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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屋》第十一章

(2018-06-17 13:44:42) 下一個

第十一章

 

黃鵠去不息,哀鳴何所投?

君看隨陽雁,各有稻梁謀。
            ——唐·杜甫

 

那天早上小李給林一民送飯,到了院子門口看大門緊閉,以為林一民還在裏麵休息,敲了一會敲不開就回去了。等九點鍾左右又來了一趟,門還是緊閉,他就有些不放心,正在這時檢查院的小張、小郭二人開車也過來了,一看這個情況,幾人齊心協力把門撞開,進去一看林一民不見了。首先想到的就是可能跑到水泥廠了,小張和小李開車向水泥廠追去,小郭回檢查院向領導匯報。劉國興得到消息後表麵上裝著不太在意,心裏卻在埋怨自己的這個老同學,本來事情已經拖得差不多了,再過幾天就可以考慮向縣上申請放人了,怎麽又鬧出了這麽個二半吊子事。誰知十一點以後,去水泥廠的小張來電話說人並不在水泥廠,劉國興這才著了急。他一邊安排人員四處尋找,一邊向縣上領導匯報,找到下午五點多,也沒有發現林一民的蹤影,有人說是不是這家夥跑回鳳城了?縣上還沒有顧上和鳳城方麵聯係,就有人報來消息,在黃河邊的一個汊河子裏發現一具男性屍體,劉國興急忙趕過去一看,正是自己的那個老同學,天元集團的老總林一民。

    林一民死去的消息傳到林家,白帆當場昏了過去。彼時正當她從外邊找一些領導說事回來,回到公司自己的辦公室,剛打開自己屋門,就接到了電話,聽著聽著,人一下子懵了,腦子裏一片空白,繼而渾身發軟,天旋地轉,一下子癱倒在地上。恰好公司有個辦事員從走廊走過,聽到屋內“撲通”一聲,忙跑進來查看,接著大喊救人,樓裏的人聽到後都擁了進來,有經驗的上前去用手掐她的人中,年輕點的忙著往沙發上抬人,還有打電話叫救護車的,亂成一鍋粥。待白帆躺到沙發上,頭腦略有清醒,胳膊剛剛能夠抬起,就手指著屋頂一角說:“快救你們林總。”別人也不知她說的是啥意思,這時救護車趕到,眾人忙把她送到醫院。

白帆在醫院隻躺了小半天,身體稍有恢複,就叫嚷著要出院。這時公司上上下下已經全哄遍了林總自殺的消息,公司幾個副手趕到醫院探望她,順便商量去杞城處理林一民的後事。白帆試著動了動,隻覺四肢無力,渾身沒勁,思維語言上也有些不太靈活,隻好放棄了要出院的意見。大家商量了一下,覺得她還是先以靜養為宜,如實在不願在醫院治療了,搬回家也好,杞城那邊的事暫由公司的其它領導出麵解決。公司安排了車和護理的人,並通知若潔和藍姨,把白帆送回到了家裏。

若潔初聽父親的噩耗,猶如晴天霹靂當頭一轟,站在那裏一時不知所措,繼而突然低聲啜泣,大滴大滴的淚珠順臉龐滾滾滑落。等文喧和建飛等人知道此事,趕過來看她時,她已經和紫菡一起回到了家中,這兩個小夥子也跟著追趕過去。

文喧也給自己的父親打了電話,第二天,李貴生和方玲就一同趕到了若潔在武陵源的家。林家已經開始做辦喪事的準備,李貴生一看這家人現在亡的亡、病的病,老的老、小的小,隻有自己還算是個拉得子親戚,就責無旁貸的出麵來幫著張羅。白帆身子不能太累,大多數時間歇在床上,有時起來走一走,不停的用電話和趕到杞城的幾個公司副總及王主任他們聯係,詢問杞城方麵的消息。

白帆在杞城隻有一個至親就是她的妹妹白玉,但白玉兩口子都在杞城的縣城中學當老師,考慮他們以後還要在地麵上混,不能和本地的頭麵人物鬧的太僵,白帆和李貴生商量後專門告誡妹妹和妹夫不要摻合這個事,讓他倆直接上鳳城來幫著處理林一民的後事。

杞城縣委的劉書記在天元集團的幾個頭麵人物趕到的第一時間就接待了他們,他的表態很明確:一是林一民是個好同誌,是全縣私營企業的龍頭老大,對杞城的經濟和私營企業的發展貢獻良多功不可沒。二是縣上對林一民的審查也是正常和必要的,至少澄清了外界一直在哄傳的一些有關林總的不實謠言。三是這次發生的事件實屬意外,不能說林一民個人不對,也不能說縣委、縣政府的做法就有錯,應該摒棄舊嫌向前看,同心同德地處理好林一民的後事。

天元集團去的幾個頭麵人物一聽劉書記這段模棱兩可的話,倒也無話可答。話傳回來,白帆就不答應了,這真是賊打鬼(方言:奸詐的意思)的說法,既然那一方都沒有不是,那最終我們的人還是死了,這到底是咋會事呢?

天元集團的幾個頭麵人物把這個話又傳給縣上。這次是政府周縣長出麵解釋:本來縣上已經完結林一民的審查工作,準備讓林一民同誌恢複工作(注意:是恢複工作),誰知林一民同誌想不開,自己了結了。還有那次的安全事故處理,縣上還是支持天元集團迅速把事情擺平的,這一點上,雙方合作的很好。最後周縣長強調:審查表明,林一民在水泥廠的股份改造過程中存在一些經濟方麵的問題,這些問題的性質涉及到對國有資產的侵吞和國有下崗職工的再就業安排等各個方麵,做為當時國有企業的負責人,林一民的身份很敏感,對他所涉及的問題定性程度取決於天元集團如何正確看待這些,能否妥善處理好的林一民後事。 

集團公司的幾個頭麵人物又把話傳了過來。白帆又罵,我們家的老林本來就是自己給自己做事的,還要他們恢複什麽工作?是他們關著老林不讓幹事情,難道還要怪我們老林腦子有毛病想不開,自己不想活了?那個安全事故我們錢也賠了,人也安置了,縣上做了什麽?還要表功錢!老林的事難道你們想說成是什麽就是什麽?你們要查,我們還要去找個公道說說明白呢。

話又傳了回來,這次是趙副縣長出麵,做大家的工作,他說:林總是你們的老總,也是我的朋友,天氣這麽熱,屍體老放著也不是個事,還是盡早確定在哪裏下葬,盡快埋了吧!這次白帆沒有罵大街,她知道畢竟人已經死了,再放著也不能活轉過來,不及早埋葬,屍體一腐爛,沒有看相,那是對逝者的極大不敬。老林的冤情,就等人埋了後再向上麵反映,尋求正義和公正吧!以前林一民在世的時候,和白帆說過自己要是死了還是埋在鳳城的植物園陵園裏,他去過那裏,對那裏的環境很喜歡,對裏麵的墓地設施和殯喪服務也很滿意。白帆就告訴那幾個去杞城的集團公司頭麵人物,讓把人運回鳳城,在鳳城開追思會和正式下葬。

有人就要問,為什麽天元集團去杞城辦事的幾個頭麵人物,到杞城後凡聽到縣上領導的指示總是不發表意見,而是傳回來要讓白帆說話,自己甘於充當留聲筒和傳令兵呢?難道是他們自覺身份低微,願意退到後麵把最終決定權全部交給白帆?還是他們以前沒見過當官的,一見杞城縣上領導嚇得連話都不會說了?當然這個因素是有一點的,民不惹官是中國老百姓普遍的傳統心理,但在這裏也不完全是這個原因,這裏就要說一說這幾個去杞城的集團公司頭麵人物的身份和他們的心思了。

去杞城找縣領導的這幾個集團公司的頭麵人物,除去杞城水泥廠的廠長郭巴子和以前留在杞城的王主任外一共是五個人,其中公司的總工程師是個技術人員,王主任是個跑腿辦事的中層管理人員,真正在高層位置上掌握話語權的隻是三個:一個是主管生產的馬明忠副總,一個是主管銷售的李紅副總,還有一個是主管後勤的王民哲副總,這三個人和主管經營財務的白帆,在林一民在世時,號稱天元集團的四大金剛、林總的左膀右臂。

王民哲副總是林一民從原杞城水泥廠帶去的老人,人很實在,對林一民也很忠誠,但不擅於與外界打交道,是個服從型的內務管事,在與外界來往時基本不怎麽發聲表達看法。主管生產的馬明忠副總和主管銷售的李紅副總則不同,前者雖然也是林一民從杞城帶走的老人,但見多識廣,思路活絡,一直在掌管實權的崗位上操作,很有想法和主見。後者是林一民從社會招聘來的能人,與各路人打交道更是百變機敏,八麵玲瓏,人稱“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角色。這次出來,主要以二人為主和杞城縣上的領導打交道。兩人都在天元集團中占有份額不低、價值不菲的股份,馬總是原始股和績效股合一的股份持有者,李總是績效新增股的持有者。

起初,乍聽林一民棄世的消息,兩人和大家一樣都處於悲痛和驚惶之中,但經過坐車去杞城路上的一道顛簸,兩人的腦子就漸漸清醒過來,以兩人的經曆和見識,對目前公司的現狀和今後的前景,比別人想的要多一些和遠一些,首先是公司下一步怎麽辦?其次是誰來當公司的新頭頭?另外還有一些小小不言的疑慮,都是他們心思中觸發跳動的波紋。

這其實是很現實的兩個問題,不過一般人讓目前逼仄紛擾的現狀攪亂了頭腦,還來不及深入思索和做全麵的評估。而這兩人則應用自己精準的頭腦率先進行一番分析後,很快就看出了事情的發展動向並給出了自己的結論。

這兩人的思維路線雖然不是按一個航道行走的,但得出的結論卻基本相同:那就是林一民一死,這個公司就算完了。因為林一民的家族沒有合適接班人,若潔太小,還是女孩,白帆以前在公司地位太低,不具有掌控全局的地位,所謂“子幼妻弱”是也。另外林一民以前控製公司的方式也有很大毛病,為了提高公司擴張能力,鼓勵員工為企業多做貢獻,林一民采用了獎勵配股機製,即給全體員工配股,以敬效尤。具體來是,按員工的貢獻大小,不但付給錢幣實物獎勵,還把企業的收益轉變成再投入資金並計算成股份,過一段時間給大家分發配置,越是上層管理人員和重要技術人員,其配股比例越大,隨著時間變化,這兩類人在企業內的股份日積月累增加十分快速,很快就占有了公司總股份中的一大部分,和最大的股東林老板相比,每個股都是小股,但若聯合起來對比,大老板反而還成了少數股。這種方式,在強勢大老板的領導下和企業經營正常時能起到很大激勵作用並產生突出效果,但當公司一旦出現特殊狀況,比如現在的領導人突然發生意外的情況,除非能及時出現一個更強勢的領導極快地控製局麵,否則出現四分五裂的景況是一定的,中國人“單人成龍,合眾則蟲”的毛病,在這個時候最容易顯現。

在這種情況下,自己今後的命運比什麽都重要,下一步如何保證個人的利益在這場風波中實現最大化,這才是至關緊要的任務,這是在社會上混得如魚得水的能人強人們在關鍵時候的共同理念。兩人的想法此時驚人的一致,不管林一民的後事如何處理,不能為了死人得罪活人,不能把現任地方大員們全推到自己的對立麵上,因為自己很可能以後還要在此地做生意搞經營,也許下一步就是自己個人或個人的公司要在此地另行開張,安營紮寨,留一條後路,讓自己以後走的順溜,這是最基本的原則。這就是他們在與杞城縣上領導打交道時盡量控製自己的發聲,而僅僅以局外人的身份當傳聲筒的真正原因。

林一民的屍體送回來後,林家在殯儀館內設的靈堂也在李貴生等人的張羅下布置完畢。李貴生、方玲到林家後,忙前忙後,盡心盡力,綴日不閑,幫著支應,方玲更是終日不離白帆的左右,充分發揮礦上老娘們能說會道的特長,百般勸慰引導,把白帆的激動憤懣情緒逐漸平撫下來。李貴生還把礦山上人家婚喪嫁娶的一切資料全部找來提供給王主任(此時已經回到鳳城,專司林一民的喪事辦理),讓他選擇使用,白帆的妹妹白玉和妹夫郭祥對杞城辦紅白事的程序有所知曉,專門從杞城請來了辦喪事的的行家裏手,幾下裏一商量,決定按杞城的風俗結合鳳城習慣去辦理喪事較為妥當貼切。若潔和她的一幫小朋友們因為年齡太小,也不好在其中插言,隻有幹活的份,一眾小朋友們,也顯示了真誠的友誼,伸出了熱情的援手。文喧和建飛麵臨畢業,倆人都把自己的畢業論文答辯的事暫時放下,從開始直到喪事辦完,一直在若潔家裏幫忙,尤其是建飛,顯示出了在社會上混生活時鍛煉出來的能力,辦妥了不少棘手的事情。紫菡和卓瑪,也向老師請了假,一直隨著若潔,同吃共歇,夜間還伴著若潔守靈哭喪。

出殯那天,公司的人全來了,省、市政府的一些部門領導也來了不少,縣上相關領導更是傾巢而出,杞城老家的一幹親朋好友、林一民的生意夥伴、若潔學校裏老師同學,都來了一大批,全部趕到鳳城殯儀館來參加追思會。

這中間有個插曲,當白帆扶著病體出現在現場時,她對到來的大部分來賓表示了謝意,唯獨對杞城縣上來的領導不但不待見,反而破口大罵,直罵的劉書記、周縣長之輩狗血噴頭、落荒而逃,就是趙和平前來勸止,也讓她槍刺戟戳般的話語嗆的麵紅耳赤、羞臊滿臉,劉國興更是不敢進殯儀現場,隻在外麵看了看就匆匆收兵,打道回府了。

喪事儀式半土半洋,追思會的前段按城裏的慣例進行,請眾親友在靈堂中聚集齊立,司儀主持,報告到來的各位領導和其它人員的身份名單,若潔代表家人念悼詞致謝,隨後大家依次向死者三鞠躬,繞場一周向亡者告別,家屬在一邊列隊,向眾位致意感謝。

其它程序則采取林一民老家杞城的做法,請和尚道士念經做法事,請吹鼓手奏哀樂送死者上路。林家沒有男孩,就讓若潔捧著林一民的遺像,走在喪葬隊伍的最前麵,李貴生又讓文喧戴著孝帽伴著她,那個最重要的摔碗起靈的營生,就由他替若潔代勞了。他倆的身後,緊跟著的是拉纖扯幅抬棺的一眾親屬和靈車,林家人丁不旺,藍姨、建飛、紫菡、卓瑪等也穿上孝服,混雜其間。後麵是十幾個人組成的吹鼓手樂隊,再後麵是緩緩行駛的幾十輛小車,車上坐滿了前來奔喪的親朋好友。隊伍從殯儀館門口到大街上,足足擺了有一裏多路長。程序走完,依老規距白帆不能前去墳上,就讓人直接送回家中,其它人全體上車,幾十輛車一起出動,撒紙的撒紙,放炮的放炮,齊向植物園陵墓方向馳去。

街上行路的人們一看這個陣勢,皆駐足觀看,一時路口人擠如山,前擁後堵,有知道的看客就說:林一民活的不明不白,死的莫名其妙,喪事卻辦的熱熱鬧鬧,尤其是喪禮上的那個噪聲,吹拉彈唱,哭罵吵鬧,乒乓嚓啦,五音俱全,也不枉在世上走了這麽一遭。

 

 

送走林一民後,白帆感覺自己的精神和身體都一下子散了架,決定在家休息一段時間,公司的事暫時交給了主管生產的馬總,說好由他先主持負責公司全麵工作,其它人配合。

這時,李貴生請假期滿,已經趕了回去上班,文喧、建飛、紫菡、卓瑪等人也都返回學校,就方玲、若潔、白玉和藍姨四人在家裏陪著白帆。

若潔向學校請了長假,父親早早離去,她要好好服侍母親,幫母親渡過目前這段困難時光。

大家在家裏眾星捧月般的伺候白帆,白帆則一門心思都想著如何為林一民伸冤,她把自己想好的說辭攢到一齊,讓若潔幫她整理打印出來,放在床頭,時時拿過瞅一瞅,想著不要拉下什麽內容了,不停的斟酌補充。

西北地區的女人平時做人行事比較內向和收斂,而且因接觸外界有限視野較為狹窄,所以她們成家後一般以男人為主,自己則以不吭不哈地追隨在男人後麵埋頭苦幹為榮,和很多外地女人熱辣滾燙的性格以及高喉嚨大腔調的行事作風相比,她們確實像是地裏的莊稼一樣很不起眼。但老話說的好,“蔫巴蘿卜辣人心”,這些女人每到關鍵時卻都能表現出極強的堅韌性和意誌力,主意拿定後雖不怎麽聲響但一定要一口氣做到底,不達目的不罷休,不到黃河心不死,這種擰拗勁是很多外地女人所不能比擬的。白帆盡管是從第二代才開始在本地落戶的移二代,但因自小在本地長大,骨子裏已經滲透了本地女人的這種精神風貌,進而影響到她為人做事的習慣和風格。

當白玉和方玲勸她以保養身體為重,先不要考慮那些外界爛雜事的時候,白帆恨恨地說:“不把這幾個雞賊弄倒,不讓老林死的清清白白、幹幹淨淨,我就不活了。”方玲初聽這句話,很是驚詫,後來一想,可不得了了,她悄悄對藍姨說:“他姨不是著魔了吧?咋能有下那麽個心思。”相對而言,倒是白玉和她姐姐能對上心思,兩人在一起嘰嘰喳喳議論的,都是等白帆身體有所恢複後怎樣把這樁事捋清做妥的辦法。當然白帆決不讓她妹妹去摻合這件事,她的意思是,老公的事隻有自己才有義務和責任去搞定,別人隻是旁觀者,就是若潔也不能往裏麵參與,何況自己的妹妹,她們一家都在杞城工作和生活,不能因姐夫的事讓小姨子一家受到任何牽連。

這樣過了七、八天,天氣越來越熱。方玲心念著山上的李貴生,不知他回去後能不能吃上可口的飯菜,衣服髒了能不能及時換洗,天氣一天天熱了可千萬別圖一時省事方便去吃那些變質腐爛的東西。她也知道自家那個老李是個書呆子,工作起來很有一套,但在個人生活調理上就讓自己平日裏給慣的不會操持了,平時有自己在身邊照應著他還可以湊合,現在自己不在身邊他能不能過好那可就難說了。這個心思在她心裏轉來轉去,但又不好開口說這個事,尤其是在白帆麵前更是不好表現,隻好憋在心裏自個難受,平時一有閑功夫就發呆,全然沒有剛來時的那股子活泛勁。有時白玉或藍姨看她臉上有些恍惚,顯得心不在焉的樣子,就問她有沒有啥事?她也不好意思說明,用幾句不相幹無關痛癢的話吱唔過去。白帆感覺到她有心事,有時就用眼光追尋她幹活的身影,看到白帆盯著她看,她就不好意思的笑說:“真沒出息,還真得有些想那個老家夥哩。”白帆能體諒她的這番心意,想著方玲兩口子自林一民出事後,把自個家裏事拋下,急急忙忙地趕過來,一待就是十幾天,這份熱心,讓人萬分感念。現在李貴生回去上班,他也是個年近五旬半老不老的人了,方玲人在這邊,他在那邊就沒人照應,也實在不能讓人放心,就竄掇著讓她回去看看。

這樣一來,正對方玲的心思,她就把這邊的事全托付給了白玉、藍姨她們,自己先回礦上去了。

白帆又想到白玉也是個有現職工作的人,還有家也在杞城那邊,在自己家裏待長了難免婆婆家不好說道,現在自己也能動彈了,有藍姨和若潔在家裏足可以應對,就讓她拾掇一下,也回杞城去上班。

若潔這段時間既有失去父親的悲痛,又有對母親身體狀況的擔憂,就向班級鄭老師請了假,在家裏盡心盡意的服待白帆,鄭老師為她把功課耽誤很是發愁憂心,但一看到她家的這種情況,也實在無法要求她必須去學校裏上課,隻好給她準了假。

方玲和白玉走了以後,白帆覺得自己這一段時間休養的差不多了,一天早晨,她讓若潔扶著,先在家中裏裏外外走了一圈,又到院子外轉轉,覺得身體硬實了許多,就試著向艾依河邊走一走,最後一直走到了以前她和林一民常來的地方。走到這裏,又勾起她對林一民的懷念,同時想起自己暗暗下定的決心:不把林一民的事弄個水落石出,誓不再生。回到家,她就給公司的小李打電話,讓他開車來家裏接她去公司。乍一聽她的聲音,小李好像吃了一驚,馬上又用明顯裝出來的興奮語氣問她的身體狀況。當聽到她要去公司時,小李的話語很快就閃閃爍爍起來,他說自己現在在外地,過不來,要有事了先和王主任聯係。放下電話,白帆覺得有些奇怪,以前和小李說話時,他從來沒有這麽多的彎彎繞繞,今天這是怎麽了?說是去外地了,怎麽不說去哪了?還有他不可能是自己一個人出門的吧?到底拉誰出的門?他又不說清楚,真是奇怪。她又和公司王主任聯係,這個人倒是很正常,說話既熱情又爽快,聽說她要到公司走一走,連說歡迎歡迎,說小李的車現在不方便派,就讓另一個司機去接你吧!白帆還要追問小李的車為什麽不方便派,王主任已經放了電話。

白帆叫上若潔,兩人等到公司的車,白帆看這個來接人的司機是個新麵孔,還挺納悶,公司新招人了?一路上,白帆自降身份,趕著和司機說長道短的,但那個司機卻毫無說話的興趣,隻有一個態度,就是問啥都不回答,隻管開車。白帆越發心中不解,難道王主任沒有給他說要接的是誰?公司的主要頭頭和下麵的一個司機說話,難道還有這麽牛氣的人,竟然不回應?

到了天元大酒店門口,司機也沒和她們打招呼,也沒跟著下來,等她倆一下車,自己就把車直接開到大樓後院的停車場去了。白帆母女上得四樓來,樓層裏靜悄悄的,尋思今天是個啥日子,咋沒一點人氣?再細端詳,那些門都虛掩著,屋裏有人的走動響聲,隻是沒人說話罷了。兩人走到以前林一民的辦公室門口,門緊閉著,白帆掏出鑰匙,捅了半天鎖門也沒打開,若潔還責怪她媽是不是把鑰匙拿錯了,兩人正說著,王主任從那邊跑了過來,說:“鑰匙換了,用這個。”手一伸,遞過一串新鑰匙。白帆一下子感到頭暈,問王主任:“老林屋裏的鑰匙換了我怎麽不知道?誰這麽大的膽子,隨便敢換老總屋門的鑰匙?”王主任苦笑著道:“是新領導決定的,還沒來得及告訴你,不就是怕你有病受不了嘛!”白帆一下子頭更大了,當下門也不開了,拉住王主任就要讓他今天把話全說明白,那個新領導是誰給定下的新領導?姓甚名啥?什麽時候上的任?兩人一拉扯帶叫喊,空敞敞的樓道裏頓時音波旋蕩,樓道裏的門這下全都有了動靜,一下子全拉開了,雖然沒有人走出來,但半開的門裏探出不少腦袋來,一看若潔扭頭去瞅,那些腦袋們趕緊又縮了回去。若潔撇眼間,發現裏麵很有幾個熟悉麵孔,一種失落感頓時從心底裏泛起。王主任趕緊掰開白帆緊拽自己衣服的手,說:“老嫂子,你消消氣,先上我那裏喝口水,聽我把話慢慢說給你。”又招呼若潔,一起上他的屋裏去。

到了他的屋裏,王主任先把茶給白帆娘倆敬上,又把事情的原委詳細給她倆說上了。原來林一民葬禮辦完後,因白帆身體不好,在家休息,說定讓馬總主持公司的全麵工作,而馬總也實在不負眾望,采取了一係列緊縮開支,加強勞動紀律的措施,公司麵貌一時大變,現在公司的事就由馬總承擔著。

白帆聽罷,氣恨恨的說:“姓馬的現在在哪裏?就讓你這個小仔囉子(方言:小嘍囉)在這裏頂著!他們人呢?日鬼事做下了,人都躲著不見了?”王主任賠著笑臉,先躡手躡腳地繞到門口,拉開門向外看了看,又輕輕轉回來,說:“王總是前一段時間就有病在家不上班了,馬總和李總才剛你們沒來前還在呐,一聽你們要來全走了,就腳前腳後的。”白帆又說:“那真是日怪了,我又沒有和他們說我今天要來,他們咋知道的?是你說的?”王主任連忙雙手前伸左右擺動,說:“不!不!不!不是我說給他們的,你起先打電話來的時候,小李就在馬總屋裏,他現在給馬總開車,和你說完話一放下手機,就跟馬總匯報了。”白帆說:“原來他現在給姓馬的開車呢,我說跟我說話時吞吞吐吐的,把以前老林對他的好處全忘了,真是些白眼狼!”這個話說得打擊麵有點大,王主任也感覺到臉上一陣發熱,尷尬地咧開嘴嘿嘿笑著,沒有接話。白帆說:“老王是啥病?”王主任說:“王總前一段時間和他們吵了幾架,因你身體不好,沒有和你說,實在氣得不行了,就回家自己休息去了。”白帆一聽這個王總還有些戲文,便不再和王主任糾纏,直接說:“既然現在公司是他們說了算,人又躲著不見麵,我也不在這裏和他們泡蘑菇了。我現在就走,你和他們說,公司的事雖然老林走了,也不能讓他們一手遮天,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我這些天還要去找老林的事,顧不上他們,你讓他們仔細了,不要太燒包(方言:得意)了,把事做得太出格了就收不回來了,過兩天我還要過來,把事情好好和他們掰扯掰扯。”說完,對一直在旁邊幹坐的若潔說:“咱娘倆先走。”王主任邊不停地點頭稱是,邊說:“你們要走?還是派車送回去吧!”白帆剛想說不必了,一轉念又道:“也罷,就讓你們的車送一送也好,反正這個公司目前還不能就說是他們幾個的,以後能不能霸住了?還要看看他們有沒有這個本事!”說完,出門下樓走人。

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白帆沒想到為林一民伸冤的大戲還沒有正式開場,公司內部又鬧出爭權奪印的大事,心裏那個酸楚苦澀,道也道不出去,捺也捺不下去,真是急恨交加,心力交瘁。回到家中後,她找出王民哲副總的電話,趕快撥打起來。

王總其實沒病,他就是看不慣姓馬的和姓李的過河拆橋、落井下石的作派,但自己在公司裏勢單力薄,孤零零一個人擋也擋不住,鬥又鬥不過,吵架嘴茬子又跟不上,鬧了幾次也鬧不出個名堂,想給白帆告之,又知道她一個女人剛死了老公,身體病秧秧的,說多了,解決不解決事情不說,別把病氣得更加重了,隻好自己借口生病回家躲清靜。接到白帆的電話,他很是興奮,就把這段時間公司裏發生的事情源源本本的全說了出來。

他對白帆說,王主任說的不全是事實,真實情況比他說的還要嚴重。馬明忠一接手就宣布公司裏所有的事沒有他的點頭誰也不能做主,現在公司裏是自己和白帆一點也插不進手了,會計和財務全讓馬明忠和李紅控製住了,所有的事情不經姓馬的準許是一點也動不了。

最後,王總說:“那個日八撮的王主任早就壞了良心,一看林總沒了,就著急麻惶地尋找新主子,他早和那個姓馬的狗連毛蛋粘糊到了一起,那些人做的事,那個不是他在旁邊瞎幫著參謀。遇上你了又想驢糞旦子兩麵光——兩邊做好人,滿嘴跑火車,一派假話虛言,再見麵時可要對他小心些。”

白帆這一趟子電話,一直打了將近一個小時,王總說的越完整清楚,她就聽得越氣賁血張,渾身燥熱。而站在她身邊的若潔也是越聽越覺得心中有一絲寒意蛇攀蟻附隨體而上。就是進來倒水的藍姨,乍聞這個驚人的消息止步側聽,繼而逡邏逗巡,最後腦子裏竟然也有了天要塌下來了的想法。

白帆電話打完後,人好像虛脫了一般,站也站不穩,坐也坐不住,若潔和藍姨趕快把她扶到床上休息,仰靠在枕頭上,若潔還聽到她口中喃喃念著:“這些雞賊,沒有一點天理良心了,真敢在背後捅刀子啊!”

 

 

王總按照和白帆的約定,第二天一大早就趕了過來。白帆讓若潔和藍姨扶著她過去,在客廳裏接待了王總。兩人相對噓唏,不勝感概,說完了昨天電話裏的那段車軲轆的話,再商討如何應付當前天元集團內部這種紛爭擾亂局麵的辦法時,卻又麵麵相覷,一籌莫展。幹坐了一會,白帆想起林一民在世時還為公司聘請了一個律師當企業的法律顧問,還有總聽他素常說有個鐵哥們是個國企老總,為人如何如何的好,而且這兩人都在林一民的喪事上出現過,就和王總說了說,王總催她快快和這兩個人聯係。白帆翻出林一民留下的電話號碼記錄本,找了一會,還真找出這兩個人的電話了,趕緊給兩人打電話,那兩人還真不含糊,一接電話,周律師說現在有些事,下午二點半能得空趕過來。國企老總也說啥時讓過來立馬就過來,白帆和他也約到了下午三點左右在自己家裏見。

中午,白帆要留王總在家吃飯午休,王總說:“飯可以吃,午休就免了,自己好長時間沒過來了,正好在艾依河邊轉轉,看看風景,到點過來就成。”白帆知他家在城區內,四周讓水泥樓群罩了個嚴實,整天不是吃灰塵就是吸油氣,對有山有水的城外風光很是眷戀,便也沒有再禮讓。

下午二點半,周律師正點到達,正好在門口碰見了王總,兩人一起進門。周律師是自己騎一輛摩托車駛過來的,看到他的臉讓午後的驕陽曬的通紅,白帆很是過意不去,她讓藍姨給周律師和王總每人遞上一杯冰爽飲料,然後把屋裏的空調開到最大,讓他們先歇晾。三人坐下後,周律師問了一些瑣碎事項。正說著,國企老總也到了,這是用小轎車直接送到院門口的,一到門口,司機的小喇叭緊按,王總趕快出去接人,國企老總讓司機在車上等著,挾著包和王總一前一後的走了進來。白帆早就聽林一民說過,國企老總姓陳,上次杞城水泥廠擴建工程中建築施工隊的營業執照就是掛靠他公司的。一進門大家緊忙著和陳總寒喧,給他讓座奉茶。大家坐下,便開始由王總介紹天元公司目前的情況和林家麵臨的局麵。

聽完王總介紹,座上冷場片刻。然後周律師看看陳總,陳總點點頭,示意讓他先說。周律師咳嗽了兩聲,先提了幾個問題:一是天元公司早前的股份明確沒有?以何種方式明確的?手續現存在何處?白帆一一做了解答。周律師又問:天元公司的領導前後交接以前有沒有規定過什麽程序?執掌經營權需要哪些人授予?看到旁邊陳總麵露不豫神色,周律師忙轉過臉給他解釋說,林總以前隻是給自己下了個聘書,每年給開點錢,有時過來陪客人們吃個飯,從來沒讓自己參與公司的各種事務和決策,所以對公司的情況,以前自己基本不甚清楚。其實這也是當時私企的共同現象,老板們把企業設立法律顧問就當作是對付國家相關查驗時的一個擋箭牌,大都沒有認真的讓其發揮作用。陳總聽了周律師的這一番說辭,方才釋懷。

白帆讓這個小插曲搞得有點不好意思,但她還是如實回答說公司並沒有這方麵的程序和授權規定。周律師把後背往沙發上一靠,啜了一口茶水,表示自己的問題問完了。

這時,一直旋著手中茶杯沉吟的陳總停止了動作,抬起頭,說:“周律師,你問也問了,情況也知道個差不多了。我看這個事還是要從法律的層麵上考慮解決問題的方案,你是這方麵的專家,你說這個事究竟應該怎麽辦?”

周律師抬身向前一探,把剛剛啜吸到嘴裏的幾點茶沫子輕輕吐出來,看看四周白帆、王總、若潔對自己充滿期待的眼神,靜了靜心神,說:“這個事,要處理妥當,必須要從三方麵著手。”頓了頓,又道:“第一是要從股權所有權人的證明材料方麵入手,剛才白總說了公司林老總原來的辦公室門已經讓人換了鑰匙,這不是個好兆頭,可能裏麵存有的公司相關證據早就讓他們轉移或者是銷毀了,不知其它地方比如家裏還有沒有存些相關的資料?”白帆說:“我們再在家找找,我家老林是個細詳人,可能在家中會藏上一些也未可知。”周律師說:“盡快找,要是能找到這些股份持有者的證明材料,這個事就算成功了一半。”白帆就讓若潔和藍姨上二樓書房裏去翻,她記憶中好像看到林一民在書房裏麵的一個桌子上鎖住的抽屜裏放過些資料。

周律師又說:“第二個就是股權持有人的立場,這個就要看以前林總對大家的態度和股權所有人對現在公司這幾個管事的人是怎樣的個看法。”王總說:“那沒得說,林總以前對大家很好,我們也願意跟著林總和白總走,決不和那幾頭爛蒜瞎攪合。”周律師說:“那就好!還有林家的持股比例也很重要,要是比例夠的話,就是有些股權持有人不願意跟你們站在一起,那也決定不了大的局麵。”白帆聽到這裏,頭垂了下去,她雖然沒詳細計算過,但估摸著這幾年林一民把大量的新增股給了一些占居高層的管理人員,自己家的新股增加的不多,可能此消彼長的會有一些差距,現在這些高層管理人員正是要和林家奪權爭位的對頭,這不是用肉喂熟了狼,再讓狼來咬你嗎!

周律師接說:“先計算著,自家不夠了也不要緊,多團結一批分散的小股東,湊一湊,就能形成一股控製公司總股份的力量,對經營層能起到絕對的掌控。第三個就是經營的事,既然現在對方搶占了先機,已經把經營權抓到了他們手裏,形勢就很有些不妙,有些我們需要的東西他們不給,我們也使用不了公司現有的物質資源,這樣就很被動,要是他們更換公司法人代表,公司印章財務部門都在他們手中,公司很容易的就成為他們的囊中之物。”聽到這裏,陳總接過來說:“哪能行嗎?公司難道是說他們想當頭就當頭,他們想換法人就換法人?難道沒有個王法,上麵還沒人管了?”周律師扭身對他解釋道:“私營企業和國有企業不一樣,國企上麵還有個主管部門轄持著,下麵的企業領導需要更換了,主管部門安排幾個人過來念念組織決定就走夠程序了,想鬧事造反搞獨立的人如果上麵主管部門不同意,那是萬萬做不成的,說開了,國企那裏更換領導的方式還是走著官場上的程序和路子,要上麵下紅頭文件任命才行。私企主要是靠股份形式對法人的約束機製來控製公司的經營者,像林總公司這種股權不清晰的企業,隻要有人掌管了公司經營的印把子,隨時都可以更換法人代表,公司的領導權隨便就能發生轉移。”

白帆問:“那依周律師的想法應該怎麽辦?”周律師略略思索,堅決的說:“隻有自下而上,動員股民們起來反對才是最可靠穩妥的辦法,畢竟股民才是公司的真正主人,大家起來抵製了,他們轉移公司法人的圖謀就不能成功。”聽了周律師的這句話,場上靜寂了片刻,王總和陳總是沒有完全聽明白周律師的這段話的意思,白帆則是聽懂了但心中仍然存有疑慮。恰在這時,樓梯上傳來了若潔歡快的叫聲:“找著了,找著了。”接著,若潔從樓梯上跳躍而下,手中還揮著一摞紙,跟在她後麵的藍姨雙手捧著幾個大本子,急步趨下樓來。

若潔和藍姨給場中的人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不好的消息,好消息是林一民真得把過去他給公司所有人的股份做了登記並在家中留了一份,上麵有每個人的名字和公司的印章及他個人的簽名,具有十成十的法律效力;不好的消息是這些股份中,林家在其中,尤其是新增持股中所占的比例很少,和最早的林家投入的原始股份加起來,所占比例也沒有超過總股份的50%,僅為43%左右,這個股份比例,與杞城水泥廠剛股改時林一民占有全部股份的近70%不能同日而語。翻閱這個股份名冊,他們幾個很是感概,王總和陳總真正是對林一民的這種一心為了公司興旺和事業發達而不惜犧牲個人利益的做法感動不已。白帆則還是那句話,覺得老林養狼反被噬,真是活該。周律師則認為這個人為造成的不明智後果會讓局勢更複雜,工作更被動。幾人各懷心事,邊閱邊想,轉眼到了吃飯時候。

白帆最初是想給今天來的各位做一個自己最拿手的家鄉小吃蒿籽麵,但身體不允許,擀不動麵,隻好讓藍姨做了幾個南方風味的菜肴招待客人。陳總剛開始說什麽也不吃飯,要開車回去,經不住白帆和王總加周律師的苦苦相勸,才讓司機把車門鎖了,進來一起用餐。

藍姨做的菜是四熱四涼,擺在客廳的大桌子上,陳總坐了上席,周律師和白帆兩邊相陪,王總和其它人坐在下方。白帆盡管身體不適,還是端起一杯酒感謝陳總和周律師的幫忙,眾人一麵說不客氣,一麵舉杯同時飲下。席間,陳總對林一民讚不絕口,說自己就是因為看中他這個人既實在又有學問還有些大想法,才和他交得朋友,人一生沒有幾個真正的朋友,有也就那麽幾個板著手指頭都能數過來的有限幾個,對他來說,林總就算是其中一個。真正的朋友不一定天天見著麵了才能交下,所謂的“天天坐對桌,心裏無話說。真正是知己,隨地皆可遇。”又對周律師說:“你這個律師不簡單,不但給林總一家今天幫了大忙,還連帶著我也跟你學了不少東西,我的公司也專門有個法律顧問室,也有幾個專兼職律師,他們就不像你一樣,能說出這些掏心窩子的實地話來,一見我的麵就像是家裏死了老爹老娘一樣,硬板個臉子,全說的是場麵上的話,從來沒個知心的時候。”周律師說:“那是因為你是他們的領導,他們怕你,不敢在你麵前造次。”陳總說:“怕什麽?我又吃不了他們!你老弟要是有興趣了,給我這個林老弟家裏把事辦好,回頭也到我的公司兼個職,幫我把法律方麵的事理一理,順帶也掙些合理合法的外快收入。”周律師連連說行,又敬了陳總幾杯。

飯間大家說定了,周律師這兩天把個人的其它業務全部處理掉,處理不完的先放下,然後集中精力來為林家討還公道,先禮後兵,依次推進。“禮”就是由周律師出麵與對方協商交談,爭取姓馬的、姓李的自動識相退出,把公司交還給白帆。至於“兵”用何種辦法?用到什麽情況?視勢態發展而定,可能是法律手段,也可能是其它方式。陳總又給白帆說,有事一定要打招呼,要人要物隨便提要求,自己包出包供,為了林一民這個已經辭世的真正朋友,一定要全力以赴幫助林家把事情做好做到底。又對周律師說,要用車了用錢了隨時給他打電話,把手機號碼給周律師、王總都留了下來。

送走陳總和周律師,王總也要回去,他說這幾天就跑一趟下麵,找找郭巴子他們幾個廠長、礦長,聯絡聯絡,到時一起行動,非把姓馬的和姓李的趕出公司,讓林家的家業還歸回到林家。他有些喝多了,白帆讓藍姨到院子外尋了個出租車,告訴了司機要去地方,把錢先付清了,才放他走。

若潔跟著母親又是聽又是看的接觸到了這些人和事,她算是初步見識了一些社會,磨礪了一些人生經曆,才知道人與人之間有這麽多的利害衝突,有這麽多的算計,也有這麽多的曲裏拐彎的麻煩。她對白帆說:“王叔叔和周律師真可以,這麽大太陽的熱天也趕了過來,為我家裏的事不辭辛勞,真讓人感動。就是那個陳伯伯有些可氣,一遍遍地提我爸爸的名字,人都死了,提起來也不怕讓人家傷心,還給周律師許些不著調的願。”白帆說:“你這個孩子,哪裏知道大人們心思中的那些溝溝坎坎呢?那個周律師是聰明能幹,也熱心,但他是你爸爸生前花錢聘請的律師,用過你爸的錢,有義務為你爸辦好這樁事,不然,他以後怎麽再在社會上和行業裏混?沒有錢的情分在後麵支撐,怕是你用八抬大轎都抬不來他,更別說讓他給我們家張羅事情了。而陳伯伯和王叔叔才是真心給咱家幫忙的好人,陳伯伯說那些話,是給周律師打氣寬心,許他些好處,讓他給我們好好做事,這才是不計利益得失的真正好朋友。”若潔這才明白其中的彎彎道道,忽閃了幾下眼睫毛,“噢”了一聲。

第二天一早,王總的電話打了過來,他對白帆說,昨晚回來後就和郭巴子他們聯係了。郭巴子說,雖然林總過世了,但他還是隻認林家的人,他那個水泥廠隻要是出上一噸水泥,也都是林家的水泥,誰也別想拿走,也別來瞎摻合。至於他們下麵那些老員工的股份,這些年大家早忘了還有這檔子事,這個事請白帆把他們的股份名單讓人帶過去,隻要是有股的人,他負責聯合上,白帆讓他們咋幹,他們就是豁上老命也跟著幹到底。白帆聽到這裏,感動的直想淌眼淚,一連聲的說:“謝謝,謝謝你們這些老弟兄們!”

王總又說,公司裏有股的人主要聚集在杞城水泥廠和天元大酒店,其它地方因為吸納到公司裏的年頭短,有股份的人並不多,天元大酒店就在跟前,暫時不動,一兩天自己先去杞城一趟,把那邊的股東們動員起來聯合起來,那個名單他走前過來抄一份。白帆說行,啥時來都行,隻是公司讓那些人霸住了,想要個車恐怕都要不出來了,這麽熱的天,跑一趟可太不容易了。王總說沒關係,這不是給林總家辦事嘛。

放下電話,白帆心裏激蕩不已,沒想到林一民一死,不但人亡事未消,而且房漏偏逢連陰雨,一件連一件,件件要命。更沒想到,“疾風知勁草,板蕩見忠臣”,此時才知王總、郭巴子這些老人的難能可貴。

      

 

周律師果然守約,第三天就來電話要那個股份名冊,說拿上和公司的那些人先談一談。白帆已經讓若潔在電腦上打出來了三份名冊,一份給周律師準備的,一份給王總準備的,還在一份和原件放在一起,以備以後再有要用的地方。她和周律師說自己不便行動,請他過來自己拿一下。又說天太熱,周律師就不要騎摩托車了,因暫時調不動公司的車,周律師辦事來去可打的,費用由林家給報銷。周律師謙讓了一下,也就沒再推辭。到了周律師來的時候,白帆讓藍姨給拿了一千元錢,硬塞到周律師的手中,周律師走時,是藍姨送到大門口的,進來就說,這個周律師,真還就是打的來的。

就這樣,周律師來來往往跑了幾趟,和公司的馬明忠副總、李紅副總談了幾次。公司那邊馬副總的態度很強硬,說自己也算是個大股東,當這個公司的頭理所應當,林總一死,公司處於船破水急的危難之中,自己站出來拯救公司,別人不能再在背後說三道四橫刀插槍的。李副總倒不說什麽,隻說要是白總身體能行,這個頭讓她來當也行,就是恐怕白總的身體不允許,難以勝任,總不能自己幹不了,也不讓別人不幹吧!

這些話周律師都和白帆說了,他勸白帆盡快采取特殊辦法,否則夜長夢多,再拖下去,待那些人把手腳都做全了,事情就越難處理了。他說的特殊辦法也是上次他們開會時商量好的,也是先前議的“後兵”方式中的一種,就是讓王民哲和郭巴子他們把中小股東發動起來,上政府去請願,告馬明忠和李紅他們侵吞大家財產,逼政府出麵勒令有關方麵解決此事,他說,不這樣,政府才不會管你們這種私營企業內部爭權奪利的糾紛。至於後兵中的另一個辦法就是打官司,周律師也說了,要是打官司,要先立案,再調解開庭,一拖就是一年半載的,時間上於對方有利,而且對方掌控著公司的人、財、物,他們利用自己手中掌握的企業資源,在這個過程中做些工作,很容易就能把與他們不利的局麵搬轉成他們見贏的官司。

周律師說的這個特殊方法,白帆和王總私底下不是沒有議論過。上次王總回杞城和郭巴子他們商量後,當時就要組織水泥廠的老工人們一齊找到縣上或省裏去告狀,當時白帆毫不遲疑地否決了他們的想法。她認為,一來事態還沒有發展到那個程度,不能把臉一下子全撕破;二來這種行為和她一向主張的企業經營盡量不沾染官場的心思不符;三來怕給企業帶來更多的負麵影響。現在看來,“先禮”的方法是徹底走不通了,“後兵”走法律渠道的方式,周律師又把其中的弊病說得很明白清楚,也是件十分麻煩的事,不如一次到位,既然對方不要臉,那就也不再給他們臉了!說幹就幹,白帆拿起電話,給遠在杞城的王總下了指示,同時說,先可著在縣上找,盡可能把事態範圍縮小些。

事情果如周律師說的那樣,一有眾人的聚集鬧事,政府馬上就會重視。杞城水泥廠的百十號老員工為自己原來下崗的股份到縣政府去請願,手拿著原來廠子領導林一民給他們留下的股份證明,要在今天的天元集團中爭取自己的合法身份和權益。縣領導針對這些原下崗員工們要自己股份、要自己廠子的申訴請求很重視,安排專人答複,專人辦理。因為天元集團的經營不並限於杞城範圍,在省裏其它地方還有一批產業,縣上還專門派人上省裏和鳳城去向有關政府部門匯報並協商解決這個問題。

縣上為什麽這樣重視水泥廠員工的合理訴求,其實這裏麵還有一些重要原因。當聽到原水泥廠的員工們到縣上告狀請願的事後,縣上領導們的反應是不一樣的:劉書記驚懼喜交加,既有對員工集體上訪造成群體事件的煩惱,又有擔心上級組織追究自己維穩不力的害怕,還有通過對水泥廠員工鬧事處置衝淡由林一民死亡事件所引發的一係列後遺症的期望;周縣長則認為該事處理得當就能很快把林一民死亡事件的不利影響大事化小、甚至化了,也就提供了給他自己開脫責任的契機;趙副縣長則對水泥廠的員工鬧事心懷鬼胎,有內疚引起的不安,也有傷疤被揭的氣惱兼憤恨,但隻要工人不來找自己,隻要沒人說起以前的事,告任何誰人對他來講都無所謂。幾個主要領導迅速達成了共識,幫水泥廠的員工盡快解決天元集團現有領導吞沒其所占股份的問題,以消除因前一段工作失誤而造成的種種隱患。

正如預期,省市有關部門的介入,天元集團的事態發展很快趨於明朗化,先是馬副總、李副總、王副總、白帆等這些現在公司的高層,不管在位不在位,全部暫時下野回避。由天元集團大大小小的股東組成新的股東大會;委派專業人員對公司的資產、帳目、經營狀況全部進行審計,並向股東大會匯報;最後按股東的股份多少確定股份選舉票數,進行新的董事會選舉,並聘用新一屆經營班子。進行這些工作過程中,白帆隻要是在身體允許的情況下都親臨親為,確實走動困難時就委托王副總和周律師代表自己。事情進行的大都比較順利,隻是到了後期,還是出了一個小變數,由於馬明忠、李紅他們的股份在總股份中所占的份額有限,加上他們原先吸納到自己周圍的一些小嘍羅們的股份,得到的股份票數預計也隻有總數的20%左右,這樣他們就形成不了在公司中控股的態勢,也就控製不了整個董事會的選舉結果。在這種情況下,馬明忠提出要分家,從天元集團中獨立出去,另起爐灶,自己開公司。白帆和王民哲、郭巴子、周律師等人商量後,認為事情已經鬧到這個份上,也確實不宜再在一個鍋裏繼續用一個鍋鏟子攪合著吃飯了,也就同意了他們的分家要求。最後是按照股份比例分配,把鳳城北邊的煤礦給了他們,而天元集團的大部分資產——兩個水泥廠、天元大酒店及鳳城周邊還有幾塊尚待開發的土地,由白帆等人為首的新股東大會所持有。

這中間還有個小插曲,就在馬明忠提出分家意見前後的一段時間裏,李紅又專門跑到白帆家去了一趟,和白帆當麵做了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談。他一方麵對自己以前所表現的種種行為表示自責和懺悔,另一方麵又追問白帆新的董事會成立後能給自己留個什麽樣的位置?白帆對此沒有當場表態。事後李紅認為白帆對自己沒有重用的意思,所以還是跟著馬明忠一起走了。

王主任也有過類似的表演,但白帆對他的處理方式不一樣,她私下和王民哲說,都在外邊混,誰也不容易,要是能留還是容下這個人吧。最後王主任依舊在公司做他的辦公室主任,隻是把頭低垂著順溜了好一陣子。

新的公司領導班子成立了,白帆以百分之四十三的股份理所應當的進入公司新的董事會並就任董事長,她聘用王民哲為總經理,郭巴子的水泥廠暫時開不了業,也到公司來當了個副總,主管後勤。

   

 

    直到林一民出事前,若潔一直是生活在蜜罐子裏,有疼愛自己的父母,有溫馨富裕的家庭,有相親相愛的男朋友,還有相互知心、無話不談的閨蜜,生活舒適愜意,前景充滿陽光。但俗話說的好,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一切一切的幸福生活,隨著她父親林一民的離世很快就消失了,若潔的人生也隨之有了一個極大的變化,而她的心境,也隨著她對社會各個方麵認識的增加,而由以前一個天真快樂的單純少女情懷變成了憂慮、多疑、敏感、警惕混雜的複雜心理。

這一段時間,若潔一直是在她母親身邊,她的大學生活本還有一年半,但因這父親的去世,加上母親需要照顧,上個學期快結束時,她又去了一趟學校,找班主任鄭老師辦理休學一年的手續。鄭老師聽到她的這種決定時,很是為她惋惜,要知道多休一年就要在學校多待一年,當然鄭老師也知道她家的情況,一方麵是她家不像有些工薪家庭急盼孩子早早畢業上班工作好緩解家裏的負擔;另一方麵若潔父親出事引起的反響實在是太大了,鄭老師很同情這個秀麗而又文靜的女孩子,也知道她現在攢心的痛苦也無法讓她能靜下心去鑽研學業,所以在一番勸慰後很快就幫著她把手續辦妥了。臨分手前,鄭老師對若潔說:“等你再回到學校後,可能遇到的班主任就不是我了,但我希望我們永遠還能成為朋友。”若潔也有些激動,她眼眶裏飽含淚水,說:“鄭老師,我會永遠記得你的,你永遠都是我的好老師。”

這樣一來,若潔大學學業的完成要延遲到後年,比紫菡、卓瑪她們多上了一年,而比文喧和建飛足足要遲兩年才能畢業。說到文喧和建飛,這兩人自上次幫若潔家把林一民的喪事處理完後,就急急忙忙地趕回學校,因為他們的畢業論文的答辯會要開始了。上過大學的人都知道,大學最後一年學生們的主要功課隻有兩個:順利通過畢業論文答辯和及早落實就業。文喧的就業問題我們以前已經說過,他的父親李貴生早就答應過要去找一找自己的同學,讓擔任領導職務的同學幫忙解決文喧畢業後的工作問題。文喧在論文答辯通過後的第一時間,就和自己父親通了電話,他給父親說,自己已經完成了大學學業,自己的努力算是見到了成效,下一步應該是父親兌現諾言的時候了。李貴生回說,以前說得到礦區上班他心中有數,等文喧畢業證一拿上,兩人就一塊去找在礦區當領導的同學。文喧說,找領導是必須的,但還應有個就業崗位目標。李貴生就笑罵他說,你這個混小子,還給老爸玩心眼子下任務指標了?就現在這個大學生懷揣著畢業證滿世界找工作的社會環境,能找個工作就不錯了,還逞個啥能,要挑三揀四的,你以為你是誰啊?文喧也笑著說,老爸,你辛辛苦苦在礦山熬了一輩子,咋得他們也得給你個麵子,讓你的下一代有一個好一點的工作崗位吧?這應該也算是他們給你的一點小小補償吧!再說,工作崗位安排的差勁,本人跑到煤礦去幹啥?是腦殘還是缺心眼呀?老爸,你可要想好了!

    李貴生從來沒有感覺到自己兒子說話的水平這麽見漲,當然他內心也不希望兒子就真得要分配到艱苦的煤礦基層一線去,礦上幹部們玩的哪一套他早就心中有數,有些人事幹部口中念念有詞的是“一線艱苦但能鍛煉人,有利於年輕人做事成材”,那都是給傻子念的經,莫要說當今煤礦領導有幾個的孩子還在煤礦采掘一線幹苦累活?就是那些做人力資源工作的小幹事們又有幾個是經過一線鍛煉後才提拔到現在崗位上的?隻要位置在,哪兒都成材。何況他也知道兒子這句“老爸,你可要想好了”的潛台詞,那是兒子在向自己示威,要是工作崗位找的不好,兒子很可能就要上林家的公司去上班了,那可是他自與林一民相見尤其是後者棄世以後最為擔心的一樁事。他心思琢磨的是,和林家做親戚可以,但絕不能讓兒子摻合進他們的所做的私營業務中去,那是個深坑,說不定哪天就把好好的人給陷進去了,堂堂國企員工的後代還是要回到氣派、安定、長久的國家職工隊伍的行列裏來。

    他也笑著回敬了兒子一句:“想好什麽?難道不給你找工作,你就不認你的老爸老娘了?”文喧也沒想到自己一向嚴肅古板的老爸,今天怎麽也突然幽默起來了,開始鬧笑話了,可能還是因為聽說兒子畢業了馬上要工作的緣故吧。他不好意思的在電話裏向老爸“嘿嘿”地幹笑了兩聲。

    罵歸罵,逗歸逗,李貴生還是答應文喧盡量給他找個好工作崗位,最好是能定在礦區機關上班。臨末,他又問起若潔家的事,並叮嚀文喧多去林家幾趟,常看看白帆她們,幫著做些事情。文喧“嗯、啊、哈”的全答應了。

    文喧是吃過學校為畢業生們舉行的散夥宴後才去的若潔家,他看望了白帆,轉達了父母對她的問候,同時也說了自己要回去找工作上班的心思。林家公司那段時間正是內部烽火不斷戰爭連綿而起的時候,白帆心亂如麻,無暇關心他的去留,隻是淡淡的問了幾句,說了些勉勵的話。若潔一方麵因家事和公司的風波,接觸了不少的世態炎涼,同時也對自家企業裏出現的這種爭財奪位的傾軋鬥狠現象很是感覺厭煩,也傾向於文喧能在一個比較安定平和的環境裏工作,她鼓勵文喧回去後好好找自己的父親談一談,爭取把工作的事辦好。文喧在林家待了一天就回礦區了。

    文喧回家後,就要拉著父親下山去礦區機關找父親的領導同學。方玲自上次從鳳城回來,對林家及其公司的態度也發生180度的大轉彎,由以前的無比欽羨變成了現在的談之色變,她更是主張讓文喧盡快回到礦上大國企上班,一迭聲催促李貴生趕緊去找他的同學。

    這樣,文喧在家休息了幾天後,李貴生就帶著全家的期望,和文喧一起坐車下山了,路上他又告訴了文喧一個好消息,礦區要為他們這些在基層工作多年的老工程師和一線中層幹部在下麵的市區建房了。這次是最後一批福利分房,有條件申請住房的每戶個人隻用掏三、四萬元錢,剩餘的由企業補貼,個人掏的錢據說以後還能返還回來一部分,正在登記名冊,很快就能知道結果。這樣一來,文喧要是在山下的礦區機關上班了,自家一兩年內也能跟著搬下來,全家人又可以團聚到一起了,那時文喧的個人生活父母就可以就近幫助照顧。他還說,這次要房就要個大戶型的三居室,以後文喧成家了,全家都能住在一起,便於相互照應。父子倆聊著,到了山下市區內的礦區機關大樓前下車。

    李貴生領孩子進機關大樓領導所在的樓層去找同學,也算是老天有眼,正好這時礦區機關缺乏專業方麵的人手,領導一看文喧的履曆:大學生,專業對口,而且文喧又是一表人材的好小夥,就給老同學一個麵子,寫了張字條,讓李貴生拿著領文喧直接到人力資源部門去報到。

    工作的事辦妥後,文喧先是給若潔打了個電話,告之一切順利,若潔聽了也很高興。待一切全安定下來後,已經是九月上旬了,他抽了個禮拜天,到鳳城去看若潔和她媽媽。這時林家公司裏的內部紛爭之事已經初見端倪,全家上上下下一片忙亂。若潔知他的工作已確定,而且礦區機關就在距鳳城七十多公裏的煤城市區,生活環境和工作條件都不錯,很是滿意。她問了問文喧單位的近況,又聊了聊剛參加工作應做好的那些準備事項,正說著,天元集團來電話讓白帆到公司開若幹個分分合合的整頓會議,若潔就忙著陪白帆出門。文喧在若潔家略坐了坐,和藍姨嘮了一會,就又趕回礦區機關上班去了。

    等到九月底,林家公司的事已經基本明朗,公司由白帆接手全麵負責。“十一”的時候,文喧又過來看望若潔母女,白帆此時心情大好,讓藍姨做了幾個菜,留文喧一起過節。席間大家相談甚歡,正說笑間,白帆突得想起,自己馬上就要接手公司,但原來林一民掌控公司時所用的一大批管理人員這次有一部分要出走,以前斷續斷續的也走了不少,公司的管理層麵上出現了很大一塊空白,應該把文喧留下來,幫助自己支撐這個場麵。雖然文喧剛參加工作 ,還沒有管理方麵的經驗,但畢竟是自己人,同時他又是學經濟管理的大學生,稍稍調教一下,應該很快就能適應本公司的管理業務。另外,她還有個私心,就是這個公司畢竟姓林,而若潔是個女孩子,以後拋頭露麵的管理一個企業不太合適,不如此時把文喧要來當做接班人來培養,省得以後“臨時抱佛腳”。她把前兩層意思當麵就說了出來,要文喧考慮考慮是否能把礦區機關的工作辭了到自家公司來上班?至於後一個想法,因考慮若潔當下的感受,和怕說出來萬一有一天那個人不小心說漏嘴了,會在公司裏產生不好的影響,話已到嘴邊又生生的憋回心裏。

    文喧這次去礦區機關上班,是自己父親舍了大麵子給辦成的,要知道,李貴生這輩子為自己的事從沒有開口求過任一位領導,這次舔犢情深,竟然把自己幾十年的慣例都打破了,為孩子低下頭去求人,這是下了多大的決心?忍受了多大的委屈?文喧深知自己父親的秉性,也知道他的難處,所以剛托完人進了礦區機關就做突嚕反賬(礦山土語:說完話就反悔的意思)的事,父親絕對不會答應,自己也不能那樣做。另外,對林家公司這種私企,今後到底能發展到何種程度?自己心裏也沒有譜,所以他心中是堅決不願意把國企的工作辭掉到林家的公司來上班。但他生性謙和靦腆,雖然反對卻礙於麵子說不出口,隻是看著若潔。若潔知他不原意留下來,就對母親撒嬌說:“媽,你看你,人家文喧的父親剛給人家找了個像回事的工作,你就來挖牆角,讓文喧回去咋給他爸媽交待嘛?”又對文喧說:“快想想,說說你的同學中還有沒有找不上工作的?要人品好的,你來不了,讓他們來也成。”文喧讓若潔這麽一點撥,馬上想起一個人,他對白帆說:“阿姨,我現在真不能立馬就辭去那邊的工作,牽涉一大幫人呐!要是現在就辭職,把我爸、媽和他們的同學全都會得罪完了。要不這樣,既然咱們公司缺人手,我那個鐵哥們王建飛正好閑著,人很實在,讓他來咋樣?”白帆說:“哪個王建飛,我見過沒有?”若潔拍手說:“真是的,咋把這麽個好哥們給忘了!”又轉過臉對白帆說:“你咋沒見過?我爸喪葬的那幾天,和文喧紫菡天天都過來幫忙,忙前忙後跑的腳底生風的那個高個黑小夥。”白帆一尋思,對這個小夥子還真有點印象,就說:“也罷,既然你一時脫不了身,讓他來也好。”若潔此時興趣高漲,就桌上向文喧打聽起建飛的現狀來。

    相比文喧剛一畢業就參加工作,建飛就沒有那麽幸運了。他的親屬朋友中沒有一個當官的,上幾輩子更是代代挖煤,典型的煤N代。上礦區機關沒戲,就是到煤礦下井據說也要經過再次考試加麵試才能招錄,還要等機會。建飛畢業後,在家待了十來天,整個是在家白吃白喝兼上街閑逛,工作一點也沒有著落,一氣之下,幹脆從爺爺那兒要了些錢,卷上鋪蓋又跑回鳳城,租了間房,當起了“鳳漂”。他前一段在鳳城裏混得很是辛苦,在網吧當過網管,在小賓館做過保安,依他的性子,這些工作沒有幹多久就都給自己炒魷魚了。生活拮據的不行,有次還跑到煤城去找文喧借錢渡日子。

    這些事,若潔都不知道,她那時正忙著陪母親應對天元集團內部的一堆亂事糟人,別的都顧不上打聽。有時和文喧通個電話,文喧也隻是說自己一切都好都挺順利,並不曾提起建飛的事。偏偏這個建飛人孬頭還強,自認為混得不行,沒臉見人,從來不去找若潔,就是對紫菡這一段時間裏也是蝦扒子見黃花魚——躲著溜邊走,讓紫菡逮不住人。現在若潔聽說他的經曆後,心裏很是難受,她想到建飛當初在自己家中出事時,第一時間跑到自己家裏幫忙,事大事小,人前人後, 忙的腳不沾地、沒日沒夜,沒想到剛畢業即失業,沒有找到稱心工作還生活得這麽艱難。白帆這時也漸漸憶起了建飛這個人,很有好感,她答應很快就給王總說一下,國慶節一過就讓建飛上公司上班。

    文喧吃完飯就給建飛打了個電話,說了這個事,那個強頭並不領情,說要憑自己的本事在社會上混成個人樣,不用別人同情可憐,文喧又奚落了他幾句,兩人不歡而散。

    若潔想到建飛是個很驕傲自負的人,這樣給他說,他一定不會輕易就範,於是也給紫菡打了個電話,讓她假裝不知道建飛現在的情況,先去與建飛聯係,把他現在的地址弄清楚了,再想辦法。紫菡聽了若潔說起建飛的事,也很心疼著急,很快就把建飛現在住的地方問到了。

    若潔也讓文喧多續上一天假,在自己家等著,準備到時大家齊心協力共同上陣,一起把建飛綁架上送到天元集團去上班。國慶節後上班的第一天,一大早,若潔就讓母親向公司要了個小車,把文喧和紫菡一起拉上,三人直奔向建飛住的地方,那是個離鳳城民族大學和西夏大學都不遠的破舊小區,建飛就在這裏的一棟舊樓裏租了個簡陋的房子居住。三人趕到,把正在屋裏睡大覺的建飛堵了個正著。敲開門,文喧先闖進去,逼著睡眼矇矓的建飛把衣服穿好,接著若潔、紫菡也跟進去,三人連勸帶損的把建飛拉到車上,任他喊叫說早上還沒吃飯也不管用,若潔讓司機把車直接向老城區的天元集團大樓那邊開。

    白帆已經給王總說好,讓建飛到公司的企劃部當個副部長,試用期為一年,一年後看試用情況再考慮重用與否。路上若潔把這個消息告訴給了建飛,建飛聽得目瞪口呆,道:“咋這麽神!不是做夢嗎?就這麽一下子本人就混成了個當官的?”紫菡打趣他說:“可不是,還是我們這幾個裏麵第一個當官的呐。”文喧也說:“這就是民營企業的好處,有能耐的人說用就用,沒有什麽條條框框,不像國有企業,還講那些年限、資曆什麽的。”建飛說:“哪你自己為什麽不來民營企業呢?還要削尖腦袋往國企裏鑽。”文喧知道建飛對自己沒和他事先打招呼,私底下就托家裏辦理上礦區機關的事心存芥蒂,一直氣惱,也不與他計較,隻是微微一笑。紫菡卻不願意了,她柳眉一豎,銀牙緊咬道:“你不要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人家若潔為了給你找這麽個混飯吃的地方,求了她媽,還找了天元集團的老總,你可給大家省點心吧!快去好好上班,省得在外邊混得肚子癟癟的,還硬充大尾巴鷹。”建飛讓她嗆得一楞一楞的,一句話也應答不上來,隻好乖乖地隨大家上天元集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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