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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荷堂”主和他的表叔以及那隻“貓頭鷹”等等

(2005-01-13 01:37:58) 下一個

                 

"萬荷堂”主和他的表叔以及那隻“貓頭鷹”等等-------

我看了黃永玉在京郊為自己建造的新家“萬荷塘”,從建築風格布局,倒很多細節都是他親手設計的。既有北方皇家園林的對稱布局,又有江南建築的靈秀特色。園中美妙的一池碧水,更是鄰人胸襟開闊。薑還是老的辣,自打國內房地產轉型市場化以後,也見過不少富於創意的私家住宅,但象“萬荷塘”這樣有文化底蘊的,把江南江北園林融為一體,凝聚藝術家本人創作意圖的私家新建住宅,可以說到目前為止,它是絕無僅有。說不羨慕那是假的,但更多的是佩服!佩服這個老頭的“手筆”和旺盛的創造力。

黃永玉一生畫畫和寫作無數,正如他不僅是一位畫家一樣,“萬荷堂”也不是一座簡單意義上的住所,而是這位卓而不群的藝術家平生最大的一件藝術作品。



黃永玉生於湘西鳳凰縣,早年習漫畫,後學版畫。轉道香港後回到北京之後,於中央美術學院任教。他的作品,將中國畫與西洋畫結合,綻放出異彩。沈從文是它的表叔,這位表叔對於黃老大自然起到一定的影響,叔侄兩對家鄉的山山水水的眷顧,以及對文化藝術的癡迷,使得他們的感情更加深了一層。

對於中國的文物研究,過去一直是公婆各執一詞,這是大家都知道的規矩。權威與權威之間的爭辯,隻憑個人鑒別經驗和修養知識。
一張古畫,一位權威說是吳道子的,另一位權威出麵否定的時候,隻能從紙墨,圖章,畫家用筆風格,布局,年譜等諸多方麵來引證出它的不真實之處。對方反過來又從另一角度,同樣是就這些素材證明此畫絕對可靠,最後爭的麵紅耳赤,各退五十裏偃兵息鼓。

沈從文從社會學,生產力和生產關係方麵分析和論證一些文物的真偽,排解了單純的就畫論畫,就詩論詩,就文論文的糾纏局麵。

記得<孔雀東南飛>裏有;“媒人下床去。”這樣一句。給不少人帶來疑惑:怎麽媒人也上床阿?但若從當時的社會學知識發現,當時的床相當於北方的炕,不光是媒人可以上,一般來了客人都可以上去坐坐,問題迎刃而解了。

又比如一幅周昉的手卷,人物的服飾中出現了宋朝的製度樣式,此幅手卷不是唐代的肯定無疑了,因為老周他再有本領,也不可能在畫中闡述這樣的前期預見性。

沈從文對於文物研究的成果,反證了社會發展史的價值,而他的文學成就,更是引起了國內外的強烈反響。在他的創作中,故鄉的風土人物無疑給了他最大的滋養和靈性,那裏的山山水水,始終令他夢繞魂牽!


多少年前,沈從文在病床前對黃永玉說:“要多謝你上次強迫我回鳳凰,像這樣,就回不去了------。”

“哪能這樣說,等身體好一點,什麽時候要回去,我陪你走。我們兩個人,找一隻老木船,到你以前走過的酉水,白河去看看,累了,就在岸邊一靠,走到哪算哪。”
“怕是要弄個燒飯買菜的吧------”
“還有一個書童!” (書童這兩個字,讓我想到70裏的一個ID,不管你是誰,無論什麽時候,我都會記起你。)



沈老聽了閉上眼,久病中的老人,仿佛又回到了故鄉; ------------。


樹陰下的老屋,大青石板鋪就的院落,三麵是樹,堂屋裏向外望去,看得到喜鵲坡,八角樓-----南華山下的文昌閣小學,是他念過書的母校。幾裏遠孩子們唱的歌聲能清晰的傳到眼前:“三月杏花開,下點毛毛雨,遠處杜鵑叫,哪都不想去-----”

早上,茶點擺在院子裏,霧氣沒有散,在樹的枝葉上結成露水掉在青石板上,顯出一團一團的深斑,沈老指著它們說:
“----像漳絨啊。”

家鄉的豆漿,清香的後麵還帶著一點點難舍的糊味。

太陽不知什麽時候出來了,鑼鼓點響的地方,唱著“高腔”和“儺戲”頭一出是<李三娘>
唱詞道:
“------不信-----芳春-----厭老------人--------”

病床上的老人,淚水順著閉著的眼瞼淌到露出一抿笑意的嘴角-------。

沈從文在北京去世了,人死在北京,消息卻從海外傳來,北京的報紙最早公布消息是在一個星期之後了。

黃老大為此不勝感慨:表叔阿表叔!你給人家添多少麻煩,全國這麽大的報紙,要用一個星期來估計你的斤兩。


在那段文化斷檔的時代,黃永玉這匹畫壇黑馬,留下了不少的故事。也背負了數不清的罵名。但他生性開朗,凡事常掛在嘴邊上的三個字:無所謂。十幾年前在北京琉璃廠,平均畫價標的最高的還是他,動不動起價就是四個零--------

為了回應雨點一般的罵聲,其中,主要是指責黃永玉的畫不是中國畫,是不倫不類等等。好一個黃老大,搬著小馬紮,大夏天的坐在水塘邊上,畫了一幅將近十米長,兩米高的巨幅荷花線描。畫卷上未著一色,根根細線如鐵畫銀勾,筆筆墨痕似蠶食紙,,加上一筆晉人小楷的長跋,真可謂盡顯功力。在美術館展出的時候,觀者無不為止動容。

在文化大革命正緊鑼密鼓進行的時候,翻譯浦伽邱<十日談>的平方先生曾寫信問候黃永玉,順便向他提了一個有趣的問題:

“這幾十年,你和共產黨的關係到底怎麽樣?”

黃老大(黃永玉的外號或近稱)回信說:

“------我不是黨員:打個比方吧;黨是個三十來歲的農村婦女,成熟,漂亮。大熱天,扛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去趕火車------
社會主義的火車。時間緊,路遠,天氣熱,加上包袱沉重,還帶這個三歲的孩子,孩子就是我。

我,跟在後麵,拉了一打段距離,顯得越發跟不上,居然這時候異想天開要吃冰棍。

媽媽當然不理,隻顧往前走,因為急著要趕時間。孩子卻不懂事,遠遠的跟在後麵哼哼唧唧。
做媽的煩了,放慢腳步,等走的近了當麵給了一巴掌。

我怎麽辦?當然大哭,眼看冰棍吃不到,媽媽卻走遠了。
跟了一輩子!不跟她,跟誰呢?於是,隻好一邊哭,一遍跟著走。-----------“

被譽為畫壇鬼才的黃永玉,除了他的畫以外文學方麵的才華也是不能忽略的,古代現代的雜文和詩詞隨口就來。記得他淡墨幾筆畫了一隻家燕,畫上題字:

一把春天的鑰匙,
開啟千家萬戶幸福的大門-------,

這是何等美好善良的歡歌祝願阿!


黃老大和許麟廬是老交情了;

許麟廬曾是齊白石的入室門生,家裏住著個獨門的大院子,滿院子的大小漁缸,養著各式的金魚,還有幾籠畫眉。兒女眾多可以從一數到九。因為有一對雙胞胎姐妹;“嫦”和“娥”長的一樣,所以客人從來數不清楚----,往往是數了幾遍,還是到八--------。

這一天黃老大穿著拖鞋,懶懶散散的來看老許,老許拿出一本空白冊頁說:南京的宋文治要你在這上麵畫點什麽。黃老大犯難,一時想不出畫什麽。老許說就畫你平時順手的,畫隻貓頭鷹算了。頃刻之間;一隻貓頭鷹,別具一格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躍然紙上了。誰也不曾想到,竟是這隻貓頭鷹,幾乎撼動了70年代。

當時,為了北京飯店的裝潢,吳冠中,祝大年,袁運浦和黃永玉一行四人,到南方搜集素材。年底到了南京。就聽說北京美術界出大事了!搞出了一批反黨的“黑畫”,其中,有一幅“貓頭鷹”尤其惡毒,瘋狂的攻擊社會主義。大家猶如談虎變色,黃永玉不知大禍臨頭,還笑著說:“畫個貓頭鷹算什麽,我也經常畫嗎。”他沒想到說的就是他自己。

“黑畫展”在中國美術館開幕了,確實很哄動!很多中央領導都到了展覽現場。還組織基層幹部群眾參觀批判,那幅被列為7號展品的<貓頭鷹>從第7位改為第1位。這種位置上的領先,可不是什麽好事,它意味著政治問題的嚴重性。畫上麵給宋文治的題款,被一張小紙條蓋住了。真是欲蓋彌彰啊!這幅畫被指為對待社會主義睜一支眼,閉一支眼。這對當時很多人心靈震撼極大,人們不說,心理卻在想:麵對當前很多叫人無法理解的社會現象,這到不失為一種有效的世界觀啊!
一時之間,黃永玉連同它的貓頭鷹,傳的是家喻戶曉!

等黃老大回到北京,麻煩大了。一連開了兩個月的批判會,要他老實交待,為北京飯店畫的貓頭鷹是存心攻擊社會主義。還有人告密,說他這次去南方拜會林風眠是搞小集團串聯活動,是在“煮酒論英雄。”

這裏不妨穿插講一下,林風眠20歲任國立藝術院(杭州藝專)院長,對藝術孜孜矻矻的探索一生,是在中西繪畫結合的創作道路上,最為有成就的先行者。文革中曾被關進監獄,1991年於香港逝世。

在黃永玉懷念林風眠的文章中,最後的句子是這樣寫的:

92歲的林風眠於91年8月12日上午10點來到天堂門口,
“幹什麽的,身上多是鞭痕?”上帝問他。
“畫家!”林風眠回答。


讓我們回到批判會現場,黃永玉說:“我從來沒給北京飯店畫過什麽貓頭鷹啊,那麽高的大樓,小小的一張冊頁,往哪掛阿?-------林風眠做我老師怕還攀不上,怎麽能說我和他老人家論英雄?”平時一向豁達樂觀的黃永玉,麵對這樣的陣勢,和蒙昧,索性把心一橫,來就來吧--------。

晚上,散會之後,黃永玉悄悄的來到許麟廬的家,告訴老許夫婦和孩子:“千萬不要說那幅貓頭鷹是在你家裏畫的,就說是你叫孩子把冊頁拿到我家裏,我自己想著畫的。你家大,孩子多,沒必要為這張畫扯進去。”

果不其然,沒過幾天,上麵派人來找老許做外調。幸好事先有所準備,不然又多一個冤屈的。用黃永玉原話說:“風就這樣從老許家的房頂上掠過去了。”

據說後來批黑畫的事件不甚了了的原因是因為毛澤東發了話:
“國畫,大潑墨嗎,怎麽能不黑?”
對那隻貓頭鷹,也說貓頭鷹就是睜一支眼閉一支眼的習性之類的道理。熱熱鬧鬧的一場運動就這樣冷卻下來了。不過從此以後,這幅畫倒是告誡了人們一種應變的視角-------



行文之間,先行者們已是入土的入土,年邁的年邁,每一位都曆盡艱辛和磨難。故事一串串的像冬天掛在樹梢的幹果,有些已經痛苦的提不起來了,有誰會記得他們曾經是藝術最真實,,最得力的開拓者呢?

這裏不免想起了鬱達夫的兩句詩:

“為何八卷臨安誌,不記琴操一段情。”



注:上圖為“萬荷堂”全景,以及黃永玉的“貓頭鷹”

贅言:若有不喜歡黃永玉作品的前輩或朋友,還望包函,前兩天,我在網上貼了三張黃永玉的貓頭鷹,想到了這串羅羅嗦嗦的故事。不牽扯到繪畫派別和學術的研究問題。

在這裏要向大家坦白的說一下,若嚴格按線來劃分,我不能算是70的人了,但這裏的朝氣曾令我流連忘返,不過還是要把自己越俎代庖的行徑揭發出來,心理才少許踏實一些。也曾多次為自己的話題老舊而不安,今天想到的這個發生在70年代的“貓頭鷹”事件,不知能否算是一點牽強扣題的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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