連續劇的朋友勸慰我說,憑著那麽好的早餐,我就應該心境平穩地多住幾天。不知怎麽地,我突然想到了樣板戲李玉和的唱詞,“我要把牢底來坐穿”。
從房間東邊窗戶望出去,今天太陽應該還可以,但和我家裏的比起來,這裏的太陽點不起火堆來,一是埃霾明顯減弱了他的熱情,二是他走不進房間裏來,隻能怯怯地躲在窗戶外麵向這被隔離了的小房子悄悄地偷窺。
電話響了,傳來了妻激動、輕鬆而歡愉的笑聲,她給那個“政策同誌”打了好多電話,終於確定了我和我家的“金鑰匙”兩次核酸檢測均為陰性,雖然還不能即刻解除隔離,但她那一顆懸在半空的心終於可以放下來了。我也高興,但沒有激動,心依舊平靜如水,我本來就不信我被新冠感染了,我的身體早就告訴我我平安無事。我也明白我的隔離是否能夠被解除並不完全取決於測試結果,更重要的還是要取決於“政策同誌”。
妻告訴我她給“政策同誌”發了火,很大的火。我相信。那火一定和3500多年前毀滅了亞特蘭蒂斯的聖托裏尼之火不相上下。我還相信,“政策同誌”一定也不在乎“那火”,因為“那火”畢竟隻是個女人。
放下電話,門外傳來了敲門聲,是測體溫的,一切正常。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我不能隻是追夢大秦或沉溺遊戲,我要鍛煉,我要歌唱。午餐送來的時候,我的頭已經微微冒汗了。今天的午餐把海帶鹹菜換成了韓國泡菜,味道很好,嘴巴終於在這裏解了一小把辣椒饞,雖然不過癮。
也可能是吼叫的時間太長了,我的嗓子還真有了一絲那啥的征兆,這也好,說明“政策同誌”隔離我的決定肯定還是有一點點道理的。
下午門鈴如前一天一樣響了兩次,一次是測溫,一次是送餐。今天真的有點想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