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鮮花盛開
那天傍晚,他回到家在的小區。周圍黃昏朦朧,看也看不清楚。四處人影寂寥,人們仿佛很少來這個地方。他有些慌亂,惶恐的感覺再次浸滿全身,好象世界把他遺棄了。他心裏隱約記得和妻子在一起時的溫暖與安定,卻找不到她。好象妻子也在很遠的地方。驚慌之間,他就醒來了。扭頭看看身邊的妻子,她呼吸均勻,睡得正香。風從半開的窗戶吹進來,窗簾微微浮動,把從落地窗灑進來的月光攪動得明明暗暗的。
從他有記憶開始,生活裏就隻有爺爺奶奶。父母總共有五個孩子,他是老四,最最不重要的那一個。好象一隻手,五個指頭,把無名指剁去了,根本不會影響整隻手的使用。在那個饑荒的年代,父母就把他送人了,送給了爺爺奶奶。按照常理說,爺爺奶奶也不是外人,可他們和父母經常吵架,好象仇人一樣。中國文化裏婆媳關係之惡,在這裏都體現了。小小的他,夾在中間,整個童年聽盡了雙方訴說對方的壞話,甚至還鼓勵剛剛認識字的他,記錄下來,將來為他們報仇。
多年之後,爺爺奶奶已經作古,他也進入不惑之年。他一直想問問古稀之年的父母一句,為什麽把他送給有仇的爺爺奶奶?他還想問問,如果非要送人,為什麽非要是他、不是別人?但他一直沒有問出這句話。父母幾乎沒有讀過書,終其一生都在貧困線上掙紮,幼年時候更是差點餓死。即使他問了這個問題,估計父母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如今,他們在老年的時候,每天還在努力勞作,能夠吃飽穿暖,已經很知足,腦海裏也許並沒有愛、包容和尊重這類的概念。
所以,他離開家鄉的時候,每個人都在祝福他,羨慕他能夠逃離這個地方。考學或當兵,是當地脫離苦海的兩個主要途徑。畢業分配的時候,如果能夠找到離開家鄉遠一點的工作,就是成功;如果逼迫返回家鄉破落的縣城,就成為半個眾人嘲笑的對象。
他離開之後,就沒有怎麽回去過,一直在外漂泊,爺爺奶奶過世之後更是如此。北方南方換了幾個城市,直到他來到江南那個古城,碰到了她,他後來的太太,才有了家的感覺。她會給他買所有的衣服,每年給他買生日禮物、準備浪漫生日晚餐。在他小時候,奶奶隻是偶爾給他過生日,禮物就是一個雞蛋。父母從來沒有提及過他的生日,母親甚至記不得哪一天。
所以,他就一心一意愛她,非常依戀。她對於他,不僅僅是女朋友,還是家,是溫暖。
他曾經那麽害怕自己的未來。小時候暑假的一個下午,陽光明媚,樹蔭下涼爽又愜意。他和一個小夥伴玩彈子,旁邊一個長輩在織席子。不太遠的老屋裏,一個老人在忍受不住病痛的折磨大聲哼哼著。他認識這個老人。幾周前收割麥子的時候,雖然老人已經行動很不方便了,他還在麥田裏坐在地上,一點一點蹭著向前幫忙收割麥子。
第二天,他聽說老人已經去世了,就在昨天下午那明媚的陽光裏,當時周圍一個親人也沒有。
他也很害怕自己會那樣,一個人孤獨地死去,很久才被人發現。他曾經那麽恐慌,不相信人,或者說,不知道怎麽相信人。他就好象一個從叢林裏來到城市的動物。周圍都是危險和陷阱,沒有朋友和安全。
但有了她以後,他就那麽相信著她,愛著她,世界全變了樣。以前的時候,他從來不敢玩過山車。在那忽上忽下的飛速運轉中,他覺得完全失控了,自己會象那老人一樣孤獨悲慘地死去。但若有她陪著,他就不怕,仿佛即使立刻死去,隻要是兩個人一起,就很好,就無所畏懼。
她也是那麽愛他,一心一意。她帶著他見自己所有的朋友和家人,照料他的生活。有時候,她好象媽媽一樣責怪他、管教他。
他知道她愛他,他懂。他體會著溫柔與愛情。她的脾氣是那麽好,總是笑盈盈的,總是在他身邊,從來不象別的女孩兒一樣作,或者陰晴不定。和她去民政局辦理結婚證的路上,他的心一直都被喜悅充盈著。一想著此生有她相伴,他就覺得一路鮮花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