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的故事（89）- 命裏注定
青雲年複一年地回國探望爸媽，特別是在兩老生曰的時間段，從不缺席地飛越太平洋，隻為能親自為他們唱生日快樂歌，能為他們安排生曰大歺，送上生日禮物，隻為博爸媽生曰時的喜慶。
那年，青雲一如繼往地在爸媽生日月到達，剛到家沒兩天，後媽說無力起床也感頭昏，似低血糖吃些巧克力又好些，想帶她去醫院她又不肯。青雲想弄點可口的飯菜，讓她多吃點也許能增加休力。挾一塊魚肉，細心去除所有的魚刺，揀一塊鴨肉沾上可口的醬汁，挑幾朵菜心加一湯匙白飯。
床前，扶後媽坐起，在後背放上靠墊，將一塊超軟的毛巾鋪在她胸前，一邊喂飯，一邊哄勸，眼前後媽顯得非常虛弱，並非滿頭的白發卻更覺刺眼的蒼白，失去彈性的肌膚缺少血色，眼睛裏的血絲清晰可見，但她象一個乖巧的孩子配合著喂飯的節奏，吃得那麽享受。
青雲自己卻眼淚噗噗地往下掉，後媽說“別哭啊，我沒事的！”可是她哪裏知道，這個眼淚一半是因為憐憫後媽老了要靠人喂食的泫然欲泣，一半卻是因為青雲想到了自己之前的種種，她生病時無人問津的場景，她送活魚時被臭罵趕出門的場景，她被罵瞎了眼睛的場景，那一次次震撼並損害心靈的情景，像地震的餘波那樣一波波撞擊著青雲的心，這是從累累的傷痕中永無止境地滲出的餘淚……. 啊！那是一道永遠新鮮的傷口，任何一個不經意的片段都會讓那傷口鮮血淋漓。
在青雲這大半生中，記憶如流水一般隨時光消逝，曾經那些愉快和幸福的日子並沒有留下過深的印記，而那些酸楚和悲傷的歲月，卻不斷湧上心頭……
青雲責怪自己為什麽在老媽生病之際還會想起之前不愉快的場景，之前的種種不由自主地一幕幕躍出來，象影子的跟隨不想到都不行。青雲不是聖人，想到自己尚未成年時萬事都無人問津的悲，更不用說生病會有人喂飯，所有的病痛和眼淚都是獨自一人吞下，那傷口太大太深，除非親曆，否則很難體會。殊不知，隻要生命存在，這樣痛的記憶將永恒相隨。但真正的強者不是沒有眼淚，而是能含著眼淚依然奔跑。
因為感覺身子太虛弱，後媽想去醫院作檢查，但又怕去了醫院就此回不了家。商量許久決定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青雲立刻忙著聯係醫生。後媽一會兒說叫120救護車來，車真來了又說不想去醫院。所有的猶豫來自於沒有主心骨的感覺，所有的害怕起源於無法信任身邊的人。120的醫生將後媽抬入車的瞬間，她真的害怕了，誠惶誠恐地嘶喊著“你們不能這樣把我帶走！你們不能這樣對我！“。一路上，青雲細聲柔語地在一旁勸說“媽，我們隻是去醫院檢查一下，那是依你的要求啊！我們一會兒就會回家，有我在你不要害怕！“。
真的不能怪她，當身體虛弱到以為自己時曰不多時的那種害怕，對死亡的恐懼讓她亂了分寸，天性裏的不信任會在這時不由自主地跑出來。一路上後媽象之前擔心會遭報應那樣地用盡全身力氣地叫喊著，完全失去理智而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這樣拚命反抗不是理性的思維下所為，那是神精原細胞暫時性罷工所導致。
醫院急診科裏，青雲機靈地叫來了外科醫生檢查後媽的頭部外傷（前日曾因腿軟跌倒，頭部碰到過床沿），這樣才能有理由要求做一個腦部CT, 那是後媽想做的檢查（盡管這時做CT是豪無意義的，但又有什麽比滿足她的願望更重要的呢！），又催急診內科醫生開驗血化驗單做常規血液檢查，然後塞錢給醫院護工搞一個急診床位，解決沒有急診室床位的苦，不然躺在走廊裏，那穿堂風分分鍾都會讓人立馬著涼生病的。
但找到床位的瞬間卻讓後媽失去了理智，她以為這是讓她住在醫院裏的意思，不管青雲怎麽解釋告訴她今天一定帶她回家，但她用竭盡全力不仃地叫嚷著“讓我回家，不要這樣對我！“。醫生和隔壁床的家屬都用異樣的眼光投向青雲，醫生甚至幾次詢問青雲“你真是她的家人嗎？“！這種羞辱象是一道閃電將青雲從頭電擊到腳，又如一團火焰將青雲的臉燃燒至滾燙，羞澀難當。
此時，也許青雲心裏是如寬闊的海洋，但流出仍是兩行清淚；童年追求的母愛的情結，怕是永遠的遺憾和美夢。有些東西你能去爭取，卻未必能擁有，你能去留戀，卻未必能留住，強求終徒勞。
認識人性，說透了就是認識自己。就是認識到自己心中的糾結與殘缺，就是認識到每個人與生俱來的苦傷。認識到人在社會上的表現，充滿了無盡的矛盾與困惑。認識到人之幼年的缺憾，會構成那終生走不出的陷阱。
這時候的青雲對後媽再也不會有恨意，再也不會有怨言，人髙在忍，人貴在善，人傑在悟。因為知道眾生皆苦，終不過是庸人自擾。生命裏麵你最想要的東西，也許就是跟你無緣。
青雲能做的隻有盡力為後媽按照她的意思安排好一切，然後心懷若穀靜靜地離開。近一天在醫院的奔波，青雲已經感覺生病發燒了，若將感冒傳給爸媽，那將是雪上加霜。開始她還想著自己可以住酒店養病，等感冒好了去照顧後媽，但經過急診室的這段她已經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並非是後媽在這時的所需之人。她要告訴自己，你沒有那麽重要，你要找準自己的位置，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沒有遺憾就夠了。
閨蜜送青雲去機場時說“你怎麽都不難過，不生氣？“。傷感總是會有一點，那是命運給予的，但更多的是理解。這時後媽所需要的是自己的骨肉在身旁，任何人都不可替代，亊實再一次地證明了DNA的強大。六根當中，最難悟空的大概就是這個“情“字了，不管用心多少，用情多深。生命磁場中的力量當屬情感為最，溫暖和悲憫同在，不知道揮之不去的傷感是否在播撒真情善美的理念中得以治愈。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