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樸作風
雖然毛擁有巨大的權力——1955年,在與地方官員的閑談中,他推翻了五年計劃的一些內容,而這些內容剛在一天前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確定下來——他卻不喜歡披上顯示強大力量的外衣。他很少在公眾場合亮相,也許是為了保持敬畏感和神秘感,他從不穿著華麗的服裝或佩戴獎章,始終秉持自己在遊擊戰時期確立的簡樸標準。不管在什麽場合,他都穿著扣子扣到脖子的樸素灰色上衣和配套的褲子——西方後來稱之為毛套裝(Mao suit,即中山裝——譯注),這種服裝在70年代的一段時間裏風靡一時。
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Edgar Snow)在1936年成為第一個見到毛的西方人。他覺得毛的風格與他在農民家庭長大有很大關係,那種背景中有簡樸,也有種粗礪和粗野。在拜訪過陝西延安附近的共產黨遊擊隊總部後,斯諾報道說,毛有著“農民般的個人習慣,講話樸實,生活樸素”。毛對個人形象毫不在乎,他和其他農民一樣,住在兩間房的窯洞裏,“牆壁裸露、簡陋,掛滿地圖”。斯諾發現,毛主要的奢侈品是一頂蚊帳,他隻有幾條毯子和兩套棉製服。
“毛澤東的夥食也同每個人一樣,但因為是湖南人,他有著南方人“愛辣”的癖好,”斯諾寫道,“他甚至用辣椒夾著饅頭吃。除了這種癖好之外,他對於吃的東西就很隨便。”
經典的《西行漫記》(Red Star Over China)是第一部有關於毛的公開記錄,斯諾在書中寫道,他發現毛是個“體形削瘦,看上去很像林肯的人物,個子高出一般的中國人,背有些駝,一頭濃密的黑發留得很長,雙眼炯炯有神,鼻梁很高,顴骨突出”。書中還說:“我的第一印象是非常精明的知識分子的臉龐。”
“他似乎沒有任何狂妄自大的表現,”斯諾說。對毛的狂熱崇拜要到1942年第一次整風運動才開始。不過,斯諾補充說:“個人自尊心極強,他身上的某種東西透露出在必要時候當機立斷的無情魄力。”
似乎內斂清高
當時另一位在延安見過毛的記者艾格尼絲·史沫特萊(Agnes Smedley)感覺,雖然毛能夠與幾位密友熱烈交流,但他依然是一個總體來講內斂清高的人。“我最初在他身上強烈感覺到的陰險品質,被證明是精神上的疏離,”她寫道,“紅軍的[軍事指揮官]朱德受人愛戴,而毛澤東則是受人尊敬。少數幾個逐漸了解了他的人喜愛他,但他的心靈封閉在他的身體裏,讓他與外界隔絕。”
20世紀40年代,美國政府希望促使毛和蔣聯合抗日。其他在那段短暫的樂觀時期蜂擁前往延安的美國訪客——外交官、軍官和記者——不可避免地都被毛明顯的熱誠以及犧牲個人舒適以追求理想的意願所折服。在這些方麵,他與大部分國民黨領導人的腐敗和無動於衷形成鮮明對比。
毛的獻身精神、堅韌和內斂可能也源自於他通往權力的道路上那苦澀的個人經曆。他的妹妹和第二任妻子楊開慧在1930年被蔣介石處決;一個弟弟(毛澤覃——譯注)在長征中的一次殿後作戰中犧牲;另一個弟弟(毛澤民——譯注)1943年在新疆被處決;毛的大兒子(毛岸英——譯注)在朝鮮戰爭中犧牲。據文革期間紅衛兵的消息,另一個兒子(毛岸青——譯注)因為母親被處決後自己在一個“資產階級”家庭長大而變瘋。
毛本人也有幾次與死神擦肩而過。1927年,他在湖南組織農民和工人起義,被支持國民黨的當地民兵抓獲,押回總部槍決。毛在剛看到民團總部的位置時,掙脫開來,逃進附近的田地,藏在高高的草裏直到日落。
“民兵們追我,強迫一些農民幫忙搜索,”他對斯諾說,“有很多次他們離我非常近,有一兩次我差一點就碰到他們的身體了,不過不知怎麽他們沒有發現我。最後天近黃昏,他們不搜了。”
不忘家人付出的代價
他肯定沒有忘記自己的家人和朋友為革命所付出的代價。1964年,毛澤東在與其被處決的弟弟(毛澤民——譯注)的兒子毛遠新談話時回憶:“我們家很多人都是讓國民黨和美帝國主義殺死的。你是吃蜜糖長大的,從來不知道什麽是吃苦。你將來不當右派,當個中間派,我就滿足了。你沒吃過苦,怎麽當左派?”
或許痛失家人和朋友也影響了他對待敵人的態度。和斯大林不一樣,毛從不大批處死自己在黨內的反對派。他以一種非常中國式,甚至是儒家的方式,把那些人送進勞改營或邊遠地區進行再教育和改造,相信教育改變人的力量。
然而,在殺死那些被他視為真正的反革命者時,他從不手軟。最早的例子之一,發生在他自1927年開始建立的共產黨根據地中。1930年年底,在根據地富田鎮,為了鎮壓一群士兵對自己的領導進行的挑戰,毛下令處決了2000到3000名軍官和士兵。50年代初期,為了鞏固共產黨的權力,毛發起了一場打擊反革命的暴力運動。據毛澤東最仔細和敏感的傳記作者斯圖爾特·施拉姆(Stuart Schram)認可的估計,共有100萬到300萬人被處決,其中包括地主、國民黨特務和其他被懷疑為“階級敵人”的人。
“不管怎樣,”施拉姆寫道,“沒有證據表明毛從殺戮或酷刑中得到快感。但是如果他相信有必要時,會毫不猶豫地采取暴力手段。毫無疑問,毛覺得這是革命鬥爭中的自然組成部分。他毫不留情,也不會請求別人手下留情。”
正如毛自己在他最著名的文章之一,1927年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中寫道的: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被儒家子弟視為典範的美德)。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質言之,每個農村都必須造成一個短時期的恐怖現象。”
對於毛的個人生活和習慣,人們知之甚少,他刻意不對公眾曝光。他煙癮很大,據說在長征中沒有煙抽時,他嚐試過抽各種葉子煙。或許正是因為這個習慣,他聲音沙啞,晚年經常咳嗽。
他似乎喜歡每天工作十三四個小時,斯諾發現他經常熬夜到淩晨兩三點,閱讀和處理報告。盡管晚年身體衰弱,毛還是擁有在湖南省會長沙市求學時鍛煉出來的堅強體魄。
“沒有時間談情說愛”
毛回憶自己在求學時的朋友們是“人數不多,但思想上很認真的人”,他們“沒有時間談情說愛”,他們試圖推翻將體力勞動和鍛煉視為下層階級活動的中國傳統偏見。毛本人也曾經受這種傳統思想的影響,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後,他因為一時熱情,曾經在軍隊裏呆了幾個月,當時他的餉銀是每月7塊錢,其中很大一部分都要支付給為他取水的挑夫,因為知識分子是不能做這種工作的。
強健的體魄、勇氣和軍事才智是貫穿毛畢生的基本主題。他於1917年首次發表的文章(《體育之研究》——譯注)也呼籲中國人多多鍛煉。文章一開頭寫道:“國力恭弱,武風不振”。
到了另一個階段,也就是1966年7月,毛在長江中遊泳65分鍾的事跡被廣泛宣傳,它或許更像是傳奇而非事實,不管它是不是真的,毛對待遊泳的方式典型地反映出其頑強追求目標的作風。
“我說下了決心,一定可以學,不管年紀大小,” 毛曾經對手下的重要將領們談起自我提高的必要性。“我舉個例子。遊泳我是1954年才學好的,以前就沒有學好。1954年[北京的]清華大學有一個室內遊泳池,每天晚上去,帶個口罩化裝,三個月不間斷,我就把水的脾氣研究透了:水它是不會淹死人的呀!水怕人,不是人怕水。”
如饑似渴的閱讀者
毛讀過大量書籍,他從小就喜歡中國古典文學和小說,後來也讀翻譯過來的西方曆史、文學和哲學。他常常恰如其分地引用文學作品,或口吐一句辛辣的諺語,令來訪者印象深刻,但是作為一國領袖,他有時說話顯得頗為漫不經心和心血來潮。50年代,當他仍然是國家主席時,他曾經會見過一個個子特別高的西方外交官,他驚歎道:“我的天!這麽高!”
毛澤東隨意的風格,經常出現的精辟的中式比喻,以及其自身超群魅力,使他成為農民群眾的天生領袖。一個中國作家指出:“毛澤東本質上是一個中國小說或戲曲中的人物。”
晚年時期,毛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北京紫禁城內自己那處簡樸的淡黃色居所中度過,隻和一小群人保持接觸。其中一部分是幫助他走路的女護士;還有三個女性口譯員,往往在有外賓來訪時為他做翻譯。因為他的湖南口音和口齒問題,一個女人必須把他的話翻譯成能夠理解的普通話。
負責這個任務的就是王海容,有些人相信她是他的姨表侄孫女,但也有人認為她是他最喜愛的老師的女兒。不管怎樣,在1976年的春天,鄧小平失勢後,未經事先宣布,王海容和另外兩位翻譯便被突然撤換,令人們猜測毛的隨從中是否有人嫉妒她們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