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個兒高。站在一起,高出我半個頭。大凡看到人家比自己高,我是不怎麽拿正眼瞧的。不知為何,這家夥卻是一個例外。
他排場大。這次一家三口,從國內飛過來,探親訪友,頭一站,打我這裏落腳。我私下裏盤算,人家帶著老婆孩子,熱情滿滿,不辭辛勞來看咱,那是看得起咱!咱還是開上自家的小破車,親自到機場去迎。小破車看起來寒酸一點,可那也算是——咱意也誠,咱心也真嘛!出乎意料,這位老兄出手闊綽,一下飛機,就租了一輛大越野。待他把那輛又高又大的越野車,飆到茅舍門前,我一看,嗬,鋥光瓦亮,好大個排場!差點沒把我那小心髒,驚得跳出了嗓子眼。
他上當了。原以為我熱情好客,邀請他一家子,暫避國內的酷熱天氣,來南加小住,解暑納涼,稍事休閑。哪裏料到,我實則是不甘寂寞,玩的是人來瘋。借著好客的名頭,趁著朋友來訪,上館子,搞腐敗。待他明白過來,隻能徒呼上當了。
他,就是國內西南山城設計院的楊老總。上周末,他帶著全家,特意飛來探訪我。
說起來,我與楊總原有些投緣。其實,那隻是臭味相投。何以見得呢?有以下三方麵的佐證。
一是不求學問。十多年前,我倆幾乎同時來到北美,留洋進修,卻都不怎麽用功。在我是基礎差,語言不好,聽也聽不懂,讀也讀不進,幹脆破罐子破摔。在他是玩小兒科,原本就見多識廣,讀洋書,聽洋課,都不在話下,隻是總也提不起勁,幹脆不玩了。
二是不務正業。那時楊總錢包暖和,又有雅好,喜歡攝影,時不時地穿州過縣,到處去拍風光。單是那一身打扮,穿著休閑裝,套一件口袋疊著口袋的馬甲,背著一背包器材,手裏再掂著一個大炮筒。那架勢,把彼時未見過世麵的我,看得目瞪口呆,神魂顛倒,以為遇見了外星人。後來還求他帶著我,給他當小跟班。記得有一個暑假,我牽著我家掌櫃的,還有吉大劉教授,都屁顛屁顛地跟著他,湊齊了“驢友四傑”,興衝衝地出外見世麵。從田納西的鄉村音樂,到喬治亞的可口可樂,從肯尼迪的航天中心,再到邁阿密的陽光沙灘,玩得喲,那叫一個嗨。最後穿過佛羅裏達最南端的島鏈,來到Key West,與海峽對岸的古巴兄弟,深情對望,互訴衷腸(語言不通,能聊啥?記得上中學時,念過有關古巴兄弟的課文。打那時就產生了對古巴人民的樸素情結)。
三是不當幹部。都不是那塊料,想當也當不上。說來也巧,早年在國內,我倆都碰上過廢物利用的機會。我吧,有次出差回家,第二天就有人找到我,說,省政協缺隻花瓶,剛好你濫竽一枚,去充個數吧。我立馬回家,請示掌櫃的,大約臉上還藏著一絲得瑟。掌櫃的眼尖,斜我一眼,不屑一顧地說,還記得你姓什麽嗎?一針見血呀!打那以後,我便忘了自己姓什麽。後來因為出國,早就不當花瓶了。這多年來,盡管我不斷地追尋,還是弄不清自己的本姓。楊總的境況好一些,自從當上市政協的橡皮圖章以來,曆十餘年,兢兢業業,參政議政。可是他家掌櫃的,並不怎麽待見他,竟然把這樣一位社會賢達,說成是社會閑雜,真是有點過分!
這位有點過分,不把老公當幹部的掌櫃,便是我朋友圈中那位著名的窈窕淑媽。俗話說,打鐵還得自身硬。窈窕淑媽敢於把楊總鄙視成社會閑雜,是因為她底氣十足。按楊總的說法——當然是帶著自豪的口氣——她是白骨精:白領、骨幹、精英。在大銀行做著高管,每天呡著咖啡,敲著鍵盤,聽著曼妙的背景音樂。成千上萬的現金流,滑過她纖細修長的指尖,嘩啦啦地像水淌。不經意間,把錯綜複雜的金融管理,升華到一種極致的藝術境界。這就是管藝,一款隨性的、小眾的管理藝術。
楊總和管藝擁有一顆掌上明珠,乳名叫婷婷。婷婷在念初中,在班裏是當仁不讓的學霸。課外時間,婷婷對多肉植物特別著迷。這些天在本埠觀光,無論走到哪,她都能發現一些多肉植物。她還一邊看,一邊介紹。她的介紹既係統,又詳細,有根有據,條條是道。有一個細節,婷婷對多肉植物的評價,不僅是基於其觀賞價值,更是基於其市場價值。她一開口,總是語驚四座,引來一聲聲“哇——”。我是不追星的,不記得崇拜過誰,現在突然崇拜婷婷了,居然要做她的粉絲!
崇拜婷婷還有一個理由,據我觀察,婷婷才是她們家裏真正的後台老板。她們家的領導關係比較複雜,她媽管她爸,天經地義;她爸管她,父愛如山。輪到她了,她管倆,既管她爸,又管她媽。這種分不清上下級的領導結構,把我都搞糊塗了。哪像我們家,現如今是一個掌櫃,一個夥計,一元化領導。
一元化領導下的日子,未免太單調、太清靜。楊總一家的來訪,給我們帶來了許多的溫馨和歡樂。轉眼又要分別了,依依不舍時,彼此祝福,互道珍重!正是:
萍聚惜飛短,思君仍流長。今日臨揖手,相約在西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