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緊緊追逐著狼,狼又追逐著母羊,
而那母羊又追逐著盛放的丁香,
就象牧人追逐著自己的戀人,
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願望。
———— 古羅馬·維吉爾
一
天元大酒店座落在鳳城老城區一個很繁華的街道上,主要建築是一棟九層樓,一層和二層、三層是餐飲部,四樓被天元集團占用,從五樓以上全是供旅客住宿的客房部。
餐飲部共有大大小小三十個雅間,兩個大餐廳,都裝璜的金碧輝煌。小雅間是正常的十人或十二人的就餐間,大雅間可坐二十多個人,設有內用衛生間,閉路彩電、沙發、茶幾,應有盡有。二、三層還各有一個大型餐廳,每個同時能招待二十多桌客人,如無大型活動時,大餐廳隨時可用屏風隔扇分成一個個單獨的小間。
四樓是天元集團的辦公地點,整整占了一層樓,有經理室、財務部、技術部、生產部、經營部等等。
五樓以上為客房部,各個樓層的房間布置不完全一樣,有雙間豪華套房、單間豪華房,還有標準間、普通間等,總體約有一百來套房間,房間均按一般大酒店的設置進行設施配備。
樓層間設有電梯供來客上下,還專設有用做防火兼安全行人的人行樓梯間。本世紀初,鳳城的服務業發展不太均衡,一般是講究吃而忽略住,純粹為吃而設置的飯店、酒店、餐廳、飯館、小吃店高中低各個檔次全麵鋪開,隨處可見,供人休憩的高檔次賓館卻還比較少有。當初林一民就想把天元大酒店建成五星或四星級賓館標準的酒店,最少也得達到三星級賓館的規格,但一經調研,省會鳳城隻有一家三星級高級賓館,還是政府出資建設的,他處事一向小心謹慎,不敢將自己翻到政府頭上去張揚,隻好做罷,把建設標準降低,按一般豪華賓館的規模和形式建造了自己的酒店。就這樣,這個天元大酒店仍然很不簡單,據說裏邊有一些專供縣市領導住宿或招待省上領導的套房裏麵的布置和設施,都達到了讓普通老百姓見之咋舌的程度,這也是林一民匠心獨運、思慮非凡的過人之處。
這個“五一節”的後幾天,林一民就是在天元酒店渡過的,他每天叫一批人到公司來,都是公司各個部門裏的專業人士,搞技術的,搞經濟的,還有負責文字材料的,天天圍繞他從杞城帶來的那個水泥廠改擴建方案材料兜圈子,終於在假期結束前把各方麵的內容都理清了,需用的補充資料也都準備齊全,他這才鬆了口氣。他安排公司辦公室的劉主任假期一結束就去省建築設計院,把所有用得著的資料全拿著讓設計院幫助編製可行性研究報告,自己則全力以赴思考具體操作的實施。
正式上班後,他又忙了一些其它的事,計算著政府部門也該上班了,就讓白帆帶上錢,叫小李早早把她送到杞城去辦事。白帆走後當天下午,趙和平的電話就打到林一民的辦公室來了,主要問林一民那兩個要做的工程準備工作做的咋樣了?說是自己很忙,要不然會專門跑一趟到鳳城來一起商量和妥善安排的,同時勸林一民若沒大事在手頭攔擋著,趕緊去杞城找那些招標委的委員們走動走動。林一民當然知道現在正是跑項目的關鍵時候,尤其是文化館場改造工程,實在是耽擱不起,五、六月份,很多建築工地都已經開工一半個多月了,再拖下去,就是把工程拿上,今年也隻有做地麵基礎的活了。他感謝趙和平的提醒,說一兩天就過去,請趙副縣長也多多關照,趙和平滿口滿應,兩人樂樂嗬嗬的結束了通話。林一民知道白帆的錢送到,趙和平已經開始上心了,就立刻開始準備下一步的工作。晚上白帆從杞城回來後,他問了問白帆上趙和平家的情況,白帆是中午去的趙和平家,果然如林一民所料,趙和平沒有露麵,他老婆說趙縣長在縣裏開會,中午不回家來,錢就自己全收了,和白帆隻說了些家長裏短東拉西扯的話,比如自家的困難,比如感謝朋友幫忙等等,沒有太多的實質性表示。林一民知道這是趙和平玩的障眼法,現在很多領導都很小心,涉及到一些拿錢收禮的事,自己一般不出麵,而是讓家裏的人應對,一有個風吹草動,立刻就推個一幹二淨,讓家裏人承擔相應責任以保全自己。他也不在意,反正知道錢已送出去,而且立馬見效,下午的電話就是很好的佐證,收錢的人會知道下一步應該怎麽辦,隻要能幫著把事辦了,別的他一概不管。
第二天一早,林一民便開路去杞城辦事。車出了鳳城後,坐著閑得無事,他和司機小李天南地北的諞了一路的閑傳,
前麵說過這個小李是本省北邊的人,他自小一直生活在老家,參軍複員後又回到鳳城北邊的老家務農,後來跑到鳳城開出租車,再後來經人推薦到天元公司來給老總開車,在鳳城以南的杞城這邊無親無友,在上天元公司之前,他甚至沒有踏過杞城地界一步。到了天元公司上班後,因著林一民的關係,他不停的跑杞城,對這邊的風俗民情漸漸有了一定的了解。坐在車上,閑兒無事,他就說起杞城這邊和他們老家說話口音上的差異,他說杞城的人說話口音重,而他們老家那邊因為早先開發資源,形成了工業重鎮,來的外地人多,受那些外地人的影響,人們說話的聲調普遍比較輕柔。林一民就和他說起本省人和外地人的關係來,他說,其實現在河套地區人們的家譜中很少能找出根正源長土生土長的土著,因為這個地區自古就是個兵家必爭的戰亂之地,從秦漢時的匈奴到唐宋時的突厥和西夏,再到明時的蒙古也先、韃靼俺答,都在這塊土地上和中原的正統王朝相互爭鬥過。但這塊地方又是一個天賜的物產豐富的魚米之鄉,黃河的所有福氣都讓河套地區給占住了,明朝時有個詩人寫到:“賀蘭山下果園成,塞上江南久有名”說的就是這裏。戰亂使人口死亡村落消失,人居密度銳減,地區的富庶狀態又讓外麵的人們爭先恐後紛至遝來的搬遷過來填補充實。這個過程中,人性中的兩個主要特質——好鬥與趨利,得到了最大的展現。從秦朝時秦始皇派蒙括、蒙毅兄弟在朔方拓疆,到漢時衛青、霍去病漠南漠北抗擊匈奴,再到明時朱洪武為了充實邊疆把無數的江南、中原的罪男犯女豪門富戶送往塞上來安置,大量從外麵來的移民,構成了今天塞上江南的基本民屬。在衛寧平原最南邊的縣鄉,人們的話音中還偶爾冒出舊時吳地聲調的個別字詞,這說明那些逐朝逐代遷徙而來的人眾中,有不少是江浙一帶移民的後裔,他們把家鄉的話音帶到了這個相隔家鄉萬裏的塞上偏遠僻壤之地,經過歲月的磨礪,有些語言在老家都已經消失了,但在遙遠的塞上卻紮下了根,至今還餘音嫋嫋。聽了林一民這一番滔滔不絕的言論,小李由衷的讚歎道:“林總,你真行,真有學問,知道這麽多的知識。”林一民笑一笑,說:“這些都是我平時看書看到的,要靠我自己,從哪裏去收集到這麽多的信息呐。”小李說:“書本子真是個好東西,可惜的是,我這輩子就和書沒有緣份了,瞅著那個紙上的黑字眼睛瞪大了也看不進去。像這樣子開車,跑上一天我也不覺得累,但一摸到書本子我的乏勁就上來了,隻想閉眼睛睡覺。”林一民說:“看書一是要有心勁,二是還要養成好的習慣,最主要得還是個人要有這方麵的偏愛。我看書是從小就養成的習慣,其實上高中時我最喜歡的還是文科,若不是走錯路進錯門,我說不定那時就在那些文史專業的大學裏上課了,現在也不會幹這個活計了。”林一民說的不錯,當初上高中時,他很喜歡文科,語文曆史地理等課程要學得比物理化學數學強,但他的父親那時剛經曆過文革的風暴,心底的陰影還沒有完全抹去,對隻能說說寫寫沒有一技之長的文科專業有些排斥,怕自己的孩子學文科了走上官宦仕途,以後萬一國家有個政治形勢變化,前程受到牽連不說,甚至小命都會搭上也未可知。所以高考時強烈主張他去考理工科,說學了工程就有了飯碗子,掌握好技術天下都行得去,不用再整天和人家鬥心眼玩花招的,不管是誰坐成天下,都保證有飯吃有衣穿。這樣林一民就放棄了自己的愛好,高考時填報了工科類別的水泥製造專業。要是知道現在這些年過去了自己還在與人鬥、與天鬥、與地鬥的風風雨雨中苦苦掙紮,而且把與人鬥玩陰招幹損事做為主要業務,大部分精力都消耗在這方麵上了,那還不如當初就下定決心去報考文科,說不定現在也混進那個黨政部門中當個掌控實權的小官僚,被眾人敬著迎,仰著送,豈不快活,強似這樣到處跑著求神拜佛,整天擺出一幅下三濫樣子受著夾板氣,給人當灰孫子。想到這裏,林一民不禁長長的歎了口氣。
兩人一路嘮著,約十一點車就到了杞城。他讓小李直接把車開到自己在杞城縣上的家,這次準備要在杞城多待幾天,在外麵賓館住一來費錢,二是做有些事時也不太方便。家裏的房子還是以前在杞城水泥廠當領導時分的公有房,後來搞房產改革時交了些錢,產權就轉到了個人的名下。這是個帶小院子的三間平房,外觀形狀和內裏設施都比鳳城的那棟別墅樣式的小樓差遠了,但有個好處,住到裏麵很自在,就是睡覺也比在杞城裏的一些大酒店裏睡得踏實安穩。車停放在小院門口,林一民和小李一起把屋子清掃了一遍,自己住到以前和白帆合住的大臥室,讓小李住在另一個小臥室裏,然後兩人就出去一起吃了點午飯。
二
回到家裏,林一民吩咐小李下午上街上買些禮物送到自己的小姨子家去,順帶讓他給自己的小姨子白玉和挑擔(方言:連襟)郭祥代話,說自己這次因事太緊就不過去叨擾他們了,回來後就在屋裏休息著等他。說完他自己在床上小眯了一會,醒來後看看表下午兩點半了,約摸著都上班了,就自個上縣裏去了。
他去的第一個地方是縣發改委,林一民當廠長時縣裏的設置有計委、經委,這個發改委是近幾年國家體製改革後,把計委撤銷,經委的一些職能轉過來,改進組合成了發改委。相對縣裏其它科、局室,這是個排位占前麵的政府職能部門。林一民要去看的是他的老朋友王主任,這個人在十幾年前就和他一起處過事,人比較忠厚,花花腸子不多,不像有些當官的心機莫測讓人難以相交,二人很談得來。這次找他還因為王主任還兼著文化館場改建工程的招標辦主任,消息比較靈通,能從他口中套出些實話來。這些年林一民發財也沒忘記老朋友,逢年過節不是帶些禮物上王主任家裏去走走,就是在外麵飯店裏擺上一桌子酒菜請他一家子敘敘舊情,再加上王主任上鳳城辦公事忙私事的吃喝,都是他前後支應打點著,所以倆人的關係總得說起來還是很不錯,找他了解些內裏的情況應該是不成問題。
發改委不在縣政府大院中,而是和另外幾個縣屬科局一起在縣城另一條街上臨街的一個四層樓中,發改委的辦公室在二樓。林一民對縣裏這些衙門的地址爛熟在心,打了個的,開到發改委的樓下,直接走到二樓老王的門口。探頭一看,屋裏一堆人,嗡嗡嗡的一大片聲音。正猶豫進不進去,王主任抬頭看見他了,忙招呼著讓他進去。林一民隻好硬著頭皮走了進去,屋裏的一堆人聚在那裏本來也不是做什麽正事,嚷嚷的都是議論些當下的社會動態八卦新聞,一看有人來辦事,不熟悉的立刻起身走了,熟人應付兩聲,隨即也找個理由出去了。老王也不和他們客氣,隻是問林一民啥時來的?幹啥來了?林一民先打了個哈哈,看著屋裏人都走完了,才把來意說明。王主任倒很幹脆,開門見山的和他說:“這個事你來的還算是正趕上時候,前兩天過‘五一’我們幾個單位組織出去到陝西華山玩了幾天,一回來周縣長就把我叫了過去,說起了這個事,讓我協助文化局的劉局長盡快把招標會開了。事情是老劉主辦的,他現在還沒有把參加招標的工程隊名單報過來,不過我可以給你打聽一下都誰報名參加招標,你要是想幹了也可以參加招標嘛。”林一民一聽心裏真是樂開了花,沒想到王主任這麽肯出力,忙說:“你主任老哥一定要給我幫這個忙,另外在招標時也多開開綠燈。”老王說:“咱哥倆那還有說的,隻是別人的那裏你也要做做工作,周縣長、劉局長你更是要趕快走動走動。”林一民說:“那是!那是!”又約王主任晚上吃飯,順便好傳輸打聽來的消息。王主任說打聽消息的事馬上就辦,打聽好就打電話告之,晚上還有別的事,飯還是等工程拿下來再吃吧。林一民看這個情景,不好再磨蹭,就道別走了出來。
按趙和平事先和他商量的初步意見,先不去找文化局劉局長,等老王的消息到手後再定下一步的事。他就給趙和平打了個電話,告訴自己現在正在杞城,趙和平那邊也很忙,讓他先可著自己的事辦,告了個“不好意思,無法陪同”就掛線了。林一民想了想,覺得別的地方還不能去,還是回家等老王的回信比較妥當。
回家剛一會,老王的電話就來了,是用辦公室工作電話打過來的,通話時間較長。大意是:文化局劉局長那邊把參加招標的名單報來了,隻有一個參標人,是個外號馬老二大名叫馬慶山的包工頭的工程隊,掛靠單位的資質不高,建築乙級,是杞城上屬地區的建築公司。還說林一民要真正想做這個工程就趕快去找一個資質級別高的建築單位定下來,到劉局長那裏報到,時間上還來得及,但也最多就是一個星期的期限。林一民這一段時間在鳳城已經把準備工作做好了,掛靠單位是省上的一個大建築公司,建築甲級資質,營業執照、資質證明複印件、法人代表委托書全帶來了。他和王主任說,所有需要的要件都有,也全帶來了,就是到劉局長那邊報名不太方便,能不能在王主任的招標辦直接報名。王主任說,這可能不太合適,招標辦不是個正式機構,上麵還有招標委,周縣長直接兼主任,自己在裏麵才掛個副主任,而且是最小的副主任,其它副主任都是縣級領導,自己說開了就是個具體辦事的,和大幹事沒啥區別,不能作主。林一民說,你老兄就通融一下開開這個口子吧!可以和其它領導說是因為時間緊的關係,才直接報到你那兒了,有好事了兄弟不會忘了你。王主任說,這事最好有個領導出麵說話,招標辦就好說話了,至於直接接收投資方的招標資料,招標辦以前也不是沒辦過。林一民就等著王主任後麵的這句話,他也知道王主任一向是個芝麻掉到頭上也要仰脖看三遍才敢往下抖的主,沒有上麵的領導說話絕對不敢自己做主定事,心裏早就盤算妥了應付的辦法,所以胸有成竹。他最後對王主任說:“反正這事老兄想不幫忙也不成,兄弟間不說隔裏子話,錢掙了大家的日子都好過。上麵的人我找,材料明天一大早我就給老兄送去。”王主任說:“你先辦著,再看吧。”說完電話就放了。
林一民放下電話又和趙和平通話,但那邊總是占線的忙音,一下午把林一民急得胸腔子冒煙也沒辦法。一直到晚上十點半,才接到趙和平打回來的電話,喝的有八成高了,一開口就問:“啥事?”林一民把下午辦事的過程揀要緊的給他說了一遍,還沒說完。趙和平就打斷了他的話:“不用說了,明天去找姓王的,就說我說的,把東西交給他,不辦不成。”林一民看這個樣子也無法深說,還在尋思著要不要先請趙副縣長明天再和王主任打個招呼。趙和平卻在電話裏又絮絮叨叨的說起了他和林一民過去的深情厚誼,先講了一氣上高中時兩人一級的若幹同學現在混得如何如何,又扯到林一民工作後兩人間的相互通氣相互支持的戰鬥友誼,整整說了一個多鍾頭,聽得林一民頭都大了,還不敢放下電話,直到快十二點了,趙和平才結束了自說自話的演講,含含糊糊哼了一聲:“找他龜孫子去,我先和他說,不辦不成。”林一民不知他口中所指的龜孫子是指的是哪個,還沒來得及問,他咕噥一聲就把電話掛了。
林一民一宿翻來覆去的,直到天亮才睡著。
第二天上午,他算好時間,磨磨蹭蹭了好一陣子,大約十點多才上王主任那裏去。王主任表情閃閃爍爍,說話吞吞吐吐,不似昨天那般熱情,把投標材料急急收下,放到抽屜裏,一個勁的催他先走。林一民也不知趙和平給他打招呼了沒有,將信將疑中退了出去。
也不能怪王主任,這個事他開始也沒料到有這麽複雜。早上趙副縣長打電話過來,讓他把林一民的投標材料收下,準備上會。一會功夫劉局長又來了電話,問文化館場的招標事定得怎樣了,他剛說趙副縣長又安排了一個投標的,劉局長就嚷嚷開了:“那是周縣長定下的工程,他姓趙的手咋伸的那麽長?你王主任是咋把關的?說往裏放人就放人!”王主任還沒來得及解釋,劉局長就放下了電話。王主任本來這次“五一”假期出去玩的挺開心,多年來一直在辦公室裏伏案工作,沒想到外麵的空氣和陽光這樣讓人舒適可親,真是一肚子的愜意渾身的輕鬆,一腔子興奮勁還沒有消化掉,就讓劉局長的這一個電話打散了,好似半夜加班寫官麵文章正稀裏糊塗之間,一勺子涼水把腦袋瓜子給澆醒了一般,劉局長的電話提示他了一個重要信息,這個工程是周縣長一手抓的,雖然劉局長官不大,管不著自己,但他提到的那個人可是本縣的主要領導,劉局長的話就是一句警示:按趙副縣長的指示辦就要得罪周縣長!但趙副縣長的招呼也實在無法推掉,他也是縣級領導啊!王主任當幹部多年,一直勤勤懇懇,任勞任怨,要不然領導也不會把這麽重要的部門讓他來負責管理。做人還不算貪,平時也就是吃點喝點,再小小的拿些紅包,不敢有太大的動作。林一民和自己是多年的好朋友了,平時也沒少吃他的,幫他這點小忙,上麵還有縣領導說話,本覺得不會有啥事,沒想到卻捅上了這麽個不大不小的婁子,惹了一身的騷,讓兩個縣領導夾到中間了,周縣長是自己的頂頭上司,發改委就歸他管,還是縣政府的一把手,他要是真像劉局長說的那樣親自安排的這次工程招標,自己這個隊就站錯了。反過來說,趙副縣長是縣裏的老領導,別看隻是個副手,在縣裏省裏關係勢力盤根錯節,得罪了也沒好果子吃。正在左右為難,林一民的人來了。這些話,他不想讓林一民知道也不能給他說明,所以隻有敷衍了事。應付走林一民,他靜心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先向周縣長匯報一下。拿起電話,剛說了兩句,周縣長就“嗯、嗯”的放下了電話。這讓他更鬧心,再一想,還是到周縣長辦公室去當麵說清更合適些。王主任把發改委負責招標工作的小馬叫過來,讓他把昨天下午文化局報來的投標材料拿來,他看了看,再把今天早上林一民送來的材料從抽屜中拿上,一並放在一個資料袋裏,坐車上縣政府周縣長辦公室去了。
到了周縣長的辦公室門口,一伸脖,裏麵有客人,不敢冒然進去,就在走廊裏來回轉悠。感覺著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看見周縣長把客人送到門前,看見他,招呼讓進去。王主任進去後挨著沙發沿放下半拉子屁股,上身板得端端正正的,把文化館場擴建的事,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的種種情況詳詳細細向周縣長匯報了一遍。周縣長聽了後,頭向後一仰,半躺半坐地靠在辦公桌後的老板椅上,眼閉著思襯了半晌沒啃聲。
王主任直直坐在周縣長對麵,大氣也不敢出,真是如坐針氈心焦火燎。周縣長閉目沉思了一會,才睜開眼笑著說:“這個老趙,也太性急了些。也罷,就按兩家投標考慮,正好相互間有個比較,也好有個競爭。你們先準備準備,過兩天就開招標會。”王主任如逢大赦,趕緊站起身說:“那我就按縣長指示的這麽辦。”說完,就要出去,周縣長又道:“王主任,就這一次,下不為例!這次也不能再增加其它的投標方了,誰再來說都不行。”王主任知道這句話的份量,口中唯唯喏喏的應承著出去了。
回到發改委辦公室,王主任先給林一民打了個電話,他現在覺得能對得住老朋友了,說話語調裏透出來喜氣洋洋的音色。林一民接電話後高興的不得了,要請王主任晚上吃飯。王主任告訴他:“吃飯就暫時先免了吧,還是多到那幾個招標委的那裏走一走。目前咱們哥倆還是少見麵為好,尤其是公眾場合一定要避開嫌疑。”
林一民放下電話,心裏頭計算了一陣子,那個馬慶山外號馬老二,以前一直在外縣搞基建,縣裏麵的道行應該不比自己的能水子更多。略顯優越的是人家是建築行業裏的老油皮,一直在這個行業裏躥騰,搞工程有經驗。但也有個重要缺陷,那就是掛靠的施工單位資質比較低,是個市裏的乙級資質建築公司,而自己掛靠的是省裏的甲級資質建築公司。這樣一比較雙方各有優勢,半斤對八兩,兩相抵平。下一步的關健應該就是比誰更敢更能花錢了,在這點上自己不會輸過他,這幾年的打拚不都是這麽過來的,對此自己還是很有信心的。
想到這裏,他也有些寬心了,一想白天沒法走動人情,還是先到水泥廠商議一下廠子擴建的事吧。等下晚了再回縣裏忙活。叫上小李,開車到水泥廠去了。就這樣,林一民白天在水泥廠,天趕黑時再開車回到縣裏找人活動,不停的來回跑,三四天很快就過去了。
三
這天林一民接到白帆的電話,說是公司辦公室的王主任已經和省裏的設計院把杞城的水泥廠擴建可行性研究報告的編撰事宜協商好了,讓他盡快回去簽定編製合同。林一民看看杞城這邊文化館場改造工程招標項目還沒有動靜,就給縣發改委的王主任打電話,問到底定的哪天開招標會?王主任說周縣長一直沒發話,看樣子還得等一陣子時間。林一民想想這邊暫時沒事,就叫上郭巴子,把廠裏的技術人員也拉上,帶了一大堆原始資料和圖紙上鳳城去了。臨走前,怕縣裏急忙間有個啥事,就讓郭巴子從水泥廠供銷上找了個機靈點的年輕人,讓在縣城待著,每天跑一趟縣發改委,把情況及時摸清,隨時和天元大酒店的總公司聯係。
回到省裏後,他跑了幾天設計院,和對方談要求、說價格、訂合同,忙了近一個星期,基本把大的環節理順了,又安排公司和水泥廠具體負責改擴建的技術人員住在設計院旁邊,天天過去專門陪專家們編撰可行性研究報告。想想縣裏應該有動靜了,正要打電話詢問留在那裏的年輕人,那邊的電話來了。
原來林一民走後,待在縣城摸情況的年輕人天天上發改委,把王主任都找煩了,但文化館場建設改造招標的事卻一直沒有進展的音訊。王主任這邊倒是把開會的準備工作全部完成了,什麽參加人員名單、招標程序、表決辦法、結果公示方式等都用文字圖表列的一清二楚,真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無奈這個東風就是刮不起來,周縣長那邊,好像把開什麽招標會的事都給忘了,從來不見提起,周縣長不表態,王主任就不敢召集開會,事情就這麽耽擱著。
這天摸情況的年輕人閑得無聊,在縣城四處遛達,正好走到準備新建文化館的場地附近,一看怎麽那邊已經有人在動彈,這個動彈當然不是說閑散沒事的人員在那裏操練把式習武弄槍什麽的,而是借用了當地的土話,就是說有人在那裏幹活計,具體講就是在拆除文化館的舊房子,在周邊圈圍牆,往裏麵運設備和鋪建開工設施。年輕人吃了一驚,還以為是自己眼花看錯了,找了個就近的人一打聽,果然是馬老二的人已經進了工地,正做工程開工的前期準備。他趕快給省裏的總公司打電話匯報,這時也正是林一民想起來要找他的檔口上。
林一民初一聽這個消息,如同寒冬臘月一盆冷水澆到頭頂,涼透心了。先給王主任打電話詢問,王主任也是一頭的霧水,不知就裏,隻說領導沒發話,招標會還沒開,別的一概不知。放下電話,林一民又給趙和平打電話,趙和平說是最近一直在下麵各鄉各鎮挨個跑得檢查鄉鎮企業,沒有過問這個事,聽到這個消息更是摸不著煙鍋子頭,隻說:“會開沒開,我是招標委副主任,我怎麽不知道?難道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自己做主就讓別家幹了?”最後,趙和平讓林一民放心,他已經回到縣上了,明天就帶人過去檢查,看是不是文化局姓劉的自己作主讓施工隊幹活計,要是的就立即給他停下,反正咱們做的事能放到台麵上,任誰的來頭就是天大咱也不怕。
林一民放下電話,心裏琢磨了一會:要真是馬老二做的事,後麵絕對有靠山,文化局姓劉的隻是個小角色,量他也沒有這麽大的膽子,讓包工頭不經過開會審定就開工建設,敢作主的隻有一個人,那就是周縣長。早就聽說杞城的黨政一把手中,黨委劉書記為人比較平和,一般不攬事,而政府周縣長則葉子很麻(方言:硬氣),杞城的很多事他都插手定盤子掌舵子,不容別人發言,自己說了算。他現在有些後悔把寶全押在趙和平身上了,但一想,就趙和平和自己之間平素裏的關係,再加上趙和周間水火不容的矛盾,任自己使出千條計策萬般解數,也難以靠攏到周縣長的身邊,這就是人們俗常說的“先人墳砌到狼窩子上了,想起棺也是不能”,先天上的同學關係已經決定了自己隻能和趙和平結盟成為拴在一條線上的螞蚱,要是當初做事時向趙的對立方獻媚,不但對方不會接納,“吃不上羊肉惹一身膻”,讓人笑掉大牙,自己也下不了台,還會遭遇前後樹敵的態勢。看樣子,自己這次先期投入的近二十萬公關費是要打水漂了。
懷著後悔、懊喪兼帶一絲希冀奇跡發生的心情,林一民忐忑不安的渡過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下午,消息傳來了,不是趙和平發來的捷報,趙副縣長根本就再沒敢或者是也再沒臉麵給老同學來電話了;也不是王主任偷摸傳來的信息,事態的發展已經讓王主任避之唯恐不及,那裏還敢再惹火燒身!是那個躲在縣城專門摸情況的年輕人急急忙忙打來的電話,報來的消息更是悚人驚聞:趙和平帶人去製止文化館違法開工的改造工程,被人給打了,現在馬老二的工程隊繼續在現場施工。
趙和平被打的過程有幾個版本,有的說,趙副縣長在下去檢查工作的過程中,為了製止無開工報告的建築工地,被工地上的工人追打,自個從大街上跑過,連鞋子都跑丟了。有的說,有人親眼看見趙副縣長放下身段和包工頭馬老二撕撥了半天,堂堂副縣長打不過老百姓,撒鴨子跑了。還有的說,堂堂趙縣長不知啥時招惹了小混混,那天被一幫小痞子們打的褲子尿了一攤,站不起來了,直接送到了醫院。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是還有個說法,說趙副縣長讓人打了後竟然報警無門,沒人理睬,隻好自個回家臥床養傷。
俗話說“人的嘴,兩張皮”,又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還說“傳言像塗狗,越描事越醜”,盡管有那麽多的傳言,真像隻有一個,那天趙和平帶隊去檢查製止馬老二的工地開工,其實被打的不是趙副縣長,那些小潑賴皮們或者他們背後的指使者還沒有那麽大的膽子去對一個副縣級的領導下手,他們僅僅是把趙副縣長帶的下麵的工作人員推搡了幾下,把人全擋到了工地外麵,不讓進去。耐人尋味的是,趙副縣長給縣上公安局打電話讓出警,居然沒有接到回音,這才是讓杞城全縣老百姓看笑話的主要原因。
總得來講,趙副縣長那天帶的製止違法作業的檢查隊伍沒有進到馬老二的工地裏,工地繼續開工,這是不爭的事實。後來的結果可想而知,那個工程毫無疑問的就屬於姓馬的了,林一民聽到消息後手攢著電話半晌無語,他既為自己的近二十萬塊錢連個響也沒聽到就打了水漂而難過,也為官場上有些人不擇手段修理異己的手段感到驚心,姓趙的大小還算是個領導,稍有異動都麵臨這個結果,要是放到小老百姓身上,不知還會惹出多大的風波,想想都後怕。放下電話,他在辦公室自個坐了很長時間,不知是應該回縣裏去看望安慰趙和平呢?還是裝作不知道此事躲在鳳城裏靜觀事變呢?他心亂如麻,心憂如焚,待在辦公室中如困在囚籠裏的獨狼,坐立不安。幹脆走下樓,到酒店的大門口通氣呼吸。
酒店門口站有兩個警衛,看老總下來了,一個回身進去搬出來把椅子,另一個手把根香煙,湊著火機奉了上來,林一民和他們點點頭,擺手謝絕了敬煙,示意把椅子放在門前台階下的陰涼處,徑直坐下,看起街景來。
這條街在鳳城也算是個主要街道,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就存在了,主街道不寬,隻有來回四個車道,道兩旁滿滿的全是商鋪、餐飲和娛樂場所,臨街的人行道邊有早年栽的梧桐樹,已經排列成行,繁茂遮蔭。雖是初夏午後,街道上也還是車來車往,行人如織。林一民坐在這裏,本就是想借看街景來緩衝自己的焦慮心情,坐了一陣,他漸漸看出點名堂,把目光重點放在了路邊忙忙碌碌的行人身影上。隻見一個老者在路邊小貨攤上買了一支牙膏,嫌那個貨攤上東西商標不清,牙膏難以保證質量,攤販則說自己的價格比商店的便宜,兩人在那裏比比劃劃指天戳地,爭論了半天,幾乎要吵起架來,喧嚷了半天,還是老者後退了半步,把牙膏買走了。還有對麵街道上的兩個小媳婦,從前一個商店出來,轉身又走進緊挨的另一個商店,對店裏的衣服挑挑揀揀、說東道西,商店裏售貨的小姑娘心裏不高興,但礙於做生意,臉上不敢表現,那兩個小媳婦十分挑剔,半天串了兩三家,末了也沒買個什麽,兩人一走,後麵店裏的小姑娘就趕著跟出來,到前一個店麵口喚那店裏的賣貨小姐妹出來,兩人站在店麵門口指點著小媳婦們的背影嘀咕了好一陣子,似是指責那兩個小媳婦窮摳還要瞎顯擺。林一民看到這裏由不得啞然失笑,他腦子裏想起了一句場麵上文載口道的經典話語,就是司馬遷在《史記·貨殖列傳》裏寫下的“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去”,太史公寫這句話時,距今已有兩千年之久,曆史車輪滾滾,時代風雲變幻,但任是曆史如何變遷,社會怎樣進步,老老少少大大小小的人們心中謀利爭勝的本性還是絲毫無減,趨利而不得的怨恨一重一重,讓人既歎息又好笑。尋思到此,聯想到自己剛才的焦慮和不安,不由得心境一寬。
回到樓上,林一民平靜多了,他走過辦公室劉主任的門口時,吩咐他召集各部門的負責人上四樓的小會議室開會,又回辦公室把桌上自個的東西歸攏到一起,他要回家,開完會把公司裏的事情安排妥當就回去,這麽長時間沒回去了,應該回去好好歇上兩天,安心靜神。
四
六點半左右,林一民和白帆已經坐上小李開的車,行駛在回家的路上。世紀初的鳳城,上下班時分還沒有出現以後那種車水馬龍、蛇曲蟻爬的擁堵場麵,但主要車道上也是車影連連、車流滾滾。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白帆,一邊指導小李開車,一邊欣賞路邊行人的走姿,忙得不亦樂乎。林一民卻還沉思著在剛剛結束的會議上大家議論的一些事情,公司目前的經營,要是不考慮再擴充項目,基本上是不錯的:酒店剛從“五一”小長假中獲取了不菲的經營效益,雖然暫時有些清淡,但這時正是上半年節假日和暑期旅遊旺季間的生意折斷點,遊客很少,加之天氣乍一轉熱,客房和餐飲都不上座屬於正常;北部的無煙煤礦前幾年效益不好,這兩年開始有起色,現在城市還沒有到冬季進煤的時候,中小客戶上山訂煤買煤的已經絡繹不絕,幾乎月月都多多少少有些進賬;省城的水泥廠目前的生產已經走向正規,產銷對路,前景不錯;杞城水泥廠盡管設備陳舊老化,但維持目前的現狀不成問題。要不要進一步擴大公司經營業務,用句當下時髦的話,要不要繼續做大做強?這是自己這個公司掌舵人主要考慮的事,在會上,大家議論紛紛,對保持現狀還是繼續開拓?持前一種意見的多,與自己思維一致的少。說實在的,公司上層大多數人都指望能在現有狀況裏得到較優厚的報酬,別的事他們想的不太多,都是來公司打工掙錢的,隻看暫時不管今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自己是公司的領頭羊和最大受益者,不能不把公司的進一步發展做為思慮的中心和重點。這次進入縣城文化館場地建設項目的努力已經泡湯,打算在建設工程甚至房地產業方麵拓展的路子暫時還走不通,但投入的資金想要收回決無可能。上一個項目砸掉一個,不停搭上財力和人力,本是企業發展的大忌,尤其是對沒有外部扶持僅靠自身力量折騰的私營企業來說,更是不能承受。但不發展,老是吃以前的老本,既不符合自己的脾性,又擔心會有一天在吃不動時企業轟然倒下,“前車之轍,後車之鑒”,運作杞城文化廣場項目落敗,杞城水泥廠的擴建還搞不搞?自己確實有一些猶豫,至少目前還下不了充分的決心。
到了武陵源家中,林一民讓小李幫著把從酒店帶回的肉、魚、雞拿進屋裏,囑咐他先回自己家休息兩天,待自己有事了會打招呼讓他過來接人。
藍姨早早就接到了白帆的電話,已經把飯菜都伺弄好了,進屋略略休息了一會,三人就吃飯。
吃完飯,林一民叫上白帆,說要到艾依河邊轉一轉。兩人換上拖鞋,趿拉著走出門外。
那個時候,國內的腐敗之風才剛剛形成氣候,貪官們貪到的錢不敢擺放在亮處,更不敢明目張膽地購置家產,所以一些高檔小區內的住戶基本還是以做生意的老板為多。林一民兩口子走在小區的路上,碰麵會見的,十個有八九是大大小小各類公司的老總,剩下幾個也是為老板跑腿服務的經理人。兩人不停的和這些鄰居打著招呼,寒喧間慢悠悠地踱到河邊。
艾依河此時波光漣灩,金色一片,遺憾的是他們身處河的西岸,背對夕陽,不能充分領略河麵殘照、夕輝迸發的美妙。林一民本來就對觀賞遠山近水落日餘輝不甚在意,看了片刻,就回身坐在河邊的條椅上。白帆和他心意相通,知道林一民凡有大事不能決定,必定會找自己,由夫妻倆召開的家庭會議商議,因此站著略看了看四外,也挨到林一民身邊坐下。林一民把老家杞城發生的事簡要和白帆說了一下,說完後,靜靜等著白帆的反映。白帆沉吟了一陣子,說到:“你打算怎麽辦?”林一民說:“就是想和你商量商量,文化館的事是別想了,水泥廠還往大搞不搞?”白帆說:“叫我說,就不要再搞什麽水泥廠擴建不擴建了。咱們現在的攤子,也夠大的了。話又說回來,咱倆就若潔一個女孩子,早晚要出嫁,掙多少錢,置多大業,眼一閉,全是別人家的。人一生一世,能吃多少?花多少?何必再自己折騰自己,和自己過不去呢?”林一民說:“人生在世,不做點事,怎麽對得起自己,對起爹娘養自己一場?”白帆說:“做點事?咱們現在做的事,那件不是‘拿著鐮刀割胡子,盡在要命處耍旋旋呢’,真正要這樣做大事,不怕把人做趴下了。”說到這裏,林一民頭低了下去,過了一會,他又說:“也是,咱們做的有些事,是不太光彩,小辨子也不少,一整起來準定是個死路一條。但不這樣做,咱們的公司咋能發展到現在?咱倆不都還是在商海裏做瞎球混的小個體戶嗎!那年下海時,我就和你說過,凡是下海做生意的都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最終會肥死不要命的’,現在不就是這樣,那個老板要不做些違法亂紀的事,能讓自己的公司站住腳,能夠把自己的企業豎起來?”白帆說:“你也不要說那些和別人相比的話了,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過去的事咱們不說了,也是沒辦法。我們現在也有些家底了,下半輩子都夠花了,就要回過身子去做個清清白白的人,把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推得遠遠的,不然一害了自己,不知哪天就能來上一把火把家給燒成灰沫子;二來也會留下禍根,給孩子做下壞榜樣,將來會引出來無窮的後患。”林一民說:“你說咱們退回去,大不了不做那些改建了、擴能了,這也好辦,把巴掌鬆開,人窩起來就成。問題是有人不會讓你就這麽輕鬆的退下,還有現在的廠、礦、酒店,隻要有一天不停頓關掉,你想甩掉那些賊打鬼,怕是夢想!”白帆說:“你說到這裏了,我才敢把話都說明,你那個同學,還是個領導呢,真正的‘人心不足蛇吞象’。那天上家裏送錢,明裏不露麵,暗地裏全是他操持著,給了十萬還嫌少,讓他老婆撐頭,盡說些敲邊鼓子的話,什麽孩子在北京一年要花五、六萬,以後大學畢業了還要去美國深造,怕是一年得二、三十萬才行。你看看,把咱家當他們的搖錢樹了,真是個雞賊。”林一民驚說:“給十萬還嫌少?”要知道,本世紀初的年份,十萬塊錢大約是一個中小型煤礦一年承包費的一半,就是在鳳城這樣的省會一級城市,也可以買得下一所位置不錯、麵積寬敞、品質中上等的住宅房。
白帆又說:“你還念情(方言:考慮)他是同學,讓他給你擔些事情,現在他是看錢的份上給你幫忙,那天沒錢了或者你有個要命的事情,他才不管你是不是同學,一樣甩開你不管。這些吃人子賊,拿人的時候腆著一張笑臉,到了牽涉到影響他官運的事情上了,才不管你是不是他的同學,不管當初你是咋樣對他好的,一肚子的狼心狗肺,該下手時照樣會對你落井下石,你不相信我的話,有一天讓你難受的時候。”林一民說:“算了,不和你說了,本想著讓你給出出招,謀點事,你盡說些叫人堵心窩子的話。”這時太陽已經全部沒入西邊的賀蘭山裏,水麵上靄氣上升,虛影憧憧,河邊實在不宜再待,兩人起身相跟著回家。
盡管兩人談的不太投機,但白帆尋思林一民好長時間沒在家裏吃口鬆快飯了,也想讓他在家好好歇息一下,次日一早,她就打發藍姨上街去買回來些新鮮蔬菜。她知道林一民愛吃家鄉的飯食,藍姨做的炒菜雖然很到火候,但不太合林一民的口味,就親自下廚掌勺,先把從老家帶來的蒿籽麵取了出來,摻到麥麵粉中合成一大盆子麵,擀出兩大張子蒿籽麵。又把林一民從酒店帶回來的土雞拿出一隻,把雞脯肉割下,切成指頭大小的肉丁,放到鍋裏加入各種佐料煸炒好,盛到一個碗裏。再用紅蔥起鍋,放入土豆、豆角、青椒、西紅柿等常用蔬菜大火快炒一陣,添入一大勺子水慢燉,待開鍋時,撒進蠶豆、筍尖、豆苗、蒜苗等時新菜蔬,最後把先前煸炒好的雞肉個丁子倒進去,一鍋熱騰騰的雞肉臊子湯就完成了。她又用油潑上一小碗辣椒麵,切一小碟芫荽、一小碟黃瓜絲,調和好蠔油、雞精、生抽、陳醋、蒜泥等大雜合的蘸汁,做完這一切,洗洗手,等候林一民從河邊溜達回來就開鍋。
在白帆做菜的功夫中,藍姨也忙裏偷空盡顯手藝做了幾個家常涼菜,用碟子盛好,擺放到餐桌上,還順手放上一瓶本地產的玉泉營紅葡萄酒。
林一民是鐵定心要好好放鬆放鬆自己,清晨吃完早飯就自個上艾依河邊去閑轉去了,他沿著河邊走了一圈,和水邊釣魚的人探討垂釣的技巧,與河畔歇涼的人共享戶外閑聊的樂趣,一直到臨近中午才走回家。從河邊直到進院子前,他想了很多,雖然他也對目前忙碌不休、明爭暗鬥的商海生涯產生了一些厭倦,但最終繼續向前邁進的心思戰勝了想要退縮的疲憊情緒。他暗暗下定決心,回公司後還要瞅準時機,繼續大刀闊斧地開拓公司的業務空間。
一進門,就見白帆在廚房間正在切擀好的蒿籽長麵,煤氣灶上熱鍋沸騰。一邊餐廳的飯桌上,擺著四盤精致的冷盤:一盤子切成塊狀的肉凍,凝脂如水晶,疊儽似鬥拱,上麵覆蓋著一小撮細碎透翠的香菜沫;一盤子剖開兩瓣的皮蛋,涼滑色濃半呈透明,摻入少許豆幹切成的粗絲;一盤子杏仁摻黃瓜絲,嫩綠細線鑲配潔白玉珠;一盤子青筍拌火腿片,紅葉襯碧玉。桌子中間,一瓶紅紅的葡萄酒透閃著喜慶。他立在桌旁,雙手端扶桌麵,眼睛直對菜肴,躊躇滿誌的心意直升上來,不禁低聲吟起唐人的詩:“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正好白帆端著佐料碟走過來,聽到他口吟的詩句,臉上一怔,瞟了他一眼,正要接話茬,藍姨在廚間叫著長麵出鍋了,白帆腦子一轉,知他主意已定,心中一歎,不再說話,旋即回身進到廚房。
這頓飯,林一民吃的十分暢意,好久沒有這樣閑適地過日子了,他一氣喝了大半瓶紅酒。醉意朦朧中,他又問起了女兒若潔。藍姨說快有一個月沒有回家了。白帆也湊趣半開玩笑地說,這孩子可能是“五一節”在家裏玩的太瘋了,心理上已經有了生怕回家的逆反。又說,照這一段的玩法,恐怕丫頭在學校裏也是瘋瘋癲癲張狂飛揚的。
五
這一段時間,若潔她們確實也是過得有些癲狂,表麵上好像幾乎都把家給忘了,但就在幾天後,林一民和白帆已經去公司辦公事的空檔兒,她又抽空自個繞回了家。
說她們過的癲狂,是因為幾個男女孩子都正當懷春年齡,恰遇到可心的人,那心裏的快樂和激情就像噴湧的泉水一樣突突直冒,恨不得幾個人天天粘到一起,湊到一塊來玩。文喧和建飛他倆已經開始進入大三學年的後半學期,這個學期主要是專業課,課程安排上不緊張,下一個學期的主要任務是撰寫論文和考慮畢業後的就業去向,文喧因父親的已經向自己作了許諾,預感找工作的問題不大,心理上沒有多少壓力。建飛本就是個大咧咧慣了的人,對以後的事也不甚放在心上。隻有若潔和紫菡正處於大二的後半學年,學習方麵還有些吃勁,但少男少女一旦鍾情,誰又能抗拒那股吸引的魔力呢?若潔還有些自控,紫菡則來勁了,隻要一逮著空,就來拉若潔去上西夏大學玩。那兩個男孩子也是不停地過來約她們,但若潔不愛上歌廳、舞廳和網吧去,也不允許他們去,幾個人在一起,大多是在學校周圍的景區裏走動說話賞景。建飛以前愛鑽網吧,此時不讓去上網,有些心急火燎,但是有美女做伴,什麽苦不能忍受?何況是個小小的癖好,還不是一下決心就戒除了。
若潔回家也是有原由的。學校旁邊馬上要新開一家大型超市,這是省內很有名的一家大型百貨聯鎖超市,在本省很多地方都有店麵,選擇在附近開商場是因為相中了此處廣闊的校園市場。也難怪,高考擴招後,省裏的高等學府大部分集中到了鳳城民族大學、西夏大學周圍,形成了一個很大的高校文化圈,原有的加上新遷、新增的各類大學數目已近十家,學生、教職員工加上家屬就有十萬人之多,再有一大批隨之跟進的附屬產業中的外來從業人員,這一片區域共聚集了十幾萬人口。這是一個很大的市場空間,在這裏開大型超市,恰逢其時,適得其地。
超市開張之前,若潔尋思著乘開業喜慶時機,買件什麽樣的禮物送給文喧。稍稍考慮後,她決定買一個手機送給文喧,以此來表達自己的心意。
彼時正是手機熱興起的時候,上世紀未,中國一批學成回歸的留學生從大洋彼岸嗅到了互聯網開發帶來的產業革命所引起的商機,由於因特網在全球急速展開,引動了IT產業的迅猛發展,從大哥大、BB機、小靈通起始的無線電話業務,很快向普通手機、智能手機轉化。林家屬於那一部分先富起來的家庭,早早就給若潔配備了手機,而且隨著手機的更新不斷給她裝備最新產品。紫菡看同學們大多也拿上了手機,早早就纏著父母,讓他們掏錢給自己買了一款不算新式的普通機型手機。但因著家境的原因,文喧、建飛兩人目前都沒有手機,這就讓若潔心裏感到有些不安寧。
原來前幾天四人相約一起到校外去玩,因文喧、建飛二人沒有手機不好聯係,害得她和紫菡專門跑到西夏大學二人的宿舍和班級裏找了一圈,兩位姑娘把人找到後,卻累得渾身沒勁全無了外出的興致。幾人匯合後文喧和建飛趕緊向她倆賠禮道歉,做自我批評,但紫菡是個得理不讓人的人,趁著氣頭對建飛嚷嚷道:“你們為什麽不買個手機,有手機了我們也不用跑這麽多的冤枉跑,讓人四地下找你們,累不累啊?”她這話才一出口,若潔就看到站自己身邊的文喧白淨的臉龐一下子就漲得通紅,知道他讓紫菡這個小妮子傷自尊了,再看被紫菡教訓的建飛,他麵上倒是一幅滿不在乎的樣子,還大咧咧的應道:“說啥呢!不就是個手機嘛,過一段時間哥們兒上新華街上買一個像樣的,讓你好好看看,天天給你打電話發短信。”他的話甫一落音,紫涵就臉色一擰,俏目斜睨他啐道:“不用過一段時間了,今天就去買一個。”若潔知她調侃建飛,盡管說的是謔語,但看文喧的臉色更加緋紅,建飛也有些掛不住臉,嘴裏嗚嗚嚕嚕了半天也沒說成一句成型話,就趕緊打圓場,責備紫菡說:“你這個快嘴子,人家要買不買手機是人家自己的事,你在那裏胡謅八扯瞎說些啥?真是狗抓耗子多管閑事。”紫菡也覺得自己說的有些過分了,沒有再言語,把臉轉向他處。
這個不愉快的一頁,因幾人當時都沒有再說什麽就揭過去了,但若潔心裏一直很有些歉意,她看出來,雖然紫菡的話是一時的無心之語,但卻深深刺傷了文喧的自尊心,她很想把文喧心中的傷痕做些合適的修複,但一直沒有機會,因為僅僅勸說和開導都不足以寬慰文喧的心。
若潔早看出來,文喧和建飛的家境都不寬餘,比起紫菡這類都市裏的普通人家的條件還略略顯得手緊些。想到這裏,若潔打定注意,乘此次商場開業的機會給文喧也買一部手機當作禮物贈送,不露聲色地把這樁心事了了,也讓他盡快融入到現代生活中來。
問題是錢從何處來?父母一向對若潔花錢把的很嚴,她的手機每次更換都是白帆親自陪她到熟悉的專賣店購置,不讓她自己去買。平時上學,學雜費另算,白帆每月隻給她的卡上打一千塊錢的吃喝花銷費用,加上林一民每月再偷偷給她的五百元,若潔每月能夠隨意動用的零花錢是一千五百塊錢,這對當時的一個學生的日常花費來講,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但若潔和紫菡倆,有時還要加上卓瑪她們一道,每月總是把這些錢花的幾乎是個底朝天。這毫不奇怪,女孩子,化妝品和衣服上的花銷總是很大的,何況她後麵經常還跟隨一兩個小尾巴在幫忙花錢。今年半年快過去了,她算算自己卡上的結餘,隻有八百塊錢左右,半年吃喝零花錢總入賬九千多元,花的還剩不到一千元,搖搖頭,想想自己,真是有點太奢侈了。
一部像樣的新手機至少需要兩千塊錢左右,看來,剩下的錢,隻有開口向家裏要了,還得編個合適的理由,要不然無法跟爸媽交待。這個周未的下午,若潔就自己回了趟家。
一進院子,她先喊到:“藍姨,我媽在家沒?”藍姨正在廚房裏忙活,把頭探出來,一看是她,大驚小怪地說:“我的大小姐,你可是回來了,這些天人不朝麵,也不來個電話,你爸媽前兩天回來還問你呐。”
藍姨是不是本地人,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南方那次大水災的時候,老家的一切都被洪水衝的一幹二淨,家人全部遇難,隻剩下藍姨自個,隻身跑出來到北方尋條生路。一提起老家的那場災難,年近五旬的藍姨就眼淚漣漣,發誓再不踏上那傷心之地。藍姨在若潔家已經待了有十來年了,做事一向小心謹慎,把主人家當成是自己的家似得精心打理,若潔也是她從不到十歲就帶著看大的,平日裏就當自己的孩子一樣照料。若潔全家都把她當做家裏的一個成員看待,若潔清楚的記得,父母倆都曾經說過,以後一定要給這位劫後餘生的老大姐養老送終。
現在藍姨看若潔回來,一邊是興奮異常,一邊也在心裏琢磨:這小丫頭,在學校玩得好好的,突然跑回來做什麽?
知道父母並不在家,若潔略略有些許失望,也稍稍放下了一點心。吃過晚飯,藍姨先回了自己的屋子,若潔自己坐在客廳裏,正尋思著怎樣和父母聯係,如何才能不顯山不露水的把事情辦妥。就聽到大客廳裏的電話鈴聲響了,若潔還以為是父母中哪一個來的電話,拿起電話才發現自己估計錯了,電話是文喧從校門口電話亭裏打來的。他來電話一個是問若潔下午回家怎麽也沒給他說,害得他跑到B大學找了一圈,二是說他想明天去山上礦區看看自己的父母,問若潔願不願意陪他一同去。若潔想了想,問他明天幾點走?文喧說看她去不去,要去,就晚點,等她到了再走,不去,就一早動身,趕下晚就回來。若潔讓他自己先走,說自己還有些要緊事,不能陪他。文喧問是啥事?要不要他過來幫忙。若潔說,不用了,又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說,過兩天再告訴他,等他回來了就知道,是個大好事。說完放下電話,轉過身,藍姨正站在客廳的樓梯口。
藍姨本對她的行為就有些疑惑,聽她打電話和一個男的在說話,更不放心,走了進來,問:“是同學?”若潔心念一轉,不如和藍姨把事說透了,一來避免和父母直接交鋒,二來看看藍姨有什麽好主意。她快步走到藍姨身邊,扶藍姨過來,又請她在沙發上坐好,才說:“藍阿姨,你說人一輩子難悵的事咋那麽多啊!”藍姨說:“小丫頭,別和我兜圈子了,有啥難辦的事就明說。”若潔說:“我說藍阿姨就是個明白人。”就把想給文喧買手機的事挑明了,藍姨說:“你這個小丫頭,一肚子的鬼事,從你一回來,我就看你怪怪的,沒有事,你這個小丫頭打死也不回家。”若潔笑吟吟的說:“還是藍阿姨真正知道我。”藍姨向若潔問了問文喧的情況,然後說:“一個手機在你爸媽那裏也值不了幾個錢,但涉及到給別人買,恐怕你爸媽現在並不知道你說的這個小夥子到底是個啥樣人,一時半會也不能同意你這麽辦。”若潔一聽,心涼了半截,坐在那裏怏怏不樂的說:“哪咋辦啊?藍阿姨,你可得要給我想想辦法啊!”藍姨低頭尋思一陣,又說:“再說,你爸媽就是同意了,今天他們不在家,錢一時也拿不到你手中,幹脆不如我給你把錢拿了吧。”若潔聽了心中一喜,但又覺得不好意思,說:“這哪兒成啊,你看我真是的,都這麽大了還要你老幫襯著。”藍姨說:“這孩子,怎麽還和我客氣起來了,我這些年在你們家,吃也吃了,住也住了,錢也攢了不少,現在給你拿些零花,還算個啥?”若潔說:“不行!這錢得算我先借的,等以後了有了再還給你藍阿姨。”藍姨笑道:“你這個小丫頭,哪裏有錢給我還,等你還的時候你藍阿姨都不知都到哪裏了。”
正是情之所至,事無不可。平時除了父母外,林若潔從來不從別人那裏隨便拿錢,藍姨雖然和自己不外,但畢竟隔著一層,現在為了文喧,竟不惜放下身架從藍姨處借錢,雖然心裏暗中攥定了這個錢以後一定要還的,但依著她的性情來說,已屬十分的不易了。
過了幾天,民族大學旁邊的那家超市正式開業,若潔早早約了文喧一起去逛。她想給文喧一個驚喜,並沒說要給他買手機的事,因為想著還是單獨把禮物送到文喧手中比較好,她也沒有叫上別人。
那天天氣很好,若潔一個人趕到超市時,快到上午八點了,這時超市所在的大樓大門尚未開啟,門口及四周已經是人山人海,彩旗飄飄。擴音箱喇叭裏不停地播放著時興的流行歌曲,人們三五成群,大聲說著話,等待著短暫慶典後的開門營業,據說商場中今天有百分之八十的商品會降價銷售,有些食品類商品的降價幅度甚至會達到五成,所以鳳城別處趕來抄底淘貨的人也不少。超市慶典正式開始是八點,而若潔趕到時卻還沒有看到文喧的身影,她有些懊悔早上撒懶,沒有到文喧的學校去找他一同過來。原來說定兩人在超市門口見,但門口現在已經讓人群堆擠得滿滿實實,人縫中看到的都是男男女女的前胸和後背。若潔不敢走的太遠,隻好在門口附近的人流中扭來擠去的尋找,一會已是香汗淋漓,嬌喘隱隱。正所謂“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身後不遠(燈火闌柵)處”,焦急間突感覺到肩上有人一拍,回頭一看,那不正是文喧,笑咪咪地站在自己身後,旁邊緊緊貼傍他身邊的是做著鬼臉、一臉黝黑的壯小夥建飛,若潔渾身的燥熱“嘩”的一下子降下溫度去了。三人聚合在一起,站了片刻,門前的慶典就結束了,人流向超市所在的大樓門裏湧入,三人也隨大家擁入大廳。超市設在大樓底層的裏端,進門後兩側都是擺放首飾或手機的專櫃。若潔是早有目標,直奔兩側的手機專櫃而去,那兩人不知道她的心思,還以為是若潔讓人流擠暈了,尋人少的地方去呼吸出氣,緊隨她後麵過來。手機櫃台因為今天沒有多少特惠,台前顯得比較清淡,打問訊息的人挨櫃台約略站一站就全走了,今天是個特殊日子,所有來的買家們行動方向都是一致的,就是或緊或慢或前或後直奔既做特價又貨源充足的百貨超市而去。
若潔站在手機專櫃前,讓售貨員取出幾款最新樣式的手機,文喧和建飛這才明白敢情若潔是要買手機。建飛胳膊揮揮揚揚,興高采烈地指點著櫃台玻璃下擺著的各種新式的樣品,文喧則一聲不啃,緊挨著若潔幫著挑選。若潔讓售貨員拿出幾個三千到兩千元之間的手機,仔細比較,又讓文喧自己試用測定。文喧不解其意,說:“你看好就行,還要我試幹啥?”若潔說:“傻子,就是給你買的,你不試讓誰替你試。”文喧這才知道,挑了其中一個自己認為比較中意的,又回頭征求建飛的意見,一回頭,建飛卻不見了。原來這時建飛也看出點事情的端倪,自個一個人拐到櫃台另一邊去了。若潔選好了一個三千元錢左右的,正想告訴售貨員就定這個,一抬眼瞅到櫃台拐角遠遠站著個人,正是建飛孤獨的望著人流移動,臉上的神情很是落寞,不由心中一動。她其實是個心底很柔軟的女孩,雖然剛開始有些嗔怪文喧做事不著調,自家來商場玩還帶個尾巴做什麽,但此時心念卻又轉了個過。想到那天從藍姨處拿的是五千塊錢,加上自己原來的八百元,錢款足夠了,沒有再猶豫,讓售貨員把那個三千多的手機退回去,把開始看過的那幾個兩千多的拿出來,就地選了兩個,把錢付清。
事過後不久,文喧問若潔,怎麽想著非要買兩個,給自己和建飛每人發一個?若潔剛開始抿嘴微笑,問急了才說:“哪我還要問你那天為什麽非要帶你的鐵哥們一起來,是不是兩人早就串通好了要做個扣,討別人一個大便宜?”
又一次,紫菡也帶著狐疑的神色問若潔,為什麽買一個手機最後變成了買兩個,最後兩個人都有了?我倆從小一起長大的閏密,你咋沒想著給我也買一個?聽著紫菡酸溜溜的話語,若潔答到:“你不是已經有了嗎?他倆不是沒有嗎?聖經裏說:‘凡有的,還要加給他叫他多餘;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奪過來。’這你也比?”紫菡冷哼一聲,扭頭再無別語。
很久以後,建飛也在別的地方閑聊時也把這個問題拿出來問若潔。若潔回答的是:“我也不知為什麽?就是看到你自己孤零零的站在那裏,心裏有些難受。”聽完這個簡單而直接的回答,建飛沒有再繼續追問,隻是眼睛定定的看著她,黝黑的臉上顯露出一絲感動的神色。
六
隨著暑期的將臨,天氣越來越熱,不管是走在路上,還是待在屋裏,一不小心就是一身熱汗淋漓。這個時候,若潔取消了很多的戶外活動,尤其是下午正熱時,除了必到的課程外,一般不去教室,貓在宿舍裏學習。這天下午,若潔正在宿舍裏揮汗看書,紫菡匆匆跑了進來,一進來,顧不上拭汗,一驚一乍地說:“好消息,今天學校有演出。”若潔看她滿臉熱得通紅,說:“什麽演出?也值得你這個毛丫頭這樣激動,大熱天的跑來報訊?”紫菡說:“是藝術係上兩屆的師哥師姐們馬上要畢業了,今晚在藝術係大樓裏搞匯報演出,有唱歌和跳舞,據說是還請了省歌舞團的老師們來做輔導評判。”若潔素常不喜跳舞、唱歌那些熱鬧的娛樂場合,倒是很愛聽一些古典的名曲和音樂,在家時經常放那些外國十八、十九世紀的名家,如柴可夫斯基、施特勞斯、貝多芬的演奏唱片或樂曲錄音自己欣賞,這也是父母傳給她的一點家風。這時就問:“不知有沒有彈奏樂曲的節目。”紫菡說:“咋能沒有?平常我們過藝術係時,哪天聽不到裏麵咿咿呀呀地在吹拉彈唱,難聽死了,不過今天有省歌舞團來的人,一高興他們興許來個現場表演,他們是行家,那陣勢可就強過咱們學校那些二半吊子們的瞎比劃了。”若潔說:“要是這些,倒是可以去看看聽聽。”紫菡說:“你這個人真怪,別人喜歡想玩的,你總是憋著勁不去湊熱鬧,別人覺得硌嗓子礙眼睛的,你偏要去捧場,總是和別人不合群,上不了一個場所。”若潔笑笑,嗆她道:“你這不也是想去看嗎?要不然你大熱天的跑過來做什麽!”又問:“還叫不叫那兩位?”紫菡說:“咋不叫他倆,藝術係教學樓那一片荒山野嶺似得,一到晚上人走過去影子落在地上都成了孤魂野鬼,疹得人慌,不喊上他們倆,咱倆晚上看完節目自個出來,沒個保鏢陪伴,還不把人給嚇死了!真不知過去蓋樓的時候那些學校領導咋想的,好好的一個培養社會主義文藝人材的地方,偏偏選在了那麽背旮旯的地方?”若潔說:“咋喊他們?這麽熱的天,跑一趟他們那裏,把人能燙出油來。”紫菡說:“你不是給他們買手機了嗎?打電話呀!一個電話把他們全召過來。”若潔知道紫菡對自己隻給那兩位買了手機而沒有考慮她很是有意見,平素嘴裏總是挾草夾剌的熱嘲冷諷,也不與她一般見識,拿起電話,給文喧打了過去。
文喧他們下學期就要寫畢業論文了,他考慮事體一向比別人早一步,現在已經開始忙著到處找資料,又心嫌天氣太熱,接到電話,聽說要讓他倆晚上過去看節目,就有些趑趑倷倷(方言:猶豫、推辭的意思)的,說和建飛商量一下再回話。
紫菡聽文喧電話裏推三卻四、不太情願,心裏煩燥,一把搶過若潔的手機說:“李文喧,你給我聽好了,讓你們來看節目是看得起你們,要不是晚上我們來回要人接送,這麽好的事,還輪不到你們來呢!”文喧口中嗯嗯嘿嘿的,吱唔了兩句趕快把電話放下。這邊若潔埋怨紫菡急燥,說話太傷人。紫菡不服氣的說:“傷了他怎得?前一段天天找個緣由就跑過來,不管忙閑地拉上人家一起瘋玩,現在有事了,請都請不來!玩膩了?不想來往了?”若潔責怪她把話說重了,好說歹說地才讓紫菡消了氣。
文喧放下電話後,不顧天熱,就上建飛的宿舍裏去找人。建飛屋裏隻剩下他自己,正接了一盆子涼水在宿舍裏擦拭身子,見文喧到了,就讓文喧坐在屋內那把唯一的椅子上,自己順帶把毛巾搭上肩膀,赤膊袒胸的坐在床尾,腿斜跨在床後端的騎欄上,聽文喧說事。建飛本來就對學習上的事不太經心,整天瞎球混著跑跑顛顛,巴不得有點節目讓自己去鬆快鬆快,要不是因為天太熱,早跑到民族大學撩騷去了。乍一聽若潔和紫菡讓他們晚上過去看戲,很是興奮,又一聽文喧說是看民族大學的學生演出,就有些掃興,不以為然的說,一個學校小毛孩子們的演出,又不是什麽大劇院的大腕名角來,能有什麽好看的?還不如上街逛夜市去。文喧說,那兩個丫頭要去看,誰能管得了她們?民族大學的藝術係在校園的最裏頭,旁邊的樹林子一到晚上黑黢黢的瘮人,女孩子自己走在路上,怕是嚇都得嚇個半死,沒有個人陪著絕對不行。建飛對上次若潔給他和文喧各買了一個手機本來就心存感激,老想有個報答的機會,聽文喧這樣一說,就豪爽的答應說:“要是這樣,咱老爺們可不能裝熊,大不了豁出一個晚上來陪陪她們。”文喧這才放下心來,拿起手機給若潔把電話打了過去,讓她倆六點過後到民族大學門口的小飯館,等他倆過去一起吃飯,然後去看演出。
這邊接到電話,紫菡才轉怒為喜,也不回自己的宿舍去,就地借用若潔個人用的化妝品給自己打扮了一番。
晚上七點多,四人吃畢飯,一起沿林蔭道向民族大學校園深處走去,正是夏日,暮輝尚未完全消失,路上到裏麵湖邊去消暑解熱的學生絡繹不絕。若潔和紫菡均穿著一身連衣裙,若潔是純白,紫菡是深紫,一亮一暗,走在路上,輕逸飛揚,十分紮眼,陪伴的兩個男生臉上也很有光彩。
四人緩緩行在校園裏林蔭道上,紫菡和建飛在後麵小聲說話,若潔伴著文喧走在前頭,除了和文喧說些閑話,她走路還是平時的架式,一幅目不斜視,麵不旁移的神情。
一個女孩的身影從他們身後疾步趕上來,和若潔擦肩而過的時候,女孩迅急的瞥了她一眼,輕輕“哎唷”一聲,同時眼角一挑,詫異地看了下她旁邊的文喧。若潔轉頭一照麵,是同班的李英同學,若潔臉微微紅了一下,因為讓李英看到自己和文喧走在一起,她有些不好意思。兩人打了個招呼,李英也是剛吃過飯,不過她不是在消閑,而是匆忙要趕到圖書館去看書。幾句話後,她急急忙忙的走了。
李英是班上學習最認真的同學之一,一向勤奮努力,上次“五一節”也沒有出去玩,一直在學校裏學習。若潔心道,真是個好學生,連年節日都不放棄休息,當下天氣這麽熱還堅持晚自習。又想到自己今天的日程,是不是有點荒廢光陰?再一想,自己疏懶慣了,平素本就沒有把這個學習當做一會事,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不應該為此事煩惱。又想,古人說看萬卷書,還要行萬裏路,光看書未必就能讓人的思想認識提高,適當參與些社會生活也不一定就完全不對。
正想著,後麵紫菡追上來問她:“這不是你們班上的李英嗎?也去看演出?”若潔道:“人家哪像我們這樣沒出息,她是上圖書館看書去。”紫菡哼哼兩聲,扭頭對建飛說:“這些個學霸,簡直不要命了,為了學習啥都不顧,恐怕以後連成家的事都不用了。”建飛也迎合她說:“要是那樣就幹脆不成家,當個公家人好了。”文喧看建飛一眼,說:“你自己不好好學習,還給別人灌輸讀書無用的壞思想,真是得瑟!”幾人嘻哈一笑。
外表如一架大鋼琴擺放張開的藝術係大樓,側對著民族大學的內湖峙立。現在看起來,當初學校選擇這個地址安置藝術係確實有一定的道理,地址偏,樂器聲唱歌聲不影響其它係同學的學習,傍湖近,林幽水雅可陶冶學藝者的情操。大學裏的滅蚊工作做的不錯,雖是湖畔,蚊蟲不興,晚風吹來,一地的酷暑一掃而光,行人通體清爽。遠遠看去,藝術係的大樓前有不少人三三兩兩在拾階而上,四人也跟隨一起進入樓內。
一樓進處是廊廳,紫菡在學校是個活躍分子,聚在此處的學生中不少人都認識她,不停的有人和她打著招呼,紫菡也很得意的一一回複。
廊廳右邊的門裏就是今天要做畢業演出的地點——藝術係大排練廳,裏麵的麵積足足有小半個足球場那麽大,現在已經暫時劃分成上下兩個方陣。
上麵略小一點的那塊方陣用大幕簾把三麵牆壁遮蔽,幕簾前麵擺放一架大鋼琴,還散放些音響設備和其它的樂器,兩側各放了十來把椅子,已經有七、八個藝術係的男女學員在那裏坐定,逐個上台比劃著做些表演前的演練。
下方的方陣占用了排練廳的一大半地方,設置了十幾排觀眾座位,前一、二排是較高級的軟椅,中間五六排是連排硬座椅,最後麵的幾排是零散放置的單椅。幾人進去時,除了第一排尚空出整排的空座外,其它幾排均有一些人稀稀拉拉的坐在座位上,四人走到第三排找好位置坐下。此時排練廳裏的頂燈和壁燈各亮了一半,空調則全部打開,因此大廳裏雖不甚明亮但溫度還算適宜。四人坐定後,拿出自帶的飲料飲啜著,四處打量,細聲交談。來觀看匯報演出的基本是藝術係的學生,本校其它院係的學生老師也不少,還有一小部分則是外麵社會上喜歡音樂的朋友們前來捧場。因事先張貼了通知,來得人不算少,約有二、三百人之多,就在她們坐下的前後功夫,不斷的有人進來,漸漸把第二排以後空餘座位全坐滿了,還有不少進來的人沒有位置,就擁在後麵和兩側過道邊站立。
八點半左右,大廳的燈光一下子全亮了,場裏一陣騷動,眾人的眼盡都向外瞧去,隻見在一個引導員的引領下,一行人從門口站立的人群中迤儷走進,又從一側過道間走過,直接在第一排上落座,這是省市、本校、本係的領導和從省歌舞團請來的專業評判老師,他們就座後匯報演出正式開始。
先是本係的一個領導致了一段歡迎辭加開場白,接著是學員們依次上場表演。這是民族大學高考擴招後的第一批藝術畢業生的匯報演出,事關學校聲譽和學生個人以後的就業發展前景,學校重視,學員賣力,搞得有聲有色。說實在的,這些個年輕的小夥子、小姑娘真是不賴,一個班四十來個人,一半學聲樂,一半學器樂,個個有奇招。學聲樂的有美聲唱法、有民族唱法、還有通俗唱法。一上台,美聲唱法的高音、低音、花腔等都拿捏的很到位;民族唱法,男則音色如行雲流水、昂揚激蕩,女則音色似嬌鶯脆鸝,銀鈴聲十足;通俗唱法有模仿毛阿敏的,有比照騰格爾的,還都有幾分形似神兼。唱歌的表演完後就是演奏器樂的學員上台,此時後麵的人開始向外流動,等第一個彈奏鋼琴的把“黃河大合唱”的序曲彈完後,人已經走了十之五六。
若潔她們一直堅持到了最後,這主要歸功於若潔的不懈不棄,旁邊幾個夥伴給她遞眼色暗示也好,拉衣服下擺也好,她總是不為所動,尤其是倒數第二個外國名曲演奏的節目開始後,她更是全神貫注,認真傾聽。這是由四個小夥子組成的一個小型樂隊,四人分別是大提琴手一名、小提琴手兩名和中提琴手一名,拉的曲目是柴可夫斯基的“第一弦樂四重奏”第二節“如歌的行板”,說實在的,盡管四個年輕人使出了渾身的解數,因為各方麵的條件所致,仍然和專業團體演奏的水平有一定差距,僅僅達到了能夠順暢地演繹全曲的程度。若潔在家時,老聽那些國內外著名樂團演奏這段曲目的磁盤,一聽就聽出來了,四個小夥子演奏的很單薄,不能把樂曲中那種委婉、淒惻、憂鬱的意境充分展現,但她還是舍不得因此棄聽離去,因為若潔很喜愛柴可夫斯的這首樂曲,曲子裏隱含的憂傷和蒼鬱之感,和她平素的心境是那麽的相符。
小提琴演奏完還有一個笛子獨奏“揚鞭策馬送公糧”,整個演出就結束了。若潔一翻手機,已經是快晚上十點半鍾了,再回看四周,場上僅剩下了百八十個人。
幾個人隨大家一起退出場外,站在門口的台階上,看著那些校內校外的領導、專業老師們一一坐車離開,然後和剩下的本校學友們一起走向宿舍方向。建飛本不喜愛這些哥哥妞妞的調調,特別是場上最後的器樂演奏,他聽得一派雲山霧罩,但在路上為了討好若潔、紫菡,連口稱讚說:“真不錯,這些娃娃們還真演的有點水平。”紫菡不憤,挖苦他說:“演的那麽有水平你還睡著了。”建飛急急擺手,說:“我哪是睡著了,我是閉上眼睛在聽。”紫菡說:“你閉上眼睛聽?我坐在你旁邊,怎麽聽得全是你的呼嚕聲?”建飛說:“小姑奶奶,你饒了我唄,我那是給他們伴奏呐。”眾人齊聲哄笑。
說話間,走到了若潔她們宿舍樓下麵。按文喧的意思,送到這裏,他和建飛就回去。但若潔感念他們半日勞頓,拉上紫菡又把兩個男孩子送到學校大門外。這時建飛和文喧又不幹了,他們生怕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又折過身把兩個女孩子送了回來。再走到宿舍樓下時,文喧說:“別再來回折騰了,不夠麻煩的。”建飛嘻嘻一笑,說:“時間還早呢,這麽熱的天回去誰能睡得著啊?不如在外麵再轉一轉。”紫菡一聽,眼珠子一轉,拍手叫好。若潔略略沉吟道:“那也行唄。”四人就撿著校園樹蔭深處遮人眼目的地方向裏走去,沒承想,眼瞅著沒有人影的校園裏,到處都有暗樁和埋伏,四人走了一陣,花叢間大樹下擺放的椅子,不是早早就有成雙結對的捷足先登,就是讓附近樓上的燈光晃得明亮耀眼不宜人坐。四人一直走到了濃蔭很深的一處,才看到依稀有兩對長條椅子在那裏相對,因為太偏太暗了,沒有人尋過來,便宜了他們。
仲夏夜間的涼爽和白天的暑熱恰成鮮明對比,一陣陣濃烈的玫瑰花香味不時飄散過來,讓人遐思無限。坐定後,若潔聽建飛和紫菡在對過椅子上竊竊私語,自己卻怎樣也想不起和文喧要聊的話題,就抬頭向天上望去,此時夜空澄明,燦爛晶瑩,一灣星河在頭頂天宇上鋪瀉,若潔手指星河東邊的一堆星星說:“哪不是天鷹座嗎?就是希臘神話中傳說大神宙斯搖身變化的大鷹。”又指著天鷹座中心的一顆亮星說:“那就是牛郎星,是天鷹的心,也是我們常說的一到七夕就和織女一年一會的鵲橋牛郎。”牛郎肩挑一雙兒女追織女的故事文喧也聽說過,他讚歎的說:“你知道的真多。”若潔說:“這都是小時我爸給我講的,我爸那時經常給我講一些古今中外的神話傳說曆史故事。唉,都過去了,現在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也再沒空和我扯這些謨了。”文喧聽若潔的口氣裏有些落寞和哀怨,不知怎麽安慰她,就說:“這會天氣倒涼下來了,下午時天氣像是要淌火,真有點‘七月流火’的意思”。若潔噗哧笑了,斜瞟對麵,那邊紫菡和建飛此時的話音已下降到了喁喁呢喃的程度,根本顧不上這邊,就說:“傻子,七月流火是詩經‘豳風’裏的一句詩,不是形容天熱,而是說的天象,這個火是指火星,一到七月火星就早早從西邊天上落下,預示著天氣要轉涼了。那個七月說的是農曆,按我們現在的陽曆應該是八、九月了,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呐。”隨即吟道:“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至日觱發,二至日栗烈;無衣無褐,何以卒歲?”念到這裏稍稍一頓,文喧輕聲接說:“你可真是個女學士!啥都懂。”若潔又說:“要說我們現在此時的情景,可用唐人的一句詩來形容‘天街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停了一下,又自言自語的說:“也不對,現在是仲夏,那是說秋夜,時間上也還是對不上。”還要說話,就覺腰間讓文喧輕撞了一下,詫異間,順文喧的目光看過去,原來對麵建飛和紫菡兩人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合二為一,變成了一團大黑影。一陣臉熱心跳,又覺文喧的嘴唇已經貼到自己的耳沿上,一陣熱辣辣地輕語:“我們也來吧?”若潔一驚,臂膀向外一推,把文喧杵了一把,說:“那不行!”文喧急促地低聲問:“為什麽不行?”若潔也低聲說:“那得等哪天我們一起去我家,我爸媽同意了,我們才能算是正式確定關係,在這以前啥事都不能做。”文喧消停了片刻,又無可奈何的小聲說:“你呀!前些天我讓你和我一起上山上看看我爸媽,你不說去,也不說不去,吱吱唔唔的,也不知你咋想的?咱倆的事這麽放著,啥時是個頭啊?”若潔說:“過些天放暑假,我們一起到我家,先讓我爸媽看看你,事定了,再一起上你們家,你說行不行?”文喧沒有啃聲,隻是把若潔的手掌拉過來,放在自己的手上,若潔翻過自己的手掌,輕輕的向他的掌心一拍,算是拉鉤上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