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關睢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詩經《周南·關睢》
一
鳳城民族大學,位置在風城市區的最西邊,背後遠遠聳立的是賀蘭山,周遭一邊是城市街道,一邊是大片的樹林和田野。這個學校初建於改革開放年代,又是一個培養全國各地民族子弟的綜合性大學,這樣就使得學校建築形式上富含傳統風格又蘊藏少數民族情愫,還充滿了現代化的氣息。正對著路口是一座巨型拱門當街而立,進去大門,一條寬闊平展的主車道配上兩側的行人輔道,在一簇簇鮮花綠苑的環繞下,直通向二百米開外的一個半圓型廣場,廣場中心峙立著校園裏的最高建築——中心大樓。
這是一個足有十五層樓高的正方形樓體,第十四層以上專門設計成鍾樓形式,四麵鑲嵌著四座大座鍾,鍾樓的基座與十四層的樓麵渾然對接為一體,頂部則是一個高聳挺立的尖頂,直衝天穹,整個建築的外形頗有一些歐美樣式的風格。
中心大樓前後左右散布著幾十棟較低的五、六層樓,分別用做教學、生活和其他用途。樓群間是大片大片造型各異、花木繁複的園林。如果對這個學校有個比喻的話,她就好像是一個已經略見過一些世麵而又滿懷疑雲和希冀的回鄉少女,很期望掀開蓋頭向外麵的世界打望,但又有些麵薄害羞,所以就流露出遮遮掩掩的樣子。我本人認為這個學校最美麗或者說是最壯觀的場景一般出現在以下這兩個時辰:春夏交接時的明媚清晨,或者金秋時節的晴爽傍晚。
前一個時辰,朝陽把校園每一個角角落落都渲染得晶瑩透亮,小徑上川流不息走動著上早課的男女學生,身邊是樹蔭、草坪和混雜其中品種各異的花木。青春的俊男靚女,與五顏六色、吐蕊含苞、搖曳甩姿、展顏歡笑、爭芳鬥豔的鮮花相輔輝映,伴以蓬蓬勃勃的新翠底色,簡直就是一幅幅飄動的畫麵,看上去令人十分賞心悅目。
後一個時辰,彩霞滿天,萬物爍金,站在校園大門向西望去,橫亙的賀蘭山似乎是沿南北方向展開的巨大城牆垛樓,在目及的遠方籠蔽著鳳城,屏擋著騰格裏沙漠呼嘯而來的風塵;而學校中心大樓高聳挺立,戟指長空,昂首仰天,藍天下被夕照輝映的晶亮明曜。遠山、近樓,好像是一對心有靈犀而又禮數周到的沉思者,遙遙相對,默默注視,兩看不厭。這個時辰還有一個好處,就是正當塞上收獲季節,校門外街道兩側,被販賣各色瓜果的攤位車流占滿,尤其是本地特產的各色葡萄和桃柿梨棗等一筐筐一堆堆,香味四溢,可口誘人,平常賣小吃小商品的小攤小販此時都識相的避讓三分,自動退到道路牙子後排,給這些瓜果商販們騰開地方。一群群學子們下課後,從學校的大拱門湧向校外,在兩邊的街道上停住自己步伐,挑挑揀揀,選擇自己合意的水果買來,形單影隻的自啖自樂,成雙結對的相互遞送。更有甚者,進入街道邊的商鋪、飯館,就餐的、買物品的、閑逛的,把那些個商鋪和飯館擁擠得滿滿當當,老板們興高采烈,夥計們忙前忙後,孩子們則吵吵嚷嚷的。還有那些不願在室內圈囿的男女孩子,走到屋角下的啤酒攤處就地歇腳,少兒少女們聚集在一個個圓桌邊,團團圍坐,就著啤酒小菜,高談闊論,揮斥指點。年輕人的無限豪氣,加上身後雄渾闊大地高天殘照背景,天、地、人相互輝映,相得益彰。
現在我們正好處在第一個時辰的一個場景裏,五月一日的早晨九點左右,從校園裏的一個學生宿舍樓裏,走出來一個女孩,她邁著輕盈的步子,向校園大門行去,這就是我們的女主人公林若潔。
其時江南的春天已經略略褪色,北國的春天卻剛剛盛裝登場。“五一節”的假期較長,班級裏的同學大都組織起來到城市周邊的著名風景區去遊玩,她們在臨走前也約了若潔,但若潔天性喜靜,不願在人多熱鬧處跑跑顛顛,所以就推辭了不去。本來她想在這個假期回到本城市區內的家中,和父母好好團聚上幾天,但經不住自小一起長大的閨密,也在本校就讀的楊紫菡同學的央求,說聽人傳言離學校不遠的城北,有一個名叫“鳳儀生態園”的小景區裏花開茂盛、麗景異常,若不去觀賞,必定會後悔一輩子。若潔本是喜花愛草之人,加之紫菡的一再糾纏,就給家裏打了個招呼,要在外邊踏青賞花待上一兩天。
若潔和紫菡,都是鳳城民族大學的學生,但不是一個專業,若潔研究文學曆史,紫菡則專攻傳媒傳播,一個偏愛文靜雅致適合個人學習的書本知識,另一個則選擇社會大眾人人趨之若鶩的熱門行業,不同的專業取向說明了她們兩人各自不同的性格和喜好。
她倆本來是約好一起出來的。這兩個人若是結伴同行、比肩而立,一樣的花樣年華,一樣的鬱鬱蔥蔥,都是惹人愛憐疼惜不夠的女孩子。兩人卻又對比鮮明,外形上若潔長發飄飄,婷婷玉立,紫菡則短髻覆額,眸子靈動。性格上更有所不同,紫菡平素裏大大咧咧的,愛說愛笑,話語中總有刺人的成份,但又麵含春色,就是咳嗽一聲也能喘出笑意來,腦子裏鬼主意精靈古怪,喜愛作弄人。而若潔則是安詳和煦,喜歡沉思的天性使她臉上總是帶有一股凝重之氣,但決非是思維空洞毫無眼力件的冷麵澀妞,而是人們常說的那種玲瓏剔透、冰雪聰明、心中有數的女孩,隻是平素自己的心事不輕易在臉上顯擺罷了。
一大早紫菡就跑到若潔的宿舍裏,不停的催促正在洗漱梳妝的若潔。直到若潔拾掇完畢,倆人出門時,紫菡才發現自己竟然把今天要帶的關鍵物品——路上要吃的小食品給忘拿了,這可是她昨天傍晚跑到校門口辛苦半天串攤入店專門采購來,準備著今天為遊玩行程助興的好東西,萬萬不能拉下,她讓若潔先行,自己慌裏慌張的又跑回去取。若潔想到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姐妹,從來就是這麽個風風火火心肺全無的脾性,不禁搖頭暗笑。
若潔走在校園花圃間的小徑上,穿花拂柳,煞是精神,清晨的陽光灑下,把她的小臉映的泛彩溢紅。
她走出校園大門,順街道向右拐去。鳳城民族大學的門前是個丁字街口,橫向是一條可相對並行六輛往來汽車的寬廣街道,向內可到市區中心,向外直通連接周邊的幾個著名旅遊區景點。正對校門則是一條通向相鄰不遠的另一個省內有名的西夏大學的豎向街道。此處平時就車來車往的不得閑空,今天是今年“五一黃金周”的第一天,更是熱鬧異常,學校外街道兩側的幾個公交車站口都站滿了人。
若潔穿過街道,走向通往城外景區的公交站台,邊走邊對著學校大門方向回望,她還要等著紫菡過來。
出城的人紮堆站在站台上,還有些人散圍在路邊,一些心急的更是伸直脖子向著城內方向了望,期盼著公交車趕快到來。自上世紀90年代中期,中國開始實行40小時工作製,每周由過去的單個禮拜天休息改成周末兩日雙休,閑暇時間增加,加之一般工薪家庭的收入提高,旅行遊玩之風漸興。每逢節假日,國內大一點的著名景區人頭攢動,客滿為患,就是城郊附近的小景區也常常被那些不願出遠門、想著省些錢又不費事的周邊遊客的身影捷足先登了。
若潔的到來,攪亂了一些人的關注,他們把眼睛從遠方收回來,又放在了若潔的身上。站台上,若潔雖端正挺立,目不斜視,仍然感覺到四周投過來灼灼目光的焦烤,心中很是憋屈,心念這車怎麽還不快來?紫菡可千萬不要耽誤了!正在心急之間,遠遠看到紫菡一溜小跑急急忙忙的趕了過來。
恰好也有一輛上城外的公交車駛過來,顧不上多說話,兩人靠攏身子,隨著眾人一齊向道旁擁去。駛來的公交車上幾乎站滿了人,站台上的人也不少,大家都做好往車上擠的準備。紫菡拽起若潔,隨人堆向前車門擠去。若潔緊隨紫菡身後,被人流推向了車門口,腳踩定車門的階梯蹬子正要向上跨步的時候,忽覺肩上的挎包帶子緊勒,斜挎的小包似被一股力量拽著向後扯去,那時身子被人群推擁著無法回頭,隻有暗暗叫苦。也就在那一挪一閃的功夫,下麵人群齊往上發力,一使勁,若潔人已經上了車,回手一摸,挎包還在身上,心裏暗道“僥幸”,一口氣還沒呼出去,就聽車上車下一片叫罵聲,車也隨之開動了。
紫菡先於若潔一步上車,上車後緊傍著若潔站立,站定後她擦著若潔的耳朵細語道:“東西沒少吧?”若潔還沒有回過神來,紫菡又道:“呶,就是貼在門口的那個,下車好好謝謝人家”。若潔這才明白,敢情剛才車上、車下的叫罵聲全和自己有關,而且幫自己的人也就在同一輛車上。車上人擠人背靠背,若潔此時身子轉都轉不開來,那有能耐搗騰開身子去回看貼在車門口的人,隻好挺著腰不啃聲,硬撐著個架式等待機會。
這趟車是城裏向城外行駛的公交車,城外的站點主要是為幾個大大小小的景區設計的,其中有一個就是全國知名的某某影視城,其它則是些生態園、景觀村之類的小景點。一般來講外地遊客來鳳城上影視城的居多,但他們大多坐火車或飛機到本地,再由旅行團安排專車送到目的地,不需要坐這類短途公交車。坐公交車的人基本是本地遊的短途臨時客人,這些人大都上生態園、景觀村遊玩,公交車的路線、站點也是圍繞這些人和小景點布設的。車走了約有十來分鍾,過了兩個站口,下了兩撥到站的客人,車上立馬鬆快了一些。若潔這才有功夫把身子挺直了,向車箱中間挪移了幾步,回過身來,她向車前門方向看去,人堆中有個高個黑臉男孩子正對著這邊張望,看到若潔扭頭向他那邊看,一呲牙一咧嘴做了個鬼臉。紫菡急忙小聲道:“不是這個,是他旁邊的那個。”急匆匆中的一瞥,若潔連這個都沒看清,何況他身邊的那一個,幹脆扭回頭,不看了。說時慢,那時快,車已駛到了她們要去的“鳳儀生態園”前的道口。
紫菡拉起若潔的手,左閃右蹭地向車後門移去,到了車門口,紫菡還在小聲嘀咕:“他們也擠過來了。”若潔不啃聲,推著紫菡就向車門下邊的地麵上伸腳。跟在她們後麵下車的約有七、八個人,紫菡下車後走了幾步,又拉拉若潔的手,道:“也下來了,不是也要去生態園的吧?”。若潔用手捅了她一下,頭也不回,徑直邁向前去。
“鳳儀生態園”的大門不在路邊,路邊放僅置一個標誌牌,上麵寫有進園的路徑說明,下車後須沿路邊的便道向裏走幾十米才能抵達。大家向內裏走上一段,場地驟然開闊,一排宏大的建築迎麵而來。建築中間是個牌樓式的拱門,兩道大紅門相對而開,紅門上方的牌匾上貼著四個鬥大的漢隸:“鳳儀生態園”。大門兩邊各有一排房屋,右邊是小超市、工作人員室等,左邊是售票間、衛生間等。
若潔走到售票窗口,買了兩個人的門票,剛把售票員找回的零錢放進小挎包裏,紫菡就趕過來拉拉她的衣角,向後呶呶嘴,不待若潔開口,又把她扯到大門右邊那排房的拐角處,回過頭向後麵略略瞅了幾眼,急急忙忙把才剛上車時發生的事向若潔簡要說了一遍。說起剛才上車時發生的事,還真有些驚心動魄:紫菡比若潔早擠一步上車,剛剛定下神轉過身來,就見人群中的若潔被卡在門邊,正在上不得下不得的要緊關頭時,左邊人堆中伸出一隻手,抓緊了若潔挎在肩上的包就要向下擼,紫菡站在車上,眼瞅著隻有幹著急的份,恰在那時,車右邊也伸出一隻拳頭,向頭前那個黑手狠狠一擊,就在前一個黑手往後收縮的一瞬間,那個前門邊站著的高個黑臉小夥和若潔身後伸拳頭一擊的另一個男孩子一使勁,若潔被倆個人簇擁著一齊上了車,坐在駕駛座上一直旁觀這一切的公交司機趁機把車門關閉,起動開車。就這樣,就在才剛若潔還沒察覺的當兒,要不是那倆個男孩子幫忙,她的包差點變成別人手中的獵物了。
聽完紫菡這一番說道,若潔很覺不好意思。她抬頭向生態園大門口望去,剛才那個在車上咧嘴壞笑的高個黑臉男孩子正站在生態園進門處,旁邊還有一個中等個頭白淨斯文的男孩子相伴,兩人站在大門口嘀嘀咕咕,像是在議論進還是不進園子。正猶豫要不要過去謝謝人家,紫菡嗯了一聲:“又來人了。”若潔轉過頭,順她的目光望去,路邊她們才下車的站點處,又停下了一輛從城裏發來的公交,車上又下來了十幾個男男女女,三三兩兩的都向鳳儀生態園方向走了過來。再一回頭,大門口已經不見了那兩個男孩的蹤影。
二
近幾年各地的“生態園”興建成風。顧名思義,生態園應該是生態平衡之園,其實不然,很多的生態園說開了就是開發商搞的一種旅遊休閑場所,與其它休閑場所不同的是裏麵多種些花草樹木,供人們在休閑過程中品味欣賞,叫它們為生態園大多名不符實,其多不具有平衡生態的功能。但人們到這種園區遊玩也僅僅隻是為了放鬆,圖個閑中求靜、怡性弄情的意思,所以也沒有幾個人在那個名稱上較真。
進了生態園大門,門側有一個大牌子,上麵寫著遊園指南,畫了行走路線和玩賞景點分布並附有文字說明。若潔和紫菡走到牌子前麵,一齊仰麵向上瞧,原來這個生態園占地約千餘畝地,中間一條東西長、南北窄的小湖是整個景區的主體,景區內各景點繞湖麵圍一圈呈長蛇狀散布,總體上湖北多陸地景點,湖南多水麵項目,遊客從大門口進去,或左或右沿湖麵前行,最後都能再繞到大門口。看著看著,若潔“嗯”了一聲,紫菡問:“嗯什麽?潔丫頭,又有啥地方對不上你的胃口了?”若潔笑說:“你看這個給園子起名字的人,真有意思,有起得雅致有趣的,還有起得俗不可耐的。”說著用手指點上麵的景點名。紫菡一看,果然有些意思,第一個景點的名字叫“有鳳來儀”,第二個景點名叫“芷香圃”, 都還叫的有些內涵,第三個叫“百花園”,就有些勉強,第四個景點更不得了——“蘅蕪苑”,直接把大觀園裏寶釵住的地方搬了過來。接著就是一個叫人大迭眼鏡的名字了——“蒙古包”,隨後又是一個出乎意料的:“凝霜苑”。後麵的大抵如此,數了數,約有二十個景點,有幾個比較文雅的,總要再冒出一兩個讓人要樂一會的,雅名的、俗名的幾乎比例為三比一。若潔說:“我就納悶這個老板究竟是啥樣的人,若都是些‘蒙古包’、‘射擊廳’的遊玩項目也就罷了,還要穿插些故作姿態的齋啊苑的,兩者真是風馬牛不相及,差距那麽大,擺在一起好不惹眼。”紫菡接過來道:“這有什麽奇怪的?現在這些老板,有幾個是肚裏有墨水的?投了這麽多錢,為了裝裝門麵,附些風雅,總要找幾個肚子裏有貨的文人墨客給題題名,寫寫字。這題名的人看在錢的份上,不管是誰讓出場都敢伸手,能把天底上最好的詞都給老板用上。偏偏老板們還要掙錢,全是文皺皺的名字遊客俗人又看不懂,看不懂了誰來上門?這麽大的一個攤場,沒人上門誰來捧場,怎麽掙錢?所以不管雅的、俗的,全都拿上來,雅的裝門麵,俗的招客人,混在一起,有什麽奇怪?”說著,自己先格格笑了。若潔聽了,覺得有理,便也跟著輕笑幾聲不再啃氣,兩人向前走去。
迎麵就是第一個景觀——有鳳來儀。一個大大的廣場,中央汪汪一池清水,環繞著正中突兀的一個平台,上麵立砌著一隻展翅欲飛的彩鳳,首東尾西,麵對大門,彩鳳的腹部下方刷出一塊長方形平麵,上書四個油光紅漆的篆字:“有鳳來儀”,暗合“鳳儀生態園”的名字。彩鳳是紅色花崗岩石頭雕就的,雖然稱不上鬼斧神工,但也是精鏤細刻,纖毫畢現,栩栩如生。若潔看了,不覺嘖嘖稱奇,連聲對紫菡道:“還真有些意思。”紫菡嘴一撅:“有什麽意思?我看這個地方不應該叫‘有鳳來儀’,應該叫‘丹鳳朝陽’。” 若潔笑著說:“就你個死丫頭爛舌頭的,還要給人家更名換姓。”紫菡說:“一個孤鳳,正對東邊初升的太陽,怎麽不是‘丹(單)鳳朝陽’?”若潔聽了,細細一想,不禁“噗哧”一下笑出聲來。兩人笑鬧了一陣子,起身再走。
從“有鳳來儀”後麵右轉下去,一條用雕鏤彩磚鋪就的長長甬道沿湖畔向裏麵蜿蜒伸展,兩邊則是叢生的花花草草和稀疏零落的樹木,路麵上遊人倒是絡繹不絕。
若潔和紫菡在甬道上走了幾步,轉一個小彎,眼前一亮,一片姹紫嫣紅在眼眶裏登陸,一個大大的花圃平展鋪開。這是個足足有兩三個藍球場那麽大的長方形花圃,上麵盛開著各種各樣顏色的月季花。旁邊立著的一個高高的牌子標示,這就是“芷香圃”。
兩位女孩也是第一次看到這麽大場麵的月季花盛開的陣式,紫菡樂得像初春剛學飛的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不管旁邊有人盯著看沒看,一頭鑽到花叢中,跑前跑後,摸一摸左邊的花,嗅一嗅右邊的花,抽空還向站在埂沿上的若潔指示她新發現的品種。若潔看她忙得不亦樂乎,知道這都是在學校裏憋的,按理校園的花草也種植了不少,但是那裏有專人看管,還有一同進出的同窗學友們前後罩著,不能太放肆,隻是幹瞅著不能動手動腳,在這裏,誰也不認識誰,就是要放鬆、要自在,想怎麽鬧就怎麽鬧,想怎麽笑就怎麽笑。所以盡管她的素常行事與紫菡這種張揚的作派不符合,但也不加以幹涉,隻是站在路邊看著瘋鬧的紫菡微笑。
北地五月天,早晚尚有餘寒,但到了上午九、十點鍾後,溫度就開始回升,而且溫煦有加,冷暖適當,最是適合戶外活動的好時機。兩位少女,一個亭亭直立如玉蘭迎風,一個花叢翻飛如蝴蝶穿行,朝陽的輝光灑在女孩們身上、臉上,花朵如彩波在兩人身畔輕揚起伏,人如花,花似人,過往的人不禁都要站下來看一看,賞一賞,而她們卻不自知,一個在嬉鬧,一個在靜思。
若潔想得事多,她天生是個沉靜而又多思的女孩,除了學校裏的學習、生活及其它雜七雜八的事兒,還想著“五一”過節放假沒回家,父母在做什麽呢?最後,她又想這個“芷香圃”名稱起得是不是還有些不對勁?正在胡思亂想,紫菡站在花圃中說話了:“我的女學士,快下來吧!這麽多的花仙子香氣四溢,還打不動你的心?勞不動大駕?”
若潔笑說:“行了,我的好小妞,注意些形象吧!不要讓那位帥哥看見了,本來想過來要泡一下,也讓你瘋瘋癲癲的給嚇跑了”。紫菡也仰臉笑著答:“有這些花仙子陪著,他不來泡也罷”。說畢,從花圃中立起身,走了上來。若潔還要說什麽,一看跟前又過來人了,打了紫菡一下,指指四周。紫菡知道若潔麵薄,不喜人前嬉鬧,便也不再說什麽,一把挽起若潔的胳膊,兩人嘻嘻哈哈著又向前行。
下一個景點是百花園。紫菡邊走邊興致勃勃的說:“百花,百花,不知有多少種花?”若潔笑道:“誰知道呢?現在名不符實的地方多去了。”紫菡道:“不會的,芷香圃都這樣,月季花還能整出來幾十來個品種,百花苑絕對更錯不了。”說話間,又走到了一處開闊的地界,牌子上寫的是“百花園”。
百花園的氣勢和芷香圃又有所不同,這裏是一個大大的圓花圃,各種各樣的花呈扇形從圓中心向外舒展鋪開。芷香圃是一種花幾十個品種一幅場麵,這裏卻是幾十種花幾十個品種各自開放,相互鬥豔,盡顯風采。芷香圃裏的花多是一種模樣,顏色不同,這裏的花是形狀各異,千姿百態。有沒有百種花尚未可知,但五顏六色的花朵在池子裏盛開,倒像是把一個大大的花盤子鑲嵌在綠草地中,看的紫菡喜不自勝,直呼沒有白來。
再往前走,轉過一個林角,空氣裏突然飄過來一股特殊的氣味,這種氣味很奇怪,應該是花的香味,但又和剛才她們看過嗅聞過的月季、芍藥的花香不一樣,芬芳四溢,沁人肺腑,香味馥鬱引人羨望,而又清冽淩厲拒人萬裏。若潔和紫菡本就對花草不甚了了,也不知這是不是花香,更不知是何種花香,再走幾步,眼前一亮,幾十簇與前麵都不一樣的花並排栽在道邊畦壟裏,高枝圓葉,花大如碗,繁朵疊蕊,白柔潔潤。看花圃邊的立的牌子,上書“白牡丹”,才知這就是百花之魁、國色天香的牡丹,凜然挺立,漱風含玉,怪不得會姍姍來遲,獨居雅善,真是“此花隻應天上有,不與它花一起開。”站在畦畔,兩人都有些陶陶然,紫菡還好,若潔簡直有些如醉如癡,不但閉上眼睛,皺起鼻子,一遍遍輕吸嗅聞花的香氣,就是紫菡要下畦壟去偷摘幾朵帶回去,她也堅決不許,說是不能暴殄天物,氣得紫菡連說可惜可氣。
走過這幾個地方後,兩人剛開始站在遊園指南牌前的擔憂全都消沒了。算算前麵是“蘅蕪苑”,應該有更好的景致,若潔興致成倍增長,拐出百花園後,她不覺步子加快,和紫菡錯開了身形。
前麵楊柳樹蔭中顯露出一個六角形的大院落,白牆黑瓦,分外醒目。院落的大門正對著若潔她們款款行來的甬道,門戶上方門楣上高懸著一個牌匾,上書三個正楷金字“蘅蕪苑”,若潔興衝衝地走到門前的台階上,拾階而上。走到門口,她頭向裏一探,突然停下腳步,身子往回一縮,僵在那兒不動。
紫菡跟在她身後,見她不進不退,不明所以,一邊伸手推搡若潔,一邊說:“磨蹭個啥,快進”。她這一推一搡,若潔反而身子一轉回頭就走。
紫菡心裏嘀咕,上前一步也向裏看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裏麵那有《紅樓夢》書中薛寶釵“蘅蕪苑”的模樣,整個一個吃茶喝水消乏解累的大茶檔:院落沿屋簷下方周遭嵌置了一圈木質廊道,廊道上和院落中擺放著大大小小的方桌、圓桌,約有十來張,旁邊胡亂放了幾十個高高低低的鐵椅、木凳、竹編躺椅等,男男女女的遊客站著的、坐著的、半躺著的啥模樣都有,磕瓜子、吃零食、喝茶、飲礦泉水的都不閑著。院落四周的圍欄上,還跨欄坐了不少叼著香煙、騰雲駕霧的人,人聲鼎沸、空氣混濁、烏七八糟,就是此時此地的全貌。
看了這一幅情景,紫菡也無心進去了。她追上若潔,兩人從院牆外的小道上繞行,走到院子後邊,原來這個“蘅蕪苑”自身就是個穿堂院,後麵還開著一個門,和外麵的甬道相接,供兩邊的人出進。二人既沒有從前麵進院,繞到後邊也不想再進去,就繼續向前走,走了一段,看路邊有長椅擺著,若潔說:“累了,歇歇吧!”從包裏掏出卷紙,撕幾張仔細擦了一遍椅子,兩人就地坐下休息。紫菡心裏還為剛才看到的情景抱屈,說:“真是得,白起了個文文雅雅的名字,幹得卻是大茶檔的活計,幸虧沒有叫做瀟湘館,不然再帶上賣快餐送外賣的,真氣死林妹妹了。”說完了嘴上還不拾閑,又嘮嘮叨叨的打趣了一番。若潔本來因剛才的事很鬱悶,聽她賣弄了一陣嘴上功夫,心緒才稍稍開朗了些。
這條甬道,基本上是沿湖邊東西向蜿蜒伸延的,遇上景點了,就向北右深入一下,拐進林蔭中去,出到景點外,再向南左拐一下又到了湖邊。才剛她們在路上,隻顧看陸地上的景點,沒有仔細打量湖麵,現在坐在長椅上,得空了,就勢把湖麵和周邊的風光看了個清清楚楚:
湖本身不大,在遼闊的天穹下顯得更小,生態園的大大小小景點三三兩兩繞湖分布。藏匿在林子中間的樓閣,因此時林木生長的尚不茂實,屋角被疏密不一的樹影半掩半遮,好似數個偷偷摸摸的小姑娘撩開一角頭巾,在邊邊拐拐斜睨著眼稍往外麵窺視;聳建在草地上的亭台,則朝輝梳理,曆曆可辯,一覽無餘。目光所及,湖的對麵有幾座小小的碼頭,下麵放著十數個小小遊艇,彼時因春水很涼,能下水放舟暢遊的人幾乎沒有,湖麵空蕩蕩的。但湖水漣漪道道,波光瀲灩,在初夏剛被綠色浸染的四野襯托下,像個溫柔的北國新娘在朝陽中靜思,別有一番情趣。
若潔和紫菡在長椅上坐著,眼看這一幅靜謐的圖畫,一腔的煩悶不覺被湖麵吹來的清風撩得幹幹淨淨。
紫菡的談興大作,一會揚脖對若潔數說麵對此景此情的感想,一會又撫掌驚談早晨上車的整個過程。若潔靜靜的聽、淡淡的應,臉上若無其事,其實心裏早就翻滾波浪了。兩人一個說一個聽,胡侃的盡興,靜聽的專心,正在興致之時,紫菡忽地一轉臉,“咦”了一聲。若潔順她的目光看去,隻見從“蘅蕪苑”後門出來,並肩從甬道路走過來的,不就是在車上在景區大門各照過一麵,一上午兩人議論中出現最多的那兩個男孩子嗎?
三
那兩個男孩也看到她倆了,稍稍一怔,又向前走過來。若潔別過臉,假裝在看湖上,正好有一對白鷺從湖對岸旋起,翻騰飛逐,忽而雙雙映著水麵照影,忽而一前一後淩空直射自水層中啄食,吸引了她的注意。正在看得入神,聽到身旁一聲招呼:“兩位美女好!”
回頭一看,那兩個男孩子已經站在椅子旁邊,正眯縫著眼睛對她們傻笑,發話是那個稍高略黑些的男孩。已經有一陣停止發聲的紫菡忙站起來,笑著回道:“兩位帥哥好!”
若潔裝做才看見那兩位,沒動身子偏過臉點頭微笑著,算是回了個禮。
那個男孩又道:“你們走的倒快,稀裏糊塗走到我們前麵了?”
紫菡一邊讓坐,一邊說:“本來是在你們後麵的,那個景點我們沒進去,直接過來了。”呶呶嘴,示意前麵的“蘅蕪苑”。
那個男孩道:“咋不進去?到裏邊坐坐也挺好。”
紫菡道:“裏麵太髒了。”
另一個中等個的白淨男孩一直站著沒啃聲,此時道:“裏麵是稍稍埋汰些,但坐著比外邊風小些,這邊直對著湖,風太硬,對身體不好。”說著,眼睛在還坐著的若潔臉上掃了掃。
若潔看那三個人都站著,也不好意思自個再坐著,忙站了起來,微微一笑道:“也不全是因為裏麵髒,這裏人少安靜些,不像裏麵亂混混的。”
紫菡接過來道:“那個院落的名子起的倒挺好,就是名不符實,白瞎了那麽一個有檔次的名字。”
白淨男孩又說:“不就是起了個大觀園裏薛寶釵住處的名字嗎?老板也不容易,花上錢找了些筆杆子瞎糊弄,景點都起些文縐縐常人都搞不明白的名子,再不弄些花樣,沒人來遊玩,不就等著園子倒閉嗎? ”
若潔心道:“年紀不大,還挺能理解別人,學識看樣也不錯,還知道薛寶釵住的院子。”嘴上不說,心裏頭對這個男孩增添了幾分好感。
四人站著坐著說著話,又相互介紹了自己。原來那兩個男孩是若潔她們學校旁邊西夏大學大三的學生,個頭中等、白白淨淨的叫李文暄,高一點黑臉的叫王建飛。兩人在大學裏雖不是同班,但上學前來自同一處地方,且是一起耍大的幼年發小,小學、初中、高中都是同學,高考一起報的西夏大學,算得上鐵哥們了。
四人聊一陣,紫菡說:“咱們還走不走啊?”建飛說:“怎麽不走?咱們來幹什麽來了?”文暄說:“可不是,咱們還是轉一轉園子,邊走邊嘮吧?”說著,看看若潔。若潔點點頭,說:“一起走吧,看看還有什麽好玩的地方。”四個人一齊舉步,向前邁去。
下一個景點是幾張蒙古包,是專供遊人吃喝玩樂的,幾人既無吃喝想法,也沒有領略草原風俗的雅興,就直接繞了過去。
四
中午飯很簡單,若潔和紫菡她們本來個自帶了些零食,文喧、建飛一定還要請若潔和紫菡吃涼皮子,建飛為此專門跑了趟生態園門口,那裏有專門賣這種小吃的攤子。若潔和紫菡本來就是涼皮這種吃食的“熱心觀眾”,(想一想當下,鳳城那一個小姑娘不貪吃這一口呢?)假意推讓了一下也就沒再阻攔,讓建飛去園門口帶了四份回來。
四人在園中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圍坐下,紫菡笑說:“我現在請不情願讓我們享用的小食品們榮譽登場。”說著從包裏取出不少的零食出來,又把自己一大早光盯著若潔,反把本該自己要拿的物品給丟到寢室裏了的糗事對建飛和文喧說了一遍,倆人聽了哈哈大笑,建飛更是樂不可支,差點把嘴裏緊塞著的食物都快要笑出來了。
下半天的活動也十分開心,紫菡是不停的和建飛逗樂說笑,兩人跑前跑後,摘花捋葉,投石潑水。而若潔和文暄這邊就消停多了,兩人慢慢行路,靜靜賞景,相互探討,談的已經不僅僅局限於今天遊玩的內容,還說了些其它方麵的話題,文喧的內裏和他的文靜外表大不一樣,談興一開,是個很能侃而話又多的主,知識麵特廣,天文地理古往今來,張口就來,一套一套的。若潔也是個愛學習看書多知識雜的才女,雖然話語不多,但腦子裏有貨,思路正好與文喧能跟上,倆人說的很對路子,若潔覺得這一天過的新奇也很有意思。
四人一直玩到下午五點多才想起回家。
在鳳儀生態園大門口,還是早上下車的地方,四人又登上了回程的交通車,依舊是路過車,座位上早坐滿了人,過道也很擠,但有了兩個男孩子,女孩們就沒有了早上那種人摞人的遭罪感覺。站在車上,他們相互逗樂,有說不完的話,一會功夫,車就快到民族大學門口了。
建飛眼尖,還有一段距離,就看到公交車站點邊上站著幾個小夥子,鬼頭鬼腦地向公交車行駛的方向探望,一邊還在交頭接耳。他認出其中有一個是上午伸手行竊的家夥,心裏暗暗“咯噔”一下,用手捅了捅文暄,文暄也看到了那些人,但沒有啃氣,隻做個手勢,讓建飛照看好兩個女孩。車一停,建飛站在下車人流的最前麵,先把那幾個家夥擋開,讓若潔和紫菡跟在他身後下了車。那幾個家夥看了看他們,讓開道讓他們下去,別的人下車他們也沒有阻攔。但等到走在最後麵的文暄下車後一穿出人群,那幾個人就一起上前圍了過來,把他圈住,隻是都還沒有動手,團團罩著跟文喧身邊走動。
建飛上大學前也在社會上混過一陣子,一看這架勢知道公交車一開動那些人準定要動手,怕是要出大事,急急拉著若潔和紫菡繞到人堆外,邊推著她倆,邊小聲說:“快去,到你們校門口,把你們學校的保安叫來!”隨後就弓下腰在路邊的地麵上尋找稱手家什。
若潔反應很敏捷,拉起紫菡就向民族大學校門口跑,還是紫菡跑的快,三步兩步竄到了學校門衛小屋。屋裏麵校門口值勤的保安共有五個人,一個小頭目模樣的人一聽說有學生被小混混圍攻,來不及多問,招呼其它保安,留一個看門加打110報警,其他人全跟他走。本來學校招來的保安大多數都是部隊上複員的退役軍人,出擊能力很強,頭目一聲令下,幾個人全都跑了出來,也就三、兩分鍾的時間,就衝到了公交車站點。待若潔和紫菡氣喘噓噓的跟在保安身後再趕到公交車站點時,那邊已經是形勢分明:一群路人脖子伸的老長,站在馬路邊圍堆觀看。文暄和建飛兩人則站在站台外緣的人行道上,建飛手中還拿了一根不知從何處撿來的長木棍,兩人背依背相抵,麵朝外。外麵是五個小混混裝束的年輕人,個個手中拿著鋼絲鏈、手錘等打人的家什,對著文暄和建飛叫罵。文暄和建飛的處境十分危險,小混混們仗著人多家什硬,腳步不停的向裏挪移推進,張牙舞爪十分囂張。
剛跑過來的保安,這時也圍在了小混混外麵,一對一的擺好姿式,形成相持的局麵。保安一到,雙方陣勢立即平衡,四個手拿警棍的保安加文喧、建飛,勝在人多,而那幾個小混混倚仗手中有家夥,也有恃無恐,那幾個小混混一麵口中放聲怒罵,威脅保安,一麵停住了向前移動的腳步,雙方僵在那裏,劍拔弩張,但又互不退讓。
正在這時,遠遠的從城裏方向駛過來一輛響著警笛的警車,原來是校門口留守的保安打電話報警,110的民警們趕過來了。小混混們應付這種場麵很是老道,遠遠聽到警笛時就開始收手斂腳,觀望警車快駛近了,幾個人腳步一起開始後移,先是一個頭目樣的打聲“呼哨”,幾個人一哄而散,分頭撒腿就跑。保安和文暄、建飛他們一起乘勢趕上,三兩個人盯一個,緊追不舍,三下五除二,一場混戰,跑掉了兩個,逮住了三個。正忙間,警車到了,下來幾個民警,保安頭目上前把情況說明,把擒獲的小混混交了出去。民警們問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把小混混帶上車,讓文暄和建飛陪他們走一趟,到轄區的派出所裏做個筆錄。
若潔和紫菡也要跟去,一來警車是個小型麵包車,拉不了那麽多人,二來警官也說了,事情的過程簡單清楚明了,有當事人說清就行,不需要更多的人來做證。若潔和紫菡隻好告訴文暄、建飛及時聯係,和那幾個保安說著話一起走回自己學校,旁邊看熱鬧的一堆路人也一轟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