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紐約的那段時間,我和女兒一個不用上班一個不用上學,在周邊遊走成了我們最喜歡的活動。期間見識了不同的人,也遇見過一些有趣的事。現在想來,那是一段自由自在很有意思的生活。
一個周末下午我們一家三口從外麵回來,路過一家舊貨店時看到門口似乎比平時人多。我好奇地停下來想看個究竟。一個三十多歲的白人女子上前問我是否需要什麽,我告訴她想買便宜家俱。她表示家裏有些家俱正想出手,問我要不要隨她去看看。我讓先生先帶女兒回家,自己去看看就回來。和她一路時發現她極瘦,蓬頭垢麵,而且一直抽煙,直覺感到什麽地方有點不對。來到一片比較老舊的住宅區,她在一棟連體房前停下,說家具就在車庫裏。她趴在地上把車庫門底部的開縫用力往上抬,頂開了一個一尺左右的開口, 她要我通過開口看看家具是否合意。我突然覺得她很像我在電影裏看到的癮君子。我故作鎮靜地朝車庫裏看了一下,告訴她不是我想要的,道了謝就慌慌張張地逃跑了。還記得她和我道別的樣子,有點遺憾但非常有禮貌。有點好奇這女子背後的故事。
一次帶女兒吃完免費午餐從學校出來,一個健壯的老年白人男子迎上前和我打招呼。他說看得出我是新移民,問我是否需要幫助。來到美國以後,因為待在家裏,練習說英語的機會其實並不太多。有人願意操著純正的英語和我說話,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他不停誇我英語講得不錯,又誇女兒可愛媽媽漂亮。他說退休在家閑著無聊,願意花時間陪我練英語而且把他家的電話給了我,告別時又禮貌的要了我的電話號碼。回到家不久就接到他的電話,電話裏一口一個Honey,語氣也是充滿挑逗。我方才意識到碰上一個色鬼,趕忙掛了電話,慶幸沒把家裏的地址告訴他,接下來幾天沒敢去吃免費午餐。幾個月後又在路上遇見他,我還怕他認出來,卻發現完全是多慮。
美國的臥室都有壁櫥,但壁櫥的設計是主要用來掛衣服的,我們迫切需要一個可以收納零碎衣物的帶抽屜的櫃子。一天我和女兒在公寓對麵的人行道上看到了一個白色的有抽屜的櫃子,我還專門繞著它轉了一圈確認它狀況良好,準備等先生晚上下班後去搬回來。天黑後全家興奮出動,卻發現那個櫃子已經不見蹤影了。幸運的是不久後又有人在地下室扔下一個櫃子,曉鋒幫我們搬了回來。
女兒上學後認識了一位來自匈牙利的婦女。她一家也是剛來美國不久,住在我們旁邊的一棟公寓樓裏,曾是醫生的她來美後成了家庭主婦。她的兒子馬克和我女兒是同學,她還有一個一歲左右的女兒。她的先生在紐黑文的耶魯大學醫學中心當麻醉科醫生,隻有周末才能回來。她告訴我先生工作非常辛苦但是收入並不高,現在猜想當時他應該是住院醫或訪問學者。一天放學後和女兒去她家玩,她熱心地帶我參觀她的家。她的家看上去比我們家還要簡陋,床墊是直接放在地板上的。更讓我覺得有趣的是我們沒有撿到的白色櫃子,居然就擺在她家的臥室裏。
經常和兩個亞裔女子相遇。其中的老者神情呆滯步履蹣跚,旁邊的中年女子衣著得體姿態優雅。相識後才知道那個中年女子是癡呆老人的陪護。中年女子看到我對閑賦在家耿耿於懷,就安慰我說我不用心急, 等女兒上學後可以先去學英文然後再學一個專業。她的一個論點讓我印象深刻並在以後的二十年中屢次聽到,她說在美國有幾個職業永遠不會過時,它們是會計師律師和醫生。感覺到她對工作很不適應,她說老人的兒子開餐館兒媳婦待在家,兒媳婦對她諸多挑剔並且強迫她夜裏睡在老人旁邊。言語中總有一種瞧不起又不得不屈尊的無奈。幾年後我因為上班不得不請保姆照顧初生的兒子時發現,很多來自中國大陸的保姆來美前擁有優裕的生活和體麵的職業。能不能接受巨大的生活反差也就看各人了。
幾天後我接到她打來的電話,說她已回到了曼哈頓的家中。她前一天晚間和雇主發生衝突,雇主要求她當即離開。又氣又怕的她曾想留宿我家,因我們的公寓上鎖,她隻好在樓下喊我的名字。公寓樓很大,加上她也不知道我住在哪一邊,我們根本就沒有聽見她的求助。對紐約地鐵係統心存恐懼的她總算心驚膽戰地回到了家。她專門托我到她的前雇主家取一下匆忙離開時忘記拿的漱洗用具。
不久後她又打來電話問我和女兒好,說她頭晚剛參加了中國領事館為著名物理學家吳建雄舉辦的祝壽晚宴。讚賞吳建雄高貴睿智的同時不忘諷刺前雇主的孤陋寡聞。問可不可以麻煩我先生將她的東西送到她在曼哈頓下城的家中。考慮到先生工作緊張,我婉言拒絕了她的要求。幾個月後我漸漸熟悉了曼哈頓,準備趁上班時把東西帶給她。打電話過去卻已經變成了空號。顯而易見,她應該是中國駐外人員的配偶,這次不愉快的經曆可能是她唯一的一次打工體驗。
我們還與六歲的胖女孩凱西和她的姥姥成為朋友。凱西是在美國出生的,她上麵還有一個讀中學的哥哥。她們家住在離我家不遠的一棟自有的連棟屋裏,應該算我認識的華人中最富有的了。凱西的媽媽為紐約的毛衣設計師編織樣衣,每件樣衣都可以得到不菲的傭金,家裏的車庫改裝成了媽媽的工作室。凱西的爸爸主要是替她的媽媽接活並做一點自己的生意。凱西的姥姥來美國不久,照顧凱西是她的主要任務。
兩個女孩子常常一起吃免費午餐,然後結伴去公園或到我們家玩。女兒女婿忙,沒有很多時間顧及凱西姥姥,和閑來無事的我聊天就成了她的一個樂趣。凱西的媽媽通過姥姥建議我和她一起做編織。等不到我的回應,姥姥就帶話給我要我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在美國職業沒有貴賤之分,可以賺到錢才是最重要的。我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但自知對女紅沒有任何天分,更主要的是前期還需一筆購置編織機的投資,我判斷這個職業對我不合適。
兩個女孩在一起,時間多長都不覺得夠。我信奉孩子需要和朋友在一起,盡量給她們創造條件。有時玩得晚了, 我就留她們祖孫倆在家裏吃飯。一次晚飯吃到一半,凱西的媽媽來敲門帶她們回家。凱西不想走,我就建議說她先回去,凱西和姥姥吃完飯再走。她板著臉說她們必須立即跟她回去。凱西媽媽帶著她們離開時連禮節性的謝謝和再見都沒有說。
看著碗裏吃了一半的飯,我出離地憤怒了。我不是沒有感受到到凱西父母居高臨下的優越感,但為了女兒,我一直讓自己不去介意它。這一次凱西媽媽的傲慢超出了我的底線,我告訴女兒以後不準她和凱西玩了。看著憤怒的我,女兒委屈地答應了。很快暑期結束,上了學的女兒不再有那麽多空餘時間,也漸漸有了新的朋友。最可憐的是凱西的姥姥,我們曾在路上相遇並打招呼。她對我的突然冷漠不知所措,嚐試幾次後,終於知趣地躲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