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泊上麵,在山穀上麵,
在山脈和森林、雲朵、大海上麵,
越過太陽,越過太空,
越過布滿繁星的天體的邊界,
我的靈魂,你毫不費力地行進著,
仿佛波浪中一個如癡如醉的強壯的遊泳者,
你快樂地展翅飛過無邊的空間,
帶著無法言說的強烈的喜悅。
————法國·波德萊爾·《上升》
一
白帆出院後,再也無精力上公司去,就在家休息,經營的事全交給王總他們打理,而若潔和藍姨也就在家裏陪護著她,這樣過了有一個多月的時間。
這些日子,卓瑪和紫菡因著要應付畢業前後的一連串子瑣事,自上次去醫院後,再也沒有和若潔見麵,隻是電話裏聯係。這幾天得些空,兩人約好一起上若潔家,早上忙完後,兩人就一起就坐公交車趕到武陵源小區,下車時已是上午十點多了,遠遠望見一個人在小區門口徘徊轉悠,卓瑪眼尖,說那不是建飛嘛!紫菡其實也看到人了,但她對建飛近來的所作所為心中有氣,所以假意沒看見,也不讓卓瑪打招呼,拉著卓瑪的手直接從建飛身邊邁步過去,建飛遠遠見她倆過來,好像看見救星到了一樣,站在路邊早早的等待,但眼瞅著兩人到自己身邊了卻裝作沒看見就走了過去,不禁大聲喊叫“哎!哎!”紫菡這才停住腳步,乜斜著眼問建飛:“哎什麽?我們都姓哎?”建飛笑嘻嘻的應道:“我看你倆走的快,怕閃著腰了,就哎哎的提醒。”紫菡說:“放屁,裝啥好人!”又問道:“你咋在這裏?”建飛還是笑嘻嘻的回答:“我猜道你們倆要來,在這裏迎接你們。”紫菡說:“不要油腔滑調的,你哪有那好心?我們也不需要你在這裏接我們,有那本事,把人家若潔家公司的事辦好,才真算是做下了阿彌陀佛歡喜的善事呢。”建飛雙手一攤,說:“我也想幫她家裏把事做好,但公司裏的那攤子亂事,一堆破人前躥後拽的,哪能由住我嘛!”
卓瑪說:“你倆不要打嘴仗了,我們來做啥的?已經到若潔家門口了,快快過去吧。”三人匯合,一起向若潔家走去。路上紫菡問建飛今天咋過來了,建飛說公司裏現在也沒啥事情,每天從早到晚盡是和幾個小嘎子在那裏扯淡,自己也覺得沒啥意思。就想過來和若潔她們說說這種情況,這幾天來過兩三次了,一走到小區門口就鬧心,尋思去人家裏說這些事方便不方便?阿姨她們願不願意聽?便挪不開腳步,今天也是在這裏正猶豫著,正好趕上你們二位來了,借個光一起進去。紫菡說他為什麽不在公司裏和若潔她媽也就是董事長說這些話呢?建飛說平日公司裏也見不到若潔她媽的影子,諸事都是由那個王總他們幾個支應著,他們也不和大家交心,整天神神秘秘的幾個人關起門來瞎忙,從來沒見過和大家說些啥,隻是一天天自個在跑跑顛顛的。
眼看快走到若潔家門口了,兩人還要接著說,卓瑪咳嗽一聲,提醒倆人注意,他倆才住了口。
若潔正在家裏煩得要命,看到三個小夥伴進了屋門,喜出望外,忙讓他們坐下喝水,又讓藍姨準備飯菜,要讓他們中午在家吃飯。白帆也從樓上挪步下來,和他們說了一陣子話,建飛本想和白帆把公司的事說一說,但一看白帆的臉色並不是太好,精神顯得萎靡不振,也無心了解公司的事態,就強忍著把話咽了下去。白帆對公司的事不太感興趣,她現在有些著魔了,一心一意的要給林一民訴冤,何況雖然她不去公司,但王總和她天天間的電話聯係不斷,隻要建飛不提公司那邊,她也不願多問。
白帆上樓後,幾個孩子沒了拘束,說話更加放開。紫菡和卓瑪麵臨著即將要畢業找工作,這是目前她們的頭等大事,聊起來,紫菡大嘴的毛病又犯了,說自己若是畢業了找不上工作,就在家待著,讓老爸老媽養著,養胖了再找個對象,要是實在找不上對象了就繼續讓父母養著,堅持啃老一輩子,誓把啃老堅持到底。她胡咧咧慣了,大家也不拿她的話當回事,幾個人哈哈一笑。建飛打趣說,你要是養得太胖了看誰還敢要?紫菡說,你不用擔心,自有人要的。卓瑪接著說自己畢業了不想回去,看能不能就地找個事情做做,她這話隻說了一半,心裏還有個小九九念想,就是她實在不願意再回到自己家鄉青海的那個小地方去,想讓若潔和紫菡她們幫幫自己,在鳳城站住腳跟,隻是感覺今天不是說話的時機,不便開口,暫且把心事隱藏在心裏。
若潔說起還有十幾天就到暑假了,過了這個暑假自己就要複學了,心中盤算這一個夏天咋過。卓瑪說不行了乘暑假上她們家鄉去玩,說青海的夏天不熱,正是避暑的好時節。若潔說母親的身體狀況還離不開人,能不能走得出去,到時候了再說。聽到這裏,建飛盤算著自己反正在公司裏也是個閑人,沒有多少事可做,不如陪她們出去一塊玩上一個夏天,想法一定,極力攛掇她們出行。紫菡又想起一人,對建飛說,反正你對出門遊玩也挺積極的,不如把你那個鐵哥們也叫上,這事就由你來負責。建飛想到文喧現在一門心思要在單位上混個人樣,幾次去煤城看他都是不歡而散,讓他出門遊玩恐怕是有些困難,就說這個人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不知他心中咋想的,能不能和我們一起走還是個問題,這個事情不太好辦,但末了還是應承下盡量去聯係。
若潔其實最想讓文喧陪自己一起出去,但神態上卻是淡淡的,一麵說到時看自己母親的身體狀況再定,一麵說要是真能約上了文喧一塊出去了最好,約不上了咱們自己玩,缺誰都行,不要強求。她和建飛一樣心中對此事都毫無把握,因為這幾次電話裏和文喧聯係,因著上次在醫院裏給他摔臉子的事,文喧總是顯得有些隔閡,話音冷漠,沒有熱火勁,問他來不來鳳城?他也顧左右而言他,總以班上工作忙為理由推三卻四的。前一段她雖然對上一次母親住院時自己的孟浪行為有些後悔,但一想兩人的情分並不是自己一廂情願就能夠籠絡住的,既然已經生份了,那又何必要再去勉強呢?所以她也不強求文喧能不能來鳳城,若來更好,不來也無所謂。現在想著要出遠門了,她還是希望能有個他做為後盾站在自己的身邊,那樣才更有安全感,但不知這個期盼能不能實現?
中午飯畢,幾個人要走,白帆因著身體欠安,藍姨則忙著收拾餐具,隻有若潔送大家出門。對於小夥伴們今天給自己送來的溫暖,若潔心存感激,她緊挽紫菡和卓瑪的胳膊,一直把她們送到小區門口,建飛跟在她們幾個後麵,一麵哼哼唧唧著怪笑,一麵調侃說跟在她們幾人後麵正好成了三秋後的一片霜菊,她仨是花骨朵盛開,就自個這朵綠葉子顯得稀少。紫菡啐他一口,說:“你還當自己是綠葉哩,連個草渣子都不配。”建飛哈哈大笑,說:“你太會埋汰(礦山土語:糟蹋、糟踐的意思)人了,我哪能有那麽差勁,連個草渣子都不如。”
幾人走後,白帆喚若潔到樓上她的房間去。原來剛才幾個小夥伴談論去外地遊玩的事,她聽了個隱隱約約,這幾個孩子出門後,她斜倚在自己的床上想了一陣:這一段時間,若潔跟上自己也吃了不少若,大人的事讓孩子跟上受累,這是每一個有責任心的父母都不願意看到的結果,盡管這是沒辦法的事,但當媽的心裏那種酸澀難受勁,又豈是言語所能描述盡的,何況她又是一個既含蓄又剛強的女人,平日裏言語上不說,表情上不顯,心裏卻是極為焦慮。今天聽了幾個孩子的話,她想正好卓瑪家在青海,這幾個孩子品行端正還合群,一起出門也讓人放心,她暗自決定,就是自己身邊沒有人服侍也要讓若潔這一次和小夥伴們出去一趟,好好散散心。她把若潔叫上來的就是要給她說這層意思。
若潔聽了母親的話,起先很是猶豫,說那不過是幾個人坐在一起隨便說說而已的閑話,當不了真的。白帆卻自有主意,她說等過幾天你小姨的學校放假,她和明明要來鳳城住上一些日子,你們出門正好和她過來的時間吻合,自己這邊也不需要那麽多人伺候,到那時你們就可以一起出去了。她還說,你們幾個出門媽也放心,你也可以到處走走看看,把心裏的悶氣放一放。若潔還要再推辭,白帆說:“就這麽定了,你先做好準備,過兩天你小姨一來你們就動身。”若潔看母親的決心這樣大,也就再沒說什麽,她下樓把這個消息用電話告訴了紫菡,紫菡和卓瑪剛回到學校,兩人一聽皆很高興。若潔又讓紫菡給建飛說一下,讓他及早做好出門準備。紫菡又問給文喧說不說?若潔說還是看建飛的聯係情況吧,能一起出去最好,人家不願去也不要硬拽著不放。
二
去青海出遊的事決定後,若潔的心情就從以前因父親離世而產生的悲傷,和由社會上一些不平之事而引起的憤激中逐漸地解脫開來,她找了一些關於介紹青海地理風情的書,買來最近出版的青海地圖,又從自家二樓的小書屋裏翻出自唐時邊塞詩人到近代戊邊文人詞客的作品,再找出相關的各種典籍,在家沒事時翻著看。
算一算還有幾天就到七月份各學校放假的時候了,也是紫菡和卓瑪她們畢業的日子,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就是這次出遊因主要是到卓瑪家去,她家在山村裏,交通肯定不方便,要自己駕車才能走得暢快,以前說的是由建飛開車出行,如果文喧能說定了也一起走,他倆雙駕,一路上互相換著開,那就更好了。她給母親說了這次要自駕出行的原由,讓母親給王總打電話,請他從公司裏給安排一輛車。王總接到電話後,開始以為是白帆要帶車在周邊跑,說沒問題。後來聽說白帆解釋是若潔幾個小孩子要出遠門旅遊,還要去上一段時間,就又犯了嘀咕,說車公司有的是,以前總共大大小小的有二、三十來輛,就是分家後也還有十幾輛,現在停了一些,能跑的還有六、七輛,現在公司的事也少,擠出一兩輛車沒問題,問題在於當下司機可是個稀缺物,公司目前經營狀況不好,員工開不出工資,大多數司機都辭職不幹了,有些是上別的地方去了,有些則是在家待著,當急忙找上一個司機還真不好找,公司現在的四、五個司機,公司、酒店自用還不夠使。若潔聽母親這麽一說,就笑說:“媽,你給王叔說,不用公司派司機,有車就行,我們自有司機,但車要派好的,要能跑山路,跑遠路的。”
聽白帆說若潔她們不用司機,車要能夠上山跑長途的。王總就又說上哪兒去?剛才打了一陣子電話,白帆身子有點乏,讓若潔自己接著和王總說,若潔就拿過電話說上青海去,王總吃了一驚,說上青海那可是山高路遠的,你們找的司機行嗎?若潔說不礙事,就是王建飛,他以前在賀蘭山裏麵跟人跑過大車。王總說那也不能掉以輕心,出門有很多事是平日裏在家裏遇不上的,很是難纏,司機可要選擇好。若潔說我再和建飛說一說,看他有沒有把握。王總說,還是我自個問問那小嘎子吧,反正我看他在公司裏成天喳喳呼呼的,很愛說些大話,我不太放心。若潔說也行,就請王叔你把把關,考察考察他的開車技術。若潔問母親還有啥事,白帆坐在一旁舉手擺了幾下,意思是不說了,若潔就放下了電話。
白玉是學校放假前後幾天來的鳳城,她到了後,白帆給她說了若潔要出門的事,她也沒啥意見,算算時間,自己這個假期能在若潔家待上近一個月,讓若潔放心的出去玩。若潔的表弟明明一聽說姐姐要去青海,也要跟著去,白玉說他馬上要參加小升初考試了,這個假期帶他過來還有督促學習的意思,堅決不讓他去,若潔也答應弟弟等他考試完後帶他在鳳城周圍玩上一圈,表弟才算完事。
到了說定出行日子的頭一天,紫菡一上午早早就來到若潔家,若潔奇怪她怎麽自己跑來了,沒有帶上卓瑪。她說學校明天才正式放假,今天下午她事少,早早過來看看若潔,順帶回趟家。問起卓瑪,她說卓瑪還有些事情,說是要和班級的老師溝通一下,若潔讓紫菡在她這裏一起吃飯,她說不用了,還要回家和爸媽打聲招呼,說完坐了一會就匆匆走了。
晚上吃過飯,白帆把若潔和白玉娘倆叫到樓上,四人說著話,若潔還和明明在那裏為一些學習上的疑難問題相互辯駁了一陣子,過了一會若潔下樓來,就聽得藍姨在客廳裏沒有消停,出出進進的拿取東西,若潔心裏很是感動,過來幫她,藍姨不讓,說出門要帶的東西她都知道,以前林一民出門都是她給準備的,別人插不上手。若潔聽她這麽一說,隻好自己又上了樓。
隔天一早,全家尋思若潔今天就要出門,早早起來,吃完飯,一家人在客廳裏坐著扯閑謨等人。一會兒卓瑪先來了,問她吃過飯沒?說是吃畢了。問她昨天咋沒過來?她說去老師那裏說了些事,然後坐在一邊欲言又止的扭捏。若潔覺得她像是有話要說,可能是礙於客廳裏人多不好意思,就拉著她上了三樓自己屋裏去,緊盯著她問了半天,她才紅著臉把事說了。原來她昨天上老師那裏是去說畢業提檔的事,按照學校的分配原則這些畢業生如無特殊情況,一般是哪來的再回到那裏去,也就是說卓瑪如果本地沒有單位接收,就要回到青海原地去安排就業,這樣學校承受的就業負擔相對就比較輕一些。而卓瑪確實很想從家鄉的大山中走出來,也就是說不願意再回家鄉工作了,且她心中的首選地就是風城,但在這邊她兩眼一抹黑,找個工作單位談何容易?找老師要檔案,老師說要有用人單位才能給提,不然會一塊寄往原址的就業中心去。卓瑪想來起去,這邊真正意義上的朋友隻有若潔、紫菡她們幾個,所以想請她們能給幫個忙,找個上班的地方。聽了卓瑪的話,若潔沉吟了一會,她本不是多事之人,一般人的事才不願意去搭理,但一想卓瑪這幾年來一直是個要好的知心閨蜜,且不說同行同止的來來往往,就是前一段家中有事,卓瑪就像自家人一樣,過來陪自己幫自己,這份情誼,彌足珍貴。她想了想,眼下隻有下樓去求自己母親出麵看有沒有什麽辦法?
兩人急急下樓來,白帆她們還在客廳裏說著閑話,見若潔下來,白玉對若潔說:“那幾個人怎麽還不來,要不要打電話催一催?”若潔看看小姨說:“先等等,他們一會就到。”順勢拉白帆到一邊,把卓瑪的事給她說了。白帆回頭看著坐在屋那邊沙發上的卓瑪,對若潔說:“這個丫頭真像你說的那樣,和你是一條繩子上係著的螞蚱,分不開的好姊妹朋友?”若潔堅定的點點頭。白帆又說:“你們說的這個事這麽急,你爸爸又不在了,讓你媽當急忙去找誰?現時還能求著誰?咱自家的公司你又不是不知道,塞個人進去那可是要耽誤人家的前程呢。”若潔抱著媽媽的肩膀說:“媽,你就幫個忙嘛!卓瑪真是我最好最好的好姐妹。”白帆說:“看你這個丫頭,還最好最好的呢!我試試吧,反正你爸不在了,不知人家能不能給這個麵子?”
白帆回到座上,想了一下,目前隻陳總這個林一民的患難知交可以去求動,不再多言,拿起電話就給陳總打了過去。
陳總一聽是白帆的聲音,就問她最近身體怎樣?在做什麽?白帆簡單說了一下自己的情況,就開門見山直接說明了卓瑪和自己女兒的關係以及要找工作的事。陳總聽了後,沉吟片刻,問卓瑪的專業和年齡。白帆回頭問若潔,若潔說明後,她又給陳總傳過去。陳總聽完後說,如願意非專業就業,那就到自己的公司來,做一個機關文員,若是還想在自己的專業上發展,那就先等一等,容自己在朋友圈裏再找一找,看有沒有合適的崗位可以安排。白帆用手把話筒摁緊,回過身子問卓瑪,卓瑪坐在那裏正急得要命,趕快回答說可以不按專業上崗。白帆說給陳總後,陳總爽快的說,那好,要是方便,明天來我的公司上班都行,就是公司規定有試用期,要先做夠了試用期方可正式就職。白帆又問卓瑪,卓瑪小聲說,試用期沒有啥,就是暫時要先回老家一趟。白帆就給陳總說,卓瑪需要回趟老家,把那邊的事安頓一下。陳總說,行,等她從家裏回來了直接找我。接著陳總又問起白帆公司的近況,白帆說不太好。陳總說,經營上的事隻可意會不能言傳,過去老林就是把做生意的好手,但一人一法一規,市場風雲變幻,誰也不能保證天天都能當常勝將軍。聽到說起林一民,白帆言語間又有些哽咽了,她誠心的感謝陳總今天的幫忙。陳總說,沒什麽,你家老林和我算是很難得的知己,不單在生意上,平時做人做事我們也有很多的共同之處,現在這樣的朋友越來越少,有一個就會讓人一輩子也忘不了。陳總說自己眼下還有事,就不多說了,要是有事了盡管來找他就行。說完就掛了電話。
說了半天話,白帆累得人好像都要垮了,身子一趄癱坐在沙發上,又掉頭對若潔和卓瑪說:“你們的事,我總算辦成了”。若潔又是心疼感謝母親,又是無比羞愧,趕緊上前勸說母親先上樓上去休息,白玉、藍姨一看也跟著上來相勸,大家連說帶攙的把白帆扶上了二樓。
白帆她們上樓後,客廳裏隻剩下了卓瑪,卓瑪沒想到困擾自己這些天,讓自己千愁萬難的工作之事在若潔媽媽一個電話之間就解決了,喜悅之情一下子噴湧出心頭,如困兔脫籠在渾身上下洶湧。當若潔把母親送到樓上,再下到客廳時,卓瑪一下子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抱起了若潔就是一陣歡跳。若潔眼裏卓瑪一直是以一個乖乖女的形象出現,說話低聲細語,一舉一動充滿了羞澀氣息,今天居然表現出這樣興奮,真讓她有些吃驚。同時,她也為朋友的事情竟然這麽成功順利的辦成而心暢意得,感到這些日子壓抑自己心胸的陰霾一掃而光,附合著卓瑪的跳躍一起蹦了起來。兩人正笑鬧著,聽到有人在身畔大聲說:“怎麽了,有啥好事了?這麽高興,兩人還摟著跳起舞來了。”兩人一回頭,這才發現紫菡不知啥時走了進來。若潔連忙束整了一下剛才撩亂了的衣服,讓紫菡坐下,自己也平靜了一下剛才的情緒。卓瑪更是不好意思,退坐到沙發上,隻是臉紅紅的傻笑。
原來昨天紫菡回家和父母把出門的事說了,她媽非要讓她在家裏住一宿,說是這個瘋丫頭從來都沒有個家的概念,馬上要出遠門,今天要在家裏好好反省一下。早晨她媽一反常態,早早就起床給她做了四個荷包蛋,說是也算給她慶賀大學畢業和出門送行。吃完飯,才放她出來,紫菡緊趕慢趕,才剛進屋裏。三人正閑說著,建飛也悄沒聲息的走了進來。一見他,紫菡就氣惱,說他開上車了淨耍大牌,也不把幾個人順道都接一下。建飛說,前幾天王總把車鑰匙給他後,就安排了一個司機跟著盯他溜車,讓那個司機考察自己的開車技術,這幾天兩人一直在公司後院裏開著車轉騰,今天早上王總還親自坐了一陣子他開的車,大概是覺得他合格了才放他過來,哪有時間容他去接紫菡她們。紫菡說,這也是你的技術不過關,才讓人家不放心。若潔想到王總上次說要好好考察一下建飛的話,這個王叔叔果真是個有心人,沒有說空話,心中不禁又增添了一些對王總的謝意。紫菡又問起文喧是個啥情況,建飛看看若潔,搖搖頭,沒有說什麽。若潔說:“算了,他不來了咱們自己走。”
大家都到齊了,可以動身了,若潔就到樓上給母親說了一下。白帆已經在床上歇了一會,聽說他們要走,覺得身子能夠動彈,就要起來送女兒。若潔堅決不讓,說你在家好好待著不動我們才能走的心安。白帆讓白玉和藍姨代她送送這些年輕人,大家相擁的走出屋門外。若潔看建飛、紫菡和卓瑪她們都各帶了一個小包,讓藍姨也把給自己準備的物件拿出來,他們走到藍姨放東西的下屋一看,哎喲喲,好大一堆,兩個編製袋包,裝滿了自棉至單的各種衣物,一個大旅行箱子,裏麵是一堆吃的和化妝用品。紫菡驚叫起來:”我的老阿姨,你這是想把家搬到青海去啊,你看看我這個小妹妹(指指卓瑪),緊趕著回自己家都沒拿幾樣東西,還抵不上你給若潔備下的十分之一呐。”藍姨不好意思的笑說:“你看你這個丫頭大驚小怪的,出門帶少了不行,常說‘窮家富路’嘛!”紫菡咭咭呱呱的說:“老阿姨,窮家富路不假,那是個富是指兜裏要多帶錢啊!不知你給我這個若潔妹妹的錢帶夠了沒有,有錢了,咱上哪裏都不怕,缺啥咱買啥。”若潔想到藍姨昨晚半宿沒有好好睡覺,今天一早又忙個不停,收拾了這些東西委實不易,心裏著實很是感激,趕快接過話茬,嗆紫菡一句:“就你個丫頭事多,出門空兩個手爪子不說,還嫌人家準備的多。”又對建飛說:“小夥子,就勞你多搭把手吧。”建飛說聲:“好咧!”腰一挺,兩手一提,拎起了最大的兩包,剩下的一個,三個女孩合作抬起,放到車上。
建飛要讓若潔坐在前座上,若潔說自己愛在後麵坐,放心舒服。其實她想讓紫菡坐在前麵好陪建飛瞎侃。紫菡也不客氣,伸腿就蹬上前座。大家向送行的藍姨、白玉、明明招招手,建飛打出一聲喇叭,車開出了武陵源大門,向外馳去。
三
第一站是到蘭州,這個位於黃河岸邊的西部大城市,正好在青海和鳳城的中間,有很多的名勝古跡。在這裏,若潔她們待了兩天,去了五泉山、白塔山,坐了黃河上的羊皮筏子。若潔這次出來前做足了功課,所以每到一處名勝前就能說出個子午卯寅來,她說左宗棠出新疆就是先從這裏出發的,而且在出發前沿途安排隨行軍士種了不少柳樹,後人懷念這位抗擊古柏侵略,維護祖國統一的英雄,把他親手或由他的部下種植的柳樹統統都稱做“左公柳”,還逢人就打聽左公柳都在哪裏栽種著。紫菡說若潔,別人出來旅遊都是往人堆裏紮,你卻偏往背旮拉僻靜地方跑,還要找什麽左公柳,怕是滿蘭州城的人都不知道那個東西種在哪兒呢,你不要真成了書呆子了。又對駕車的建飛說:“咱們專找人多熱鬧的地方去,好好的玩,偏不給她發思古幽情的機會。”建飛笑嘻嘻的說:“誰管我的車加油,我就隨誰走。”說罷,還是按若潔的意思行車,氣的紫菡連他也一起嚷嚷上了。
在蘭州待了兩天,大家一起向西寧走。一大早起身,十點多就到了西寧,若潔說西寧沒有看頭,不如直接上青海湖,然後從那邊自海北州到門源縣,可直接上卓瑪的家鄉。紫菡問卓瑪路線咋走?卓瑪也沒有來過這邊,說不出個所以然。建飛把車一開,說:“就按給咱掏油錢的人說得辦。”眾人上車。
車自西寧出來後上了高速,到湟源縣後從那裏下去就轉到315國道上。
315國道是柏油路麵,路況很好,兩邊風景更佳,尤其是快到青海湖時,車的左側遠遠的一線層層疊疊的雪山,山腰雲霧繚繞,峰頂鋥光閃亮,下麵是大片大片的綠地,自山底鋪向眼前,四野都被罩綠了。正前方315國道像是一道筆直的白線,劃開綠波,向遙遠的天際直射過去,好像直要閃進雲霄裏,真不愧被人們稱做天路。再向右前方看去,青海湖矗立如鏡,迎麵不斷推進,快速貼近,搖晃中青灰夾帶出瓦藍的色彩。若潔她們不禁心旌神搖,連聲叫好。正看著,坐在副駕座上的紫菡突然發現前方路側綠地上有一片黑點,一聲叫喊,吸引了大家的目光。車駛的快,一會功夫跑近了才看出原來那是一片隆起的土包,這片土包不像是路邊常見的藏族同胞堆砌的經堆,一般的經堆旁邊應該聳立有五彩斑斕、迎風飄舞的招幡,而那片土包旁邊則是光禿禿的。幾人問卓瑪,卓瑪也說不出來是什麽。幾個人正瞎猜著,建飛說話了:“猜個屁!到跟前一看不就知道是啥了嘛。”說話間車到那片土堆左近了,建飛把車緊靠到路邊,幾個人向那片土包走過去。
快到眼前才看清,原來那不是單個土包,而是由十數個低矮的小土墳組成的一片墳丘,遠遠看不清,還認做隻是一個土包。若潔肯定的說:“這不是藏族的墳。”卓瑪點點頭:“我們藏族人死了一般是不入土的,天葬的多,水葬、火葬也有,唯有對有病或不幹淨的人才土葬。”建飛說:“這麽說來一定是漢人的墳,幾個墳堆,一定是旁邊有大事發生過,才葬到一起的。”說話間到了墳堆前。
那十數個小小的土丘,在高遠的藍天和廣闊的大地襯托下,顯得很是搶眼但又細微渺小,有一個碑一樣的石板立在墳堆最前麵,最上麵寫著“紀念為修建青藏公路而犧牲的戰友”幾個大紅字,中間一段文字簡略介紹烈士的生平和姓名,結尾則是立碑單位的名稱。幾人這才知道,這是修建青藏公路時死於此地的烈士墳墓群。
站在墳前,幾個人都不覺有股肅然的情感自心底升起。若潔提議大家一起低頭向著墳墓裏的死者默哀一分鍾,大家都沒有反對,就是最調皮的建飛和愛笑愛鬧得紫菡也收起了嘻哈嘲諷的神情,鄭重臉色,和若潔、卓瑪排成一行,站在墳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通禮。
再次上車後,有一陣子車裏停止了說笑,大家都陷入了靜默之中。這股沉悶氣氛,一直到了接近青海湖時,才讓建飛一聲“到地方了,都醒一醒吧!”的大叫給驚跑了,大家這才算重新活躍起來。
臨近青海湖了,空氣中都能感覺到湖麵上沁出來的水汽,紫菡把頭扭回來,對著若潔臉上一瞥,假裝吃驚地大叫一聲:“潔丫頭,你眼眶裏咋有淚水!是不是感動的都快要哭了啊?”若潔推她一把,說:“去你的,亂喊亂叫的,裝啥神道!”大家哈哈都笑了。
青海湖邊的景點很多,他們選了一處,把車放好,大家一起到湖邊,先去景點中的遊樂場坐遊輪,完了又到另一處沙場上去騎沙漠摩托,每人一輛,一次跑一個小時,幾人玩了個痛快。若潔和紫菡都帶了照相機,四個人互相換著當攝影師,以湖光天色為背景,照了不少個人或合影像,若潔和紫菡還把湖畔的藏族小姑娘和小男孩招呼過來和大家一起合了幾個影。
從青海湖邊拐出來,已經是下午了,他們把車開到了一個叫西海鎮的地方,大家找個旅館住下。第二天一早起來,接著向門源趕。若潔頭天晚上從地圖上查到了一條近路,不用再繞回西寧。就和建飛商量從那裏拐到海晏縣,再從那裏到大通縣,過大阪山直接到門源縣,自那裏就可以到卓瑪家所在的明珠鄉了。
過大阪山,是若潔她們今生難忘的一段經曆,而對建飛來說,更是對他的行車技術的一種考驗。大阪的山峰最高處的海拔約有4700多米,十分陡峻,但風光奇美。上麵曲曲折折的山路修的雖是平坦,但彎多,坡大,穀深,號稱有十八彎盤,每個彎盤都是麵對著深穀峭壁的一抹旋轉山道,車直駛過去,好像前麵無路可通,到了跟前一個拐彎,又是一處天地,兩邊則是數百米甚至上千米的豎溝陡壑,讓人驚心不已。建飛咬緊牙,閉緊嘴,不管紫菡和卓瑪她們發出何種驚歎,手把方向盤牢牢抓住,眼睛不敢斜視,心中別無旁騖,一直轉到山頂處,才把心放下了一半。
行到在大阪山頂最高處的那個彎盤上,上仰藍天,伸手可及,下俯群山,風光盡覽,對麵仙米翠峰的峰頂一片銀光閃閃,左近連綿起伏的高低山峰簇擁相依,令人稱絕。幾個人把車停到一個稍稍開闊,名叫觀景台的地方,下車賞景,又拿出相機,照個不夠,身後匆匆駛過車輛一個接一個,過往的司機看著他們幾個在那裏發傻都在車上哈哈直樂,最後還是若潔叫停大家才算收住手。
過了十八盤,山路就好走多了,但兩邊風景依然秀美,幾個人邊走邊看,一直到中午時分才走到門源縣,大家隨便找了個飯館吃了點飯,就在卓瑪的指引下到浩門川去看油菜花田。
那是一片足有百裏方圓的金黃世界,鋪天蓋地,看也看不夠,走也走不完,好像天宮嫦娥梳妝台上收藏金粉的花瓶被打碎了,一幹的鮮黃淡緗全傾撒到了浩門河兩岸,舞金旋彩,藍天、白雲,還有南邊觸目可及的大阪山碧綠群峰,北邊與天同齊的祁連皚皚積雪,都成了這一地豔黃的陪襯。
建飛把車緩緩行駛,讓大家充分領略這宏大而又亮麗的美景,眾人一直看到下午三、四點時分,上車下車,拍攝下了不少的圖影,才依依不舍地離開了浩門川。
四
卓瑪提醒大家得加快行程,不然今天趕不到自己的家了。到了這裏,引路的任務就交給卓瑪了,卓瑪也一反平素裏的寡言少語,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話來,她一會說不知她們家裏的牛群現在山裏哪一處放牧,應該是在祁連山的最裏麵了吧?一會又說哥哥嫂子不知胖了還是瘦了,家裏的其它人還好不好,說得最多的還是她爺爺,說她爺爺旺堆是個天上地下無事不曉的百事通。紫菡嫌棄她的話多,讓她少說些話把路指點好,省得建飛那個馬大哈開過頭了。卓瑪立刻收住話頭,指點建飛一會進山後要把車開慢點,山裏全是土路,不好走。若潔知道卓瑪此時話語增多是因為越接近家鄉越勾起思鄉的情感,就寬容地不加阻止,微笑著任由她說,隻是不時插上一兩句問問本地風俗習慣的話語。
從油菜花場地出來一直是柏油路,又平又穩,車輛極少。緊傍著路的一側是大通河,車就順河下行。另一側是緩緩拔高的山峰,間或出現一片兩片平坦的草地,其間青稞地、草地和油菜地均勻的散布。路兩旁的景色讓人炫目,油菜地都是依山傍水的小塊田畝,雖無剛才看過的浩門川油菜花海的遮天鋪地氣勢,但隱身在大山和藍天間一段一段的阡陌條壟更顯層次分明,灼灼盛開的金黃色菜花,與綠色的青稞地、草地相映相輝,宛若一片片刺繡畫卷,翠綠是畫上的襯底,金黃則是繡在其上飛旋飄舞的各種圖案。
走了約有一個小時,路左邊出現了一座橋,從大通河上橫跨過去。卓瑪手指橋,讓建飛從橋上開過去。過了橋,果然如卓瑪所說,道路變成了土路,而且在兩山夾縫中拐來拐去,很是難走。幸好路麵不算窄,車又駛得慢,總算勉強能夠對付,就這樣,建飛還是一次次緊張,身上的汗水就沒消退過。
進山後的道路是沿一條不寬的河流倒逆著向山裏進去的,這條河是大通河的支流,由北向南自祁連山裏淌出來,溯河上行約駛了有一個多小時,路邊的群山漸漸遠開,道旁也出現了草場,就是行人稀少,也不見牛羊成群的景象,穿過一個很小的村子後,視野更寬闊了。遠遠看去,河的那邊有一片房屋,比剛才路過的小村子裏的房屋還要多還要擠,卓瑪指著說她家就在那邊。車經過跨在河上的小橋,正對著小橋,有一條小小的土路街道,兩邊高低錯落地建著一些房屋。藏區的房子樣式和內地的不一樣,門臉都有裝飾,外牆壁都粉刷著紅紅的顏色,很是悅目。傍晚六點左右,西斜的陽光依然燦爛,但街道上卻幾乎沒有人影,按照卓瑪所指的方位,他們拐過一個彎,前麵土路道上有幾個小孩子,也就七、八來歲上下,大大小小成群在路邊玩,看到有汽車過來,一齊跑了過來圍看。卓瑪對其中的一個大一些的女孩說了兩句,那個小女孩拔腿就跑。建飛把車開得很慢,按卓瑪的指示前行,等開到一家院子門口時,已經迎出來了一個中年藏族婦女,拉著剛才報信的那個小女孩,在路邊張望。
卓瑪給他們介紹說那就是她的嬸子,村裏的大人包括自己的哥哥、嫂子在內大多都上山放牧去了,隻有不多的人在下麵照看孩子和家,她嬸子就是其中的一個。幾人下車,和嬸子打著招呼,建飛則把車直接停到了院子門口。
卓瑪嬸子家的院子很大,正麵是一排高一些的房,一側空著,另一側是幾間稍低一些的廂房,和正屋拐成直角。嬸子把幾個人讓到正屋,屋裏麵側對著門是一圈土炕,鋪著毛氈和絨毯,炕下的地中央放著木製大茶幾和沙發,大家分坐在沙發和炕上。嬸子把他們讓到座位上後,又和卓瑪嘰裏咕嚕的用本地話說了一氣,然後出去了。
卓瑪說:“我嬸子怪我回來前不先打個招呼,也沒說要有客人來,我爺爺、叔叔、哥哥都在山上,一時下不來,要早知道你們來,就讓嫂子先下來幫著支應幾天,讓你們好好玩一玩。”若潔說:“沒事的,我們都是自己人,來了自己轉轉看看就挺好的。”建飛接過來說:“卓瑪,你哥他們在山上,遠不遠?我們也上去,在山上當一回牧民。”卓瑪說:“山上還有百十來裏路,今天是無論如何也上不去了,就先在村裏待兩天,一會等我嬸子把那邊我們家收拾好了到我家裏去住,管住管吃,讓你們幾個玩個夠。”紫菡接過來問:“放牛放羊還要上山去?不累的慌?門口草長得那麽多,在家門口放牧多好。”卓瑪說:“我們這裏都是這樣,分夏牧場和冬牧場,年年這個時候大家都要把牛群趕到山上的夏牧場去,這邊的草雖多,但是牲畜多去了,還是不夠吃上一年的,要可著山上的牧草讓牛先吃,到了冬天才讓牛群下來,這時候山裏草長的比下麵還好。”正說著,卓瑪的嬸子進來了,接過來話茬說:“牲畜在一處養不壯,而且牧草也不好調劑,所以不在一處放養,開春後先上山,在山上牧場放養,到了秋天才轉下來村子旁邊的牧場,冬天在家裏喂養。這樣把牧草就調劑開了,草料不會緊張,牲畜走動多了還長力出膘。”
看著卓瑪的嬸子雙手端著一個盤子,上麵放滿了吃食,若潔趕快站起來接了過來,一麵喊建飛他們:“快搭把手,接一接。”
卓瑪說:“先吃點,吃過飯後上我們家裏休息。”說著給大家介紹嬸子拿進來的各種吃食,指著說那邊有些絳紫一堆的小片是奶酢,又說另一邊酡白一團一團的是奶酪。
幾個人聽著吃著喝著,剛才那個傳話的小姑娘這時也走了進來,挨著卓瑪坐下,卓瑪介紹是自己最小的侄女,紫菡問起她的名字,卓瑪說叫央金,又說自己哥哥共有兩個孩子,大的叫卓瑪,這個小的叫央金。一聽卓瑪哥哥家的老大也叫卓瑪,紫菡又喳喳呼呼大驚小怪起來:“怎麽也叫卓瑪,這個名字有啥好叫的?你們倆都叫它。”卓瑪說:“藏族女孩子叫卓瑪的多去了,因為我們藏語中卓瑪是花兒的意思,就像你們漢族人愛起蘭兒、桂兒一樣。”紫菡又說:“那怎麽區分啊?比方說吃飯時,誰家招呼孩子怎麽喊?一聲卓瑪全來了,上誰家啊?”建飛說:“你真是個吃貨,三句話離不了吃,到時候誰家的父母喊自己的孩子,孩子還能不知道。”卓瑪說:“那也不一定,在村裏和白天還好說,到山上或晚上就不行了,好在我們這裏一般也都有自己的姓,像我們就姓胡,叫胡卓瑪,山外麵鄉上還有姓趙的、姓李的,可以喊趙卓瑪、李卓瑪的,要都是一家子就叫小卓瑪或大卓瑪。”
若潔光聽她們三個連逗帶說,一直沒啃聲,這時就笑著說:“那你們家的大侄女就應該叫小卓瑪了,這個小姑娘是央金。”卓瑪忙點頭說:“對對對。”
小姑娘央金一聽若潔說她,就挨了過來坐在她身邊,若潔忙拿了些食物遞給她,小央金直搖頭擺手,若潔看她忽閃著大眼睛挺可愛,就是不說話,越發要給她拿東西,卓瑪正要發話,正好她嬸子走了進來,一邊把手裏端的白麵饃饃放在桌上,一邊對若潔說:“不用給她拿,見天都吃著呢。”紫菡驚奇山裏還有白麵饃饃?問嬸子是不是這裏還能種小麥。嬸子說:“這裏哪能種小麥?這山裏地高天涼的,隻能長些青稞,白麵和大米都是拿錢從山外買來的。”卓瑪接說:“這些年山裏大米、白麵不缺,過了山那邊就是甘肅地界,那邊哈溪鎮的集市遠近有名,裏麵吃的、穿的、用的啥都有,十分齊全,隻要把牛羊養好了,就能變成錢,有錢了什麽都能買回來,日子比以前好多了。”建飛問:“哈溪鎮,離得遠不遠?”卓瑪說:“就在山那邊,以前騎馬過去得用兩三天,現在山上放牧都騎摩托車,跑到山那邊,一天功夫足夠了。一早晨從村裏動身,晚上回來,一天能跑一個來回,就是路稍稍難走些,但在我們牧民眼裏根本不算什麽,有時山上放牧點近了,我們還走著上去哩。”嬸子接著說:“這日子是比以前強多了,過去看你們吃的東西我們眼饞,就是走路不方便,買也沒處買。現在你們吃的用的東西,隻要我們想要都能買到手。就是日子長久了還是吃青稞麵香,大米白麵雖好,我們消化不了,真是人賤呐。”說著大家哈哈大笑。
嬸子放下東西,也挨著若潔和小卓瑪坐下,若潔和山裏人好像特有緣,不停地和她嘮著。嬸子的本地話一說快了就有些聽不利索,但也基本能聽懂,從她一句清晰一句模糊的話語中,若潔和旁邊聽著的建飛、紫菡都明白了,卓瑪是嬸子男人哥哥家的孩子。卓瑪的爺爺叫旺堆,生了兩個兒子,老二是自家掌櫃的,老大是卓瑪的父親,卓瑪父母走的早,留下了三個孩子,老大就是卓瑪的哥哥,卓瑪是老三,還有個姐姐,已經出嫁在本村裏。卓瑪的哥嫂也有兩個孩子,全是女孩,大的也叫卓瑪,小的就是坐在一旁的央金,卓瑪現在也隨在哥哥家住。卓瑪學習好,考上了大學,她的兄妹都不愛學習,一直在山裏放牧,倒是哥哥才讓能幹,剛當上了村裏的村長,帶大家上山裏轉場去了,嫂子和小卓瑪也都上去了。嬸子說,山裏人命苦,以放牧為生,不上山就不能養家糊口,所以全家一齊上山是很正常的。
說了一會話,吃喝夠了,天也擦黑了,建飛和紫菡嚷著要休息。卓瑪跟嬸子說了一下,說今天就回自己家裏住了,明天再過來吃飯,嬸子應承著送他們出門。卓瑪從嬸子處把自家門上的鑰匙要上,走到相鄰不遠的一個院子裏,開了門,這是卓瑪她哥哥的家,和她嬸子家的房屋結構布置差不多,卓瑪把家裏收拾了一下,把幾個人的住處安頓好,天就完全黑下來了。卓瑪安排若潔和紫菡加自己一起住她們家的上屋,讓建飛住到了偏屋裏。安頓完,卓瑪又急急趕到嬸子家裏去了,若潔她們猜卓瑪好長時間沒回家了,可能會有一些話要和嬸子說,就沒在意,三個人擠著坐在上屋的炕上說笑談論。到了十一點多了,建飛又出去到嬸子家門口看了看車,回到院裏,看上屋燈還亮著,不好再進去,就進偏屋去休息了。
卻說若潔和紫菡跑了一天,都有些困乏,若潔斜倚在燈下硬撐著,紫菡頭仰在被子枕頭上躺臥,眼睛眯縫著埋怨卓瑪,說怎麽還不回來。就聽門扇咣當一響,卓瑪自個不吭不哈地進到屋裏。若潔和紫菡一驚,忙轉臉問詢,卓瑪嗯哼了幾句,上炕就躺下了。若潔眼尖,看到燈光下卓瑪眼角還閃著淚花,心想可能是和嬸子說到什麽傷心事了,但她心思縝密,沒有多言,隻是爬了起來把燈拉熄。
五
第二天清晨,若潔早早就了起來,她在院子裏站了一會,發了一陣呆,這時建飛也從偏屋開門出來,看到她站在那邊屋簷下,想她怎麽起的這麽早,愣了一下。若潔向他招招手,讓他不要言語,悄悄自己過來,兩人站在那裏嘀咕了一會。原來若潔昨晚見卓瑪那個樣,想她可能是心裏在想自己的哥嫂和姐姐,雖然她感覺到跑了幾天有點累,想好好歇息幾天,但又一想不能耽誤人家兄妹們見麵,不如直接開車到山上去,一來山上也可以遊玩,二來讓卓瑪也能早早見到自己的家人。所以她早早起來,站在那裏就是思摸這個事,正好看到建飛出來,她叫建飛過來,給他說了這層意思,那建飛正是個愛湊熱鬧、喜歡四處轉悠的脾氣,聽到她這一說,正好對了心思,簡直要舉雙手叫好。兩人剛說的對路,紫菡和卓瑪她們也起來了。
大家各自去洗漱,山裏人的洗漱簡單得很,就是到院子中間盛水的水缸前,拿水勺把水盛出來,倒入放在地上的盆子裏,隨便抹臉擦洗,水是從下麵的河澗裏挑上來的,真正的祁連冰雪融化的清泉水,又清冽又涼爽。
建飛先到水缸前,隨便舀半勺水洗了把臉,若潔和紫菡移步跟了過去,走到院裏擺著的盛水大缸前,舀了一勺水倒在水盆裏,紫菡伸食指摁著試了試水溫,大驚小呼的叫道:“哎喲,這水咋這麽涼啊!”趕緊把手抽出,若潔也把手伸進點觸了一下,說:“這樣才好哩,正好清心淨麵。”兩人在那裏嘻嘻哈哈的,就是不肯把水往臉蛋和手掌上沾。卓瑪看她們倆在那裏你推我讓的不肯伸手,在一邊笑道:“你們還嫌這水涼,這是在村裏,要是上山了,那邊缺水,十天半月都洗不上臉,實在騰不住了,蘸點水把臉抹抹就行了。”紫菡聽她一說,伸伸舌頭,說:“那不把人埋汰死了。”
洗漱完,紫菡大呼小叫著要到外邊去轉一轉,除了卓瑪,他們幾個都是第一次進到這麽高海拔的山裏來,昨天上來的急,沒顧上好好看村子周邊的景色,今天正好借清晨的時間走一走。卓瑪帶大家一直走到離村子很遠的山腳下,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回看,隻見村子所在的平穀被兩麵山峰相挾,村子又兀立在平穀中間,對峙的山峰蔥綠俊秀,向村子伸展出一片緩坡直斜到昨天經過的那條小河前,河水蜿蜒清澈,山裏濕氣大,薄薄的藹氣在河兩邊繚繞。河邊長滿了紅白藍黃五顏六色的小花,迎風搖舞,再向上的高坡上散布著紅牆黑瓦、高簷低角、形狀各異的小屋。幾人看得心曠神怡,興奮的很,聊著不願意回去。幾人正興致勃勃地站在那裏,邊說邊看,說個不停。紫菡又想起她們從浩門川一直到進山的路上都看到油菜花盛開的景象,就轉頭問卓瑪,怎麽這裏沒見著那些油菜花地呢?卓瑪回說山裏氣溫低,油菜種的不多,油菜開花也要比山外來得晚,要看也得待幾天。幾個人在那裏正嘰嘰喳喳地說著,看見遠遠地央金向這邊跑了過來,原來是嬸子打發她出來喚她們上家去吃早飯。
還是在昨天來時待的嬸子家那個屋裏,茶幾上麵擺滿了吃的,還是那些白麵饅頭、奶酢、奶酪和酥油茶等等。
吃飯時,若潔把早晨和建飛商定的話說了出來,不過她想了想,盡量把話說的委婉些,先是說自己和建飛想上山去看看,然後才是照顧卓瑪要見哥嫂的理由。紫菡本對若潔和建飛事先商量此事繞過了她有些不快,但一聽今天就能上山看那些放牧的場麵,就又高興了起來,邊吃飯邊嚷嚷著要走。卓瑪倒有些不好意思,她說自己見哥嫂有得是時間,也不趕這早一天晚一天的,山上條件不好,若潔她們上去會住不慣的,再說回鳳城隻能從山那邊的甘肅地界走,上去就不能再回頭了,不如在村裏多待兩天,好好休息一下再上去。又解釋說昨晚她情緒不高是因和嬸子說了留鳳城上班的事,怕旺堆爺爺和哥嫂不同意,心裏有些著急上火,並無他故。若潔則心意已定,堅決要今天就上去,其它人皆隨之附合,嬸子也勸了一陣,看他們幾個的心思實在是說不轉了,也就隨他們去了。
若潔飯量小,說著話就吃差不多了,她看看大家還在說笑吃喝,就放下飯筷,想起身幫嬸子收拾張羅。嬸子趕緊說不必不必,央金也湊過來拉住她的胳膊不讓她動。正在相持,紫菡伸手捅了她一下,鼻翼皺著直往屋外努嘴,若潔知道這丫頭有見不得人的話要說,就罷了手,抬起身子往外走了走,剛到門口紫菡就跟了出來,小聲說:“一會到路上看到好玩的地方了咱倆要一心一意共同讓建飛停下車,好好觀賞一下,不然這趟出來就沒意思了。”若潔:“你就知道玩!上山的時間能夠嗎?不要耽擱了路程。”紫菡說:“不玩出來做什麽了?不要緊,上山的時間上趕趟,我算好的。”又強調說:“說好了,別到時分了心,又掉鏈子又扯後腿的。”
吃完早飯,嬸子收拾了一些日用物件讓卓瑪一並帶到山上,若潔也把藍姨給她們帶的食品分一些讓嬸子留下,其餘都再放回建飛的車上,準備上山給卓瑪的哥嫂帶過去。卓瑪又把自家的屋門鑰匙放回嬸子處。幾個人也把個自的東西收拾完畢,向嬸子和央金依依不舍的招手告別,建飛發車前行。
卓瑪坐在建飛旁邊的副駕駛座上,引導著建飛把車從村頭的橋上駛回去,又拐入進山時的那條土路上,繼續逆河向北上行。路上的風景真是美不勝收,從村裏出來不久,路邊的紅藍黃白的各色花朵就漸漸消失了,代之而來的是一片片的碧綠草地,草地隨山勢向兩邊蔓延上行,從路上看去,好像是從天上掛下來綠茸毛毯一樣,一直接到雲端裏麵。若潔和紫菡坐在車後座上,雙手緊緊攢握住前座的椅背,眼睛不閑地向窗外緊睃,嘴裏發出一陣陣地驚歎和喜悅的聲音。
過了一個叫珠麻三岔的地方,前行的路更是上揚,建飛把車開得更緩了,路邊的小河也變成了一股一股的溪流,沿著路邊歡跳著。走了一陣子,突然有一股溪水被路邊的一堆大石頭橫擋著流上了路麵,再從路的這邊淌到了那邊,紫菡看那溪水從路麵上漫過,清瑩透亮實在撩人,忙喊叫建飛停車,建飛不知就裏,把車急開過水流,趕緊停了下來。紫菡一把拉開車門,抬腳就下,向水邊跑去,把鞋甩脫,人往水邊的石頭上一靠,腳丫子就伸下去了。若潔一看,也從車上跨下來,幾步緊走到她的身邊,正要探手觸水,就聽紫菡一個怪叫:“哎呀,咋這麽冰啊!”使勁把腳麵往回縮。這時,卓瑪也跟了下來,嗬嗬笑道:“我早說過,山上不比下麵,全是雪水,咋能不涼呢?”原來這山上海拔高,溪水又是自高峰上的冰雪融化後集匯的,水溫極低,紫菡不明其理,一腳踩進去,一下子冷得大嚷大叫的。建飛隨後跟著下車,埋怨紫菡,若潔勸說:“快別說她了,這麽清亮的水,放著你我看了也把持不住手腳,忍不住想下去支蹬兩下哩。”
若潔見那水流激湍敲在片石上,水花四散飛揚,真是古人書裏說的那種漱石濺玉的情景,令人十分愛憐,由不得也把鞋襪脫了下來,伸腳試了試,涼意沁骨,直透心脾,不覺又縮回腳跟。紫菡此時已經站在水裏,口中嚷嚷:“隻管下來,一會就不覺涼了。”若潔再把腳麵一撇一挪的放入水中,確如紫菡所說,慢慢就好受多了,她一步一步的緩緩走到水中,站定後回看大家,此時建飛、卓瑪也早已下到溪裏站在水中,手潑腳撩地逗著玩,紫菡更是樂得不可開交,打起水花去濺建飛。若潔用目光再打量四周,遠遠的山崖上有一道白線輕瀉下來,白線彎來彎去甩到了跟前的山堎子上,這時就看得清了,原來白線是由幾束小小的細流攢在一起的溪水,從山堎子飄下來後,幾束細流漸漸又合成了一股較大的水流直到腳下。溪流來的方向,山崖的拐角處,隱隱約約好像還有一片房屋藏在綠凹中。更遠處山峰連綿,綠色直躥到半空中去,那些高高在上的翠峰極巔尖上個個頂著個白帽子,好像和旁邊悠悠飄動的白雲相互比著潔白和純淨。
大家玩了一陣子,看看差不多了,若潔和卓瑪先上去,跟著建飛也去穿鞋襪,最後才是紫菡不情願地挨移了上來,大家收拾一下,就又出發。
山路越來越陡,有一段兩邊山幾乎夾到一起了,看上去僅能容一輛小貨車擠著通行。較寬的一些地方,山形奇形怪狀,有些矗立似鬼狀撲麵噬人,有些倒懸如磐直欲墜下,看得人提心吊膽心驚肉跳,此地此景,除了卓瑪以前經常走過見慣不怪外,誰行在這種路上心裏都會打怵。前麵又是個大上坡,車“嗬哧嗬哧”爬行的十分艱難,建飛開的累心,坐車的幾位看得更是驚心。一會功夫車才總算蹭上了大坡,大坡在盡頭拐了個大彎,眼前有是一大片平整廣闊的草場,這是一個穀地,一眼看去,南北兩邊遙遙夾峙的高山相對,東西兩端則平麵鋪開,東麵直到遠遠地山角下,西邊走向有數百米後就被一道道深溝立壑截斷,溝那邊還是一片片起伏的青翠山巒,有些山峰都快接到天上去了。溝底還有一股股清泉,從最裏麵的溝汊河道裏曲裏拐彎地流出來,再匯合成一道寬流,急速地向南邊來的方向流下去。大家長長出了一口氣,建飛把車停在穀口的坡麵處,人向車座後背上一靠,從衣兜裏摸出顆煙插到嘴裏,點燃後深深吸了一口,又長呼出一股煙氣,說:“歇一歇吧,緩口氣。”卓瑪掉頭回看了一下來路,說:“這山上就剛才這點道路急陡,再過去除了過崖口外,其它路都是緩坡。”又指指正前方的一排立峰中的一段低矮處說:“那段就是崖口,路除了陡了些,路麵比這裏還寬。過了崖口,山那邊的山路更好走。”紫菡問:“卓瑪,這就是你們的牧場吧?”卓瑪點頭說:“是啊,不過我們的牧場多著哩,不光是這一處,山那邊還有。整個山上有五、六處。”手指兩邊:“西邊有一處,東邊有兩處,過了山崖北麵還有兩三處,全是我們村的。”若潔問:“那別的村不來和你們搶這些草地?”卓瑪說:“我們的牧場和另外村子的早就劃開了,鄉裏前幾年給辦的,鄉政府的人就專門管這個事,大家也是各放各的,互不幹擾。整個山上牧場多著哩,光我們鄉裏有幾十上百家。”若潔又問:“那怎麽不見放牧的牛羊群呢?”卓瑪說:“都在山那邊,過了崖口再走一段你們就能看到,我哥哥、叔叔、爺爺他們都在那裏,再過一會就能看到我們家的帳篷和犛牛了。”
紫菡樂得一下子在車上蹦起來,嚷道:“太好了,一會就能放犛牛了。”若潔搡了她一把,笑著把自己一側的車窗打開,向車外望去。隻見這片草地上的綠草尖上爬滿了陽光,整個穀地好像被光線盈滿了,風一吹過,小草搖搖晃晃,草尖上的光斑色痕璿來璿去,煞是好看,就說:“建飛,我可受不了你的煙味,你先抽著,我可要下去了。”說著,拉開車門跳了下去,紫菡、卓瑪也相跟著跳下車,幾個人在草地上跑來跑去,跳上跳下。跑得熱了,紫菡身子一趄,躺到草地上打起滾來。建飛也下車,站在車尾猛吸煙尾巴,三口兩口把煙抽完,煙頭一扔,跑過去,就要拽紫菡,紫菡忙爬起來跑,兩人在草地上你追我趕的打鬧。若潔和卓瑪相視一笑,兩人齊齊邁步向路邊走去,走了約有百十來步,就是路畔深深的溝壑,兩人站在深溝前,看溝那邊一座座高峰聳立,綠意滿目,山風撲來,胸襟舒展。此時建飛和紫菡也前後追趕著跑了過來,被山風一熏一撩,建飛不由得激情頓生,立定對著群山一陣長嘯,若潔、卓瑪、紫菡也手拉手,並肩其後跟著齊聲呼喊。
幾個人打鬧夠了,又回到車上。若潔看看手表,中午十一點多了,卓瑪知她心意,說:“該走了,還要趕中午飯呐,去晚了怕是趕不上了。”建飛點點頭,把車打著,車又向前駛去。
六
過了前麵那個崖口,果然如卓瑪所說,道路向下拐過幾個“之”字形大彎子,越走越緩,走到最後的一個大彎子,道路由北向東轉向順延,有數十個白帳篷在前方道兩旁的坡上出現,遠遠望去,好像是綠地上長出了一片白白的蘑菇。卓瑪指著那裏說,那就是我們村的牧群。建飛把車開的飛快,一會功夫車就跑到那片大白蘑菇中間。
最先迎接他們的是一陣子狗的狂吠。那些狗都拴在帳篷周圍,有的一個帳篷前拴著一條狗,有的帳篷則前後有三、四條狗在轉圈,一邊一條正好把帳篷團團圍住。卓瑪對他們說:“山裏人少,不能不養些狗防身,雖說這幾年山上少見狼的蹤跡,但誰也不敢說那東西就沒有了。這也是老輩子傳下來的習俗,沒狗就沒有我們藏族。”聽到狗叫聲,有些帳篷門口伸出來探望的人頭,卓瑪邊指著路,讓建飛把車向中間一個稍大一點的帳篷前麵開,同時拉開車窗,向四周帳篷裏出來的人打招呼。到了中間那個帳篷前,卓瑪先跳下車,喲喝著去趕狂吠的狗,邊向前走邊喊“哥哥”。喊叫間,走到帳篷門口,帳篷裏此時鑽出一個青年婦人和一個小姑娘。
卓瑪給若潔他們介紹說那是自己的嫂子和侄女,嫂子把她們讓進帳篷,她後麵跟出去的那個小姑娘就是央金的姐姐小卓瑪,卓瑪讓她給大家端奶茶,拿油饃。若潔打量著這件帳篷,有一間屋大,用門簾隔成內外兩間,外麵一間靠門放著一個大爐子,上麵熱氣騰騰地煮著奶茶,爐子旁邊是稍大的桌子,桌子上擺放著碗筷、茶壺等物品,帳篷角落還放著一張小床,這幾樣就把前麵的大半個空間塞的滿滿檔檔的,還有一點小小剩餘空間則放著其它的一些雜物和零碎。後半段被隔簾擋著,依稀看見裏麵還有一張大床擺放著。幾個人一進帳篷,屋裏頓時顯得很局促,嫂子笑著讓她們幾個全擠著挨坐到外邊的小床上。乘著她們幾個不停地打量四周的時候,卓瑪先和嫂子嘀哩咕嚕的說了一陣子本地話,然後笑著對她們幾個說,哥哥一家都隨村裏人在這一片放牧,哥哥才讓大清早就同村裏人一起趕著犛牛群上山去了。這邊放牧都是這樣,一般是全家都出來,住在自家的帳篷裏,白天能跑動的人趕牛群到山坡上去放牧,其它人在帳篷裏準備飯食和做其它活計。晚上上山的人把牛群收回趕到居住地四周,大家就在帳篷裏休息。
正說著,聽到門口一聲咳嗽,一個男人的聲音跟著傳了進來:“有客人了?怎麽也不說一聲啊!”邊說著門簾掀起,伸進來一個男人的頭,卓瑪趕緊站起來,叫了一聲叔叔,幾個人知道這就是山下那個嬸子的男人——卓瑪家的叔叔,也都站了起來。
那個男人約有四十多歲,個子不高,臉色黝黑滄桑,顯得有些呆板。掀開門簾後並不進來,隻是立在門外看著裏麵說:“卓瑪回來了?不上學了?”卓瑪說:“放假了,在家待幾天。”又問:“我爺爺呢?”那人回答說:“上山了,今天我有點事,阿爸帶牛群上去了。”那人看看屋裏,伸頭用鼻子吸氣聞聞味,說:“客人來了侄媳也不知做了些啥好吃的?”嫂子也笑答:“山上哪有什麽好吃的,就是家常的吃食唄。進來吧,叔叔。”建飛看屋裏人擠得滿滿當當的,早就想出去了,正好借著嫂子和叔叔說話的空閑,立起身來,邊讓叔叔進來,邊側身挪出門外。卓瑪的叔叔並沒有進帳篷,卻跟了過來要和他說話,建飛裏正好兜裏有煙,遞了一支給叔叔,兩人立在門外抽著一起聊了幾句。
叔叔問建飛他們從哪裏來?建飛回說從鳳城過來。然後問叔叔這山上有多少家在放牧,有多少牛群?叔叔不善於言談,好像腦子也不太靈光,對他的提問一概答不上來,隻是嘿嘿陪著幹笑。正站著,卓瑪出來喊建飛進去吃飯,讓叔叔進去一起吃,叔叔說不吃了,自己也做好了飯,還要上山給爺爺送去。卓瑪讓叔叔給自己的哥哥帶個信,說自己回來了。叔叔答應完就轉身走了。
建飛進到屋裏,看小桌已經擺到了地中間,若潔和紫菡坐在床沿上,還有個凳子是給自己留的,就老實不客氣的坐了上去,桌上的飯食是白麵饃饃和奶皮子,喝得是酥油茶。幾人也有些餓了,不管飯食簡陋,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吃完飯,卓瑪幫嫂子收拾,若潔拉著紫菡一起出到門外,建飛也跟了過來。若潔對建飛和紫菡說,山上住的空間太狹窄了,住的吃的都不方便,今天上來看看,下午就走。紫菡說還沒有看到犛牛哩?若潔說路上不是看過嗎?紫菡說離那麽遠能看清嗎?建飛說紫菡:“你看看山上住的逼仄得像個鴿子窩,吃喝都不方便,人家都忙著要養家糊口,咱們在這裏人家卓瑪家還要招待,明顯是給人家添亂嘛!”紫菡這才不啃聲了。
一會卓瑪收拾完也跟了過來,若潔把大家商議的意見對她講了,卓瑪很不好意思,但一想山上的條件也確實太艱苦,也沒辦法招待這幾個好朋友,隻好也就訕訕地認可了大家的意見。若潔問卓瑪還準備在家裏待多少天?卓瑪說幫哥哥嫂子幹幾天活,和他們把留鳳城的事說清楚,還有旺堆爺爺那邊也要做做解釋工作,大概需要十來天就能趕回鳳城。若潔這時才知她在外地工作家裏有一些阻力,要和一幹親戚們把事商量妥當才能去上班,也就沒有再說什麽。
大概正午兩點多鍾的時分,卓瑪哥哥和叔叔各騎了一輛摩托車從山上下來了。卓瑪哥哥因聽叔叔說來了客人,就把牛群交給了別人幫著照看,急急忙忙趕了下來。大家和他見了麵,說今天要走,卓瑪哥哥說哪咋成哩?大老遠來了還沒有好好待上些日子就要走,不行了我送你們下山到家裏去住上兩天。若潔說昨天已經在家裏住過了,山上也轉著看了一遍,你們也挺忙,我們還是不添麻煩了。建飛他們也說,以後有機會了還要來,這次就算了。卓瑪把她哥拉到一邊,說了自己畢業了可能會留在鳳城上班的事,她哥很高興,一定要留大家在山上喝酒,若潔和紫菡都說不會喝,建飛也說要開車,不能喝。卓瑪哥哥遺憾的說,這次不知道你們來,要早些知道你們來他自己就在山下等兩天,好好招待你們。若潔說,卓瑪以後要是在鳳城留下了,我們來的機會多的是,不在乎這一次兩次。又說,不知村長同意不同意卓瑪留在鳳城裏工作?卓瑪哥哥說,咋能不同意呢?鳳城可是個大城市,就是卓瑪爺爺老旺堆的心思咱小輩的搞不清幹。
卓瑪接問她叔叔,說爺爺旺堆咋沒下來?她叔叔說山上放牛離不開,卓瑪說離不開你在上麵待著呀!咋得也要讓我的這幾位兄弟姐妹們見見咱爺爺啊!她叔叔讓卓瑪噎的答不上話,隻是“嘿嘿嘿”傻笑。還是她哥哥才讓過來打圓場說,這次爺爺沒有見著這幾位兄弟妹妹不要緊,就像這位妹妹(手一伸指著若潔)說的,以後再見麵的機會多的是,到時了讓爺爺把這次沒有見麵的虧欠補上。
最後說到回家的路線。才讓說咱們現在待的地方就已經是甘肅的地界了,從這裏直接往前開車走,就能到甘肅的武威,不過山上的路你們不熟,我送你們出去。若潔她們還要客氣,卓瑪哥哥說你們要不讓我送你們一程,就是不把我這個哥哥當朋友了,若潔知道藏胞人很實在,再者對前麵的路途咋走自己幾個人也確實心中無數,就隻好說那就有勞了。
叔叔聽說也跟了過來,說正好要到對麵山外的市鎮上去買些菜蔬帶回來,正好一起跑上一趟,卓瑪也要跟著大家再走一段,硬讓若潔她們給攔了下來。
卓瑪哥哥才讓和叔叔兩人各騎一輛摩托,在他們的車前麵引路,一直把她們的車送到山外的哈溪鎮上。到了鎮上的分岔路口,卓瑪哥哥把摩托車停在車前,單腳支地,回頭對車裏大聲說:“你們都有要緊事要做,我們也不能扯你們的後腿,唯有希望以後不要忘了我們這個窮山村,有功夫了常過來轉轉就很好。”又詳細給建飛講了去武威方向的路,雙方才依依不舍的分手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