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愛情》-- （5）

飛機從紐約JFK機場起飛的時候天還是漆黑一片，這是從紐約去洛杉磯最早的航班。六點多鍾起飛，到達洛杉磯LAX是當地時間八點多，運氣好點話，把事情辦完，可以趕上當晚的航班返回紐約。

 

瞿曉華是這個航班的常客，她非常喜歡在空中欣賞日出，或日落，不過今天她沒有任何心情。給沃爾瑪做的一批童裝毛衣，被對方投訴有質量問題。收到郵件，瞿曉華馬上訂了轉天一早的航班，落地後，租了一輛車直奔City of Commerce。

這是個印度人的公司，門口是兩個老板的專屬車位，還沒到九點，他們的G55和M6已經停在那裏了。印度人其實比中國人更勤勞。Mallika是個瘦小的印度女人，她負責下訂單，見了瞿曉華還是一如既往地熱情的寒暄，問生意，問天氣，問孩子，搞得真像是一家人似的。 印度人的人際關係搞的也比中國人好。

 

Mallika把曉華帶到倉庫，叫來倉庫經理Carlos, Carlos又叫來負責質檢的Maria。他們先展示了十幾件有問題的毛衣，均是紐扣脫落，這在童裝是非常危險的，因為小孩子會誤食而致噎死。瞿曉華要求雙方共同驗貨，隨機開箱再看十件。Carlos和Maria都是墨西哥人，他們用西班牙語嘀咕了一番，然後叫工人搬來十箱，當場開封，各取一件。隻見Maria用她那色彩斑斕的水晶指甲，用力的扣每個紐扣上的縫線，沒幾下線就會斷，紐扣自然就脫落了。然後他們說這個問題很嚴重，必須整批貨的紐扣都要重新釘，費用是每件一美金。這批貨有二十多萬件，總費用就是二十多萬美金。此時，瞿曉華已經明白了，這是倉庫的人想賺外快。她推說需要跟工廠的人商量一下，明天答複。看來這次沒法當天回紐約了。

 

回到車上， 瞿曉華才意識到已經中午了， 從昨天晚上到現在都還沒有吃東西呢。她驅車到了五號公路邊上的Steven’s ，以前她是這裏的常客，如今已經物是人非了。 當年就是在這個餐廳，瞿曉華利用了一頓工作午餐說服了意大利人Clay，由她幫Clay把生產移到海外。Clay 擁有和經營的品牌是由他父親一手創立的， 70年代在美國的時裝市場上相當有名，到了90年代很多品牌都轉移到海外生產了，唯獨Clay還固執的堅持著Made in USA. 瞿曉華幫他們安排的海外生產延長了品牌壽命，但是仍然沒能在金融危機中挺過來，最終以十幾個Million的作價被另一個公司收購了。

 

吃了午餐， 瞿曉華感覺好多了， 剛剛的頭暈目眩不僅僅是被倉庫提出的龐大金額嚇到了，也可能是低血糖。 現在鎮靜下來，該想想對策了。每每遇到這種問題，她都覺得很孤單， 要一個人去麵對，搞學術研究的石堅從來給不出主意。不管怎樣，先把貨拿回來，這可是將近三百萬美金的貨， 萬一拿不到貨款，至少有貨退給工廠。她聯係了在City of Industry 開公司的朋友，談妥了租用倉庫的事。對方問租多久，曉華想賭一把，就賭Mallika不能不要這批貨。 看了看訂單的取消日期，她說;” 租一個星期，不過要請你們的司機幫忙拉過來， 一周後，我會安排人來取貨。”

想好了對策， 第二天早上瞿曉華在酒店睡了個懶覺，快到中午的時候， 打電話邀請Mallika到Steven’s 一起吃午餐，曉華覺得這個餐廳總能給她帶來好運，希望今天能成功拿回貨。

 

Mallika準時到達餐廳，等候在那裏的瞿曉華熱情的迎上去，兩人擁抱了一下。曉華覺得Mallika又瘦了。長期的超負荷工作量使Mallika 看上去象是一個被榨幹的木乃伊，幹癟瘦小，滿臉的褶子，左手的食指和中指甚至被香煙熏得微黃。

落座寒暄後，她們很快的進入了主題。

M ：“ 華，昨天Carlos 和 Maria 給我匯報了，紐扣脫落的情況很嚴重。 ”

瞿： “他們要求所有衣服的紐扣都要重新訂，但是費用太高了，每件衣服一美金，總額二十多萬美金。”

M： “ 華，這是品質問題，必須改正了才能出貨，如果你覺得費用太高，我可以跟他們商量，看看可不可降低費用開支。”

瞿：“ 我知道脫扣在童裝中是很嚴重的問題，必須改正了才可以出貨，我也不想冒這個險。你看這樣可以麽？我請本地的華人服裝廠幫忙重訂，費用遠遠低於你們公司的。 ”

M：“以往有類似的問題，都是由我們的倉庫處理解決的。”

瞿： “ 如果供應商在海外，那真是多虧了你們幫忙解決問題，不過現在我不是就在洛杉磯麽，還是讓我們自己解決吧。這一單的交期這麽緊，你們的倉庫每天進貨出貨又這麽忙，要是萬一耽誤了交期，算誰的呢？還是讓我們自己來， 保證在交期內完成。”

聽了這話， Mallika顯然在計算著，最終她同意讓瞿曉華的司機於當天下午把貨拉走。貨回到手上，這個賭已經贏了一半。在加州的橘色陽光中，瞿曉華飛回了紐約。

 

一周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Mallika 來電話催要貨了。

M：“華，沃爾瑪的二十萬件童裝何時可以送過來？”

瞿：“Mallika, 我很為難， 但是這批貨我不打算交了。”

M：“這怎麽可能？！”

瞿：“因為咱們雙方的驗貨標準不一致。我們的產品是嚴格按照CPSC的童裝安全標準生產的，尤其對於紐扣，我們是極其嚴格檢查過的。”

M：“可是倉庫驗貨的情況你也看到了。。。。。”

瞿：“ 很抱歉M，我不能同意你們倉庫的驗貨方法。”

Mallika開始急了， “ 華， 你知道的，這個訂單是不可以取消的， 我必須要這批貨。”

瞿：“我實在不想交這批貨，因為會有後遺症，如果你一定要， 隻能請你們帶款提貨。”

M：“這是三百多萬美金啊 。”

瞿：“ M，你也知道，沃爾瑪的訂單利潤很少。在沒有收取你們任何定金的前提下，幾乎三百萬美金的貨款都是我向工廠墊付的，如果不能確保收回貨款，我寧願不發貨。”

M：“好吧， 我跟老板商量一下，不過怎樣確定這批貨沒有質量問題呢？ ”

瞿：“我公司出保證函，如果有質量問題，尤其是紐扣脫造成的法律問題，將由我們全部負責。”

曉華知道，即使不出保證函， 若真出了人命供應商也是跑不掉的。所以出給她無妨。

 

轉天，貨款收到了，貨被拉走了。雖然一切在瞿曉華的預料之中， 在沒收到貨款之前她還是捏了一把汗。

 

從洛杉磯回來的瞿曉華很安靜， 她似乎還沒有從那場血雨腥風中醒過來，在困境之中孤軍奮戰讓她疲憊不堪。 她想退出這個戰場， 想回歸家庭生活，想在春節把與石堅的關係再進一步。但是忽然接到石堅的電話：“曉華，實在抱歉，春節那個星期我必須去ITER，不能陪你過節了。” 石堅一直參與一項多國合作的項目，是位於法國的核聚變實驗室 。為了這項實驗，石堅每年都要去法國十幾次。曉華知道這不是石堅可以決定的事， 雖然很失望，也隻能就祝他一路平安了。

 

今年很獨特， 中國的春節跟西方的情人節正好是同一天。就在2月14日，瞿曉華收到了一束沒有署名的紅玫瑰，她猜那是石堅為她訂的， 這多少是個安慰。

 

接下來的日子又是一如既往的快節奏和緊張，曉華不停的在亞洲與美國之間往返，曾經要回歸家庭的想法轉瞬即逝。在北京首都機場，曉華意外的接到石堅的電話， 這才意識到，不知不覺竟然c有幾個月都沒有與石堅見麵了。石堅說曉華的醫生找到他，因為聯係不上曉華， 他們隻好聯絡檔案中的緊急聯絡人，要曉華盡快去複查。這個電話好似一顆重磅炸彈，一般都是醫生發現病人有問題才會這樣。在忐忑中， 曉華馬上改簽了機票， 直接飛回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