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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哈佛大學著名的中國史學家馬若德(Roderick MacFarquhar)的去世,使我了解到還有一部關於中國文革的經典史學專著,《文化革命的起源》(Origin of Cultural Revolution)。於是就到網上搜尋,找到了第三卷(走向災難 1961-1966), 花了五個業餘的晚上看完了它。
中國傳統史學著作,以史記為代表,類似於敘述文,其中總有一些來源不明的故事,讓人印象深刻,讀來饒有興趣,但對於這些信息的來源,通常沒有一個認證和分析的過程。而西方的史學著作,以《羅馬帝國盛衰史》為代表,則有很大篇幅分析論證有關史實,可看性較差,比較枯燥。《文化革命的起源》就是一部典型的西方史學書,隻是因為對這段曆史比較感興趣才讓我耐著性子看完了它。希望中外史學界能取長補短,創造一種雅俗共賞的史學文體。
按馬若德的思路,文革可源於新中國成立時。自建國到1956年左右,新中國模仿蘇聯,建立起了一個完整的國家體製,有黨政軍還有憲法,法院,軍官們都戴著金光閃閃的軍銜勳章。但新中國的關鍵決策體製則有別於蘇聯,也和中國古代王朝不同。毛澤東很特別,他沒有一個專屬自己的機構來行使職權,在文革前也沒有聽命於他的秘密警察機構,貼身的就屈指可數的幾個秘書。毛的權力是通過控製,驅使少數的幾個權臣來實施的,如周恩來負責政府,鄧小平負責黨,林彪負責軍隊。毛的權力機構裏,始終有個接班人的位置,此人的地位高於其他權臣,在得到毛授權或毛不在時,可以行使最高權力,接班人很累,分擔了毛的大部分瑣稅的事務。除了在60年代初,毛曾公開宣布劉少奇為接班人外,之前他都是對此模棱兩可的,以此驅使權臣們互相競爭。另外,毛喜歡變更部門職權,或新設小組行使某種職權。如58年後,由書記處負責經濟,而到66年又由國務院負責經濟。總之,毛的治理高度依賴權術,是個典型的人治。
毛不是個事無巨細,事必躬親的人,最經常的工作地點就是家裏的床,工作方法就是在報告上批注,更多的時間在看書思考,也對文學詩歌和女人有愛好。他還特別喜歡和一些非專業人士,如護士,小情人,警衛戰士,醫生談國家大事,一談就幾個小時,應該是通過這種類似自言自語的方法為自己理思路。閑暇的時間多了,他腦子裏就產生了很多千年大計。
建國初時,毛的威望並沒我們想象的那麽高。但在他堅持和督導下的農村和城市的集體化(社會主義改造)以驚人的速度完成了,並沒有引起如蘇聯曾發生過的嚴重副作用,加上新中國政權的迅速鞏固和發展,極大提高了他的威望,也使他產生了強大的使命感。毛雖名為馬克思唯物主義者,但他的思想核心有很強的唯意誌論;另外他把鬥爭看成一種永恒的動力,這從他的《矛盾論》一書中可以看出,馬克思主義的對立統一被他理解為主要是鬥爭。
56年後,毛的運氣一直不太好。他想建立一個言論自由,“百花齊放, 百家爭鳴”,治者從諫如流,人民暢所欲言的和諧社會,結果以反右收場;他想通過激發農民的巨大創造力,開創一個意誌勝利的大躍進新經濟,結果以大饑荒結局。像希特勒軍事失敗後,最怨恨的就是他的將軍們一樣,針對這些失敗,毛不自省自己的錯誤,卻把怨恨投向黨,和那些他認為無能的幹部們。他認為是黨辜負了他的偉大,為了實現他的偉大理想,他需要“新人“。 希特勒的新人是具有高貴雅利安血統的,在戰爭中淬煉出來的。 毛的新人,無產階級革命接班人,也將是無產階級出身的,在群眾運動的大風大浪裏鍛煉成長起來的。
國內的一連串失敗,再加上和蘇聯的決裂,使毛對現行體製和蘇式社會主義道路失望之極。他繼承和發展了托洛斯基的關於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思想。他認為,革命成功了,革命的領導者就會享受權力所帶來的利益而成了新生的資產階級,隻有發動人民起來革命,才能保證權力階層不腐敗,社會才能向前發展,沿著馬克思主義所指明的社會發展規律,直到共產主義。就是到了共產主義了,也仍然需要群眾運動。革命不是和風細雨式的,那沒有用,革命將是暴風驟雨式的。能在革命中生存下來的革命者,是真正的無產階級接班人,在革命中生存下來的老幹部也是。反複的群眾運動,是讓這個製度永遠保持活力的唯一途徑。
馬若德沒有妖魔化毛,他的書在中國大學的圖書館裏也可以找到,當然當局不會去宣傳他的觀點。我覺得用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來保持政權的活力,和民主是異曲同工的。民主用和平的方式變更政權,而文化革命用暴力的方法。毛看到了一黨專製的蘇式製度沒有前途,他的處方是用群眾運動來使政權保持活力。文革的實踐,證明了這條路走不通,但並不是說明一黨壟斷權力的方法就走得通。權力是無法壟斷的,變化是永恒的,暴力的或和平的。而最近中共打擊毛左的行動,也體現了毛主義對現政權是有威脅的,是一把從另外一個方向插向一黨專製的尖刀。
關於馬若德的信息來源,他聲稱全部來源於公開發行物,但也承認有來自於內部發行物,和文革時的大字報。文革時的大字報,是各國情報機構的大寶藏,美蔣特務都受命收集,台灣還以此破獲了很多共諜。美國出版過了大字報合集,幾百卷。這也是本書的資料非常翔實的原因。
書中有關文革過程的敘述,有這麽幾個與我通常了解的曆史不一樣的地方。一,在7000人大會上,出來阿喻奉承毛的,並不隻有林彪,還有周恩來,周提出在大躍進中毛一直要求大家謹慎,但很多幹部不聽,所以惹成大禍。二,65年底,毛在會上就四清問題和劉少奇公開吵翻,有諷刺意味的是,劉要把人口的20%定為反動派,意圖用極左的方法把禍水從自己身上引開,而毛指定鬥爭方向是黨內走資派,鬥爭目標反而是縮小的。三,不是赫魯曉夫的20大報告,而是赫的下台讓毛寢食不安,意識到麵臨自己的不但是死後焚屍,而是死前下台,有一段時間大捧劉少奇。四,毛離開權力的時間,隻有62年的大約8個月左右,從62年夏天起,就重掌權柄。
馬若德引用毛對斯諾的話,毛決心要將劉幹掉的時間是1965年一月。我認為,相比於毛的偉大社會理想,幹掉劉少奇是個小事。除了62年短短的半年,毛一直牢牢控製著權力,無論劉少奇還是鄧小平,都沒有反抗的機會。權力鬥爭不是文革的主要目的,毛澤東想通過文革來驗證他的關於實現理想社會的方案。劉少奇和所有黨的官僚,以及革命造反派,都將在鬥爭中決定他們的命運。文革初期變得如此慘烈,劉少奇要付一定的責任。他把四清運動擴大化了,在一個20萬人的窮縣,派了一萬多人的工作隊,把窮村的隻有片瓦的舊地主和村幹部整得十死九傷。他也要整人,隻不過是黨整群眾,而毛的號召,是群眾整黨。劉的四清,激起了民憤,所以當516毛發表了他的大字報後,憤怒的群眾以百倍的暴力衝向了黨,摧毀了各級黨組織。文革除了顯示人性之惡所能達到的程度,也演示了沒有管理的民主的危害程度。文革確實是民主的一種類型,多數暴力民主。
如果說這段曆史給了我們什麽教訓的話,我認為,第一,必須限製領導人的權力,杜絕個人崇拜。沒有毛,沒有對他的個人崇拜,就不會有文革。第二,政權必須吐故納新,用暴力群眾運動,多數暴力民主這條路是走不通的,而製度化有管理的民主選舉更迭政權是更可行,也有實踐基礎的道路。
願這段曆史能被世界了解,教訓被吸取,而錯誤不要重犯!
方法是大民主,或者群眾運動。或許他沒有其他辦法搞黨內的走資派。
大民主,群眾運動,因為沒有章程,沒有規則,基本上誰(群眾中的一些人)都可以認定某某某是走資派,是牛鬼蛇神。搞法是批鬥戴高帽子,體罰,逼供信等等。因為沒有章程,沒有規則,沒有限製,誰想怎麽搞就怎麽搞,一句話,沒有“法”。 結果搞成了災難,搞成了浩劫。 毛說過,文革 成了 “打到一切,全麵內戰。” 等於承認文革時失敗的。
教訓最重要的是: 法和規則。
基本等同於樓主的說法: [而製度化有管理的民主選舉更迭政權(或者任何目的) 是更可行]
1. 收繳天下財富盡有之 (“社會主義工商業改造”);
2. 收繳天下土地盡有之 (“人民公社化”);
3. 收天下人口盡食邑之 (“城鄉戶口製度”);
4. 收繳天下物產盡撒之 (“支援亞非拉人民和社會主義大家庭”);
5. 收壓天下文化盡毀之 (“批武訓”,“反右”,“文化大革命”,“破四舊”,“上山下鄉”,“廢除高考”,“批林批孔”等等);
6. 總而言之,俘虜(“解放”)中華民族盡情淩虐愚蠻之(1949 - 1976)!
2. “如果說這段曆史給了我們什麽教訓的話,我認為,第一,必須限製領導人的權力,杜絕個人崇拜。沒有毛,沒有對他的個人崇拜,就不會有文革。”
對這兩點矛盾之處,作者作為50後,深受毛主席教育毒害,對毛主席的認識能有這樣的認識有情可原,甚至難能可貴。
對於毛主席與文革曆史問題的研究,《紅太陽是怎樣升起的》和《晚年周恩來》是最有價值的文獻。
沒讀過或聽說過《萬曆十五年》嗎?那種雅俗共賞的史學作品,猶如科普文章,有助於傳播專業性的知識,讓更多人明白真相,或至少得知事情的更多側麵。
史學文體?那是神馬?是學問還是演義?要說大眾化的演義,美國還真有,荷裏活的劇本就是,有關納粹集中營的電影年年有,每五年就有一部獲奧斯卡獎的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