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哥哥（上）

好多年前我就告訴大侄女我要寫寫我的哥哥。想寫哥哥主要由於我們同是男孩，歲數最相近，當年又常常在一起摸爬滾打，互為各自的精神和生活的依托，覺得有很多故事可以寫。雖然話說出去了，但提起筆來才發現把故事轉換成有意義的文字卻是那麽困難。

同為教師的父母養了我們四個孩子。兩個女兒、一個打頭一個墊底，兩個兒子居中。哥哥老二，我則為老三。兒女雙全，個個也都長得像模像樣，上學也都在當地拔尖，誰家不羨慕呢。家鄉人都說這是托我家祖先在我們那大山裏當善人辦教育修出來的福。

中國人說“老大尖，老二傻，老三按著老二打。” 參照身邊很多實例，這句話還真的很靈驗。但老大尖，最好不隻是小聰明。老二傻，往往並不是笨，而是實誠，任勞任怨，我哥就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家中老二的代表。老三愛調皮搗蛋，在家裏當霸王，《沙家浜》裏刁參謀長就是一個典型的老三形象。想想我一直以來的言行，覺得怎麽也不符和這我老三的形象呢。後來媽媽才告訴我，在我之上有一個哥哥夭折了，我其實應該算老四。當然，沒有欺負過哥哥的原因主要是他的力氣比我大得多，我不是傻瓜要皮癢找揍。而我倆似乎也從來沒有要用武力才能解決的矛盾。另外我家的家教很嚴，小的必須無條件服從大的，誰家裏先挑起矛盾，父母不需要調查就先懲罰這挑事者後再論理。但是在老三這位置上，沾點誠實大氣哥哥的便宜還是常有的事，哥哥也從來是大度處之。

吃飯比賽

那年頭，吃飽肚子是件困難的事。都在長身體的年齡，加上幹活時的超常體力付出，我們的肚子除了過年外從來就沒有吃飽的感覺。

當時正處於大三線建設，在我們生產隊的一個山包上發現了石煤，而離此不遠的河床上有山上衝下來的石灰石。老資格而精明的生產隊長冒著被割資本主義尾巴的危險，帶著大家辦起了石灰窯，燒出了修鐵路急需又能賣出好價錢的石灰。一時，我們生產隊的工分值一直保持在一元的水平，遠遠高於附近幾百裏之內農民的收入。同時，緊鄰西安的長安縣還是陝西有名的冰棍縣（一個全勞力幹一天掙五分錢 – 剛夠買一根冰棍）。一時來我們隊給小夥子介紹老婆的媒婆大大增加。燒石灰最累的活兒就是從河裏背石頭上山。隊長為了不讓人磨洋工，背石頭這活得用石頭的重量計分。哥哥每次都背200斤以上，而剛念完高中的我也得咬著牙背180斤左右。背著這個重量上坡下坎實在不容易，但也練出我的體力。後來大一學農去一個農場，幾十個同去的大學生裏也就我和兩三人能背得動200斤的麥包走窄窄跳板上車裝車。現在，當一米八幾的兒子老站在我身邊用手從他頭頂向我頭頂劃那個斜坡時，我就說“要我當年不背那180斤石頭，要能吃飽肚子，我也不會比你矮！”

體力是靠飯撐出來的。但那時鍋裏的飯常常是蒸紅薯，包穀麵糊糊，能吃到少添雜糧的白米飯那一般就是過年過節了。每次吃飯為了能舀到第二、三碗飯，吃飯的速度很關鍵，但我覺得我總能在哥哥前麵去舀飯，所以也比他吃的要飽一些。現在想來並不是他吃的比我慢，而是故意讓著我。當然，那時養成的吃飯快的習慣現在還發揮著它的副作用。我常常花一兩小時做的一桌飯，五至十分鍾就吃完。這樣一則大大地打擊了我做飯的積極性，二則成了減肥的負擔。當肚子還沒有飽感時，那些儲存在喉管的食物一旦進入腹中則已吃得過飽。

難以忘懷的砍柴經曆

離開老家前，最怕的家務事就是每家男孩常常要幹的砍柴活。我們常常幾個小夥伴結隊，天不亮吃點自己做得飯就要出門。走十來裏路進入峽穀，趟過幾道河（過的河越多，能砍到的柴才好）才能到達目的地。爬上兩邊的壁陡的山坡才能砍柴。一次為了抄近路，我們從一山水衝出來的懸崖往上爬。剛爬上介於兩段懸崖中長寬約一米的平台，看見幾條大蛇在上麵睡覺曬太陽。進退無路，我倆不約而同地揮起砍刀一通大殺。完後我們都癱坐在那裏好久才能動身。

把砍好的柴捆起來從山上順砍柴人開出的溜槽溜到河邊，這過程最怕上麵的人不小心把山石蹬了下來砸人，因為在陡峭的山上有時連躲的地方也找不到。在河邊把摔鬆的柴再次捆好後才開始返家這個最艱難的行程。由於沒有幹糧可帶，餓著肚子扛著比自己體重還大的柴一步一步地往回走的過程是需要有強大毅力的。在冬天，家裏柴草需求變大，幹這活兒既頻繁又更難。在那刺骨的冷水中踩著滑溜的石頭過河，在黑燈瞎火的田埂路上行走，……。為了能減少砍柴的頻率，哥哥總要扛起他體力所能承受的最多柴禾。我由於體力比他差則扛一般為哥哥的三分之二的柴禾。有時我實在走不動了，本也疲憊不堪的哥哥還會回來幫我一程。就這樣我們也差不多每周要去砍一次柴。

家中地裏的重活他也是毫無怨言的比我幹的多一些。那時我還有那種理所當然感覺。

來到美東上學時，租住的第一間房邊倒在林中的枯樹比比皆是。見此景就想起砍柴的艱辛，我的第一想法就是包一架波音747給哥哥送幾十噸好柴回去，以減輕他砍柴的辛勞。但我這窮學生也就隻有想想罷了。

出國十多年後第一次回國，問哥哥的第一件事就是：“你現在砍柴要去第幾道河去了？”我走前最遠要去十四道河，這麽多年了，起碼的過十五道河才有柴砍吧？

“就在我家後麵的自留山上砍！”

我的腦瓜子馬上產生了新問題:“難道鄧公不但解決了吃飯問題，還把這砍柴的問題也幫我們順便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