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

　八月的K城，是冬季的末月。早晨，會有幾天見霜的日子，如果有太陽升起，門前總會有幾隻野鴿縮成一團蹲在陽光裏。

 

八月九號這天，兒子有點小激動，為的是學校首屆達人秀總決賽就在今早，他也入選了。關於這個達人秀，在我以為，隻是音樂老師的別出心裁，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才藝表演罷了。兒子本不在意，直到月前音樂老師再三催促，他才報了名。兒子的才藝，能拿得出手的也隻有彈琴了。關於彈琴，我們對他到沒有刻意要求，一年級時他學校的音樂老師課後有教，我們讓他去試試，他沒怎麽抗拒就去了，慢慢也就有了興趣，恰巧幾個月後小城組織了一個小孩子鋼琴表演賽，老師替他報了名。參賽那天，穿上遠在美國的叔叔送他的表演服（領結、襯衣、小背心）、穿上黑皮鞋，在Art Center的舞台上彈了一隻簡單的曲子，居然得到評委老師的青睞，拿了頭獎。也許是這個獎的正能量吧，兒子學琴就這麽堅持下來了，從一年級開始到現在已近四年。家裏置了台二手琴，兒子興趣來的時候，會找出悉尼表姐那拿來的古典鋼琴曲練習譜，找喜歡的曲子彈。他總說老師教的沒勁，總喜歡自作主張。我們知道老師教的東西枯燥但有用，隻能重複敲他的木魚。兒子年年要考級，從理論和實踐，卷子還是大老遠從大英帝國那郵來的。熟能生巧吧，漸漸在早晚，能聽到他的琴聲，從不成曲調到慢慢連貫起來，遇到熟悉的旋律，偶爾我們也會跟著哼一哼或吹口哨響應他。八、九歲的時候，兒子跟著媽媽迷宮崎駿的動畫片，那首天空之城他很喜歡。兒子九歲生日，我製了一張電子生日卡送他，背景音樂就是天空之城，還放上許多他慢慢長大的照片，兒子看著聽著，眼圈紅了。兒子還喜歡彈Joe 一Hisaihi的Summer,喜歡 Scarbouough Fair......

 

八月八日是他的生日，時光就這麽流走，兒子十一歲了。

 

八月九日，早晨診所不忙，兒子他媽說，難得早上有空，送兒子去學校吧，兒子說爸爸你就送我到馬路邊吧，我會自己過馬路去學校的，到了馬路邊，兒子又說，爸爸，時間有點緊，過馬路後我會跑。望著兒子的背影到了馬路對麵，然後就跑起來，蘭色的校服罩在他身上還顯大，佇立在寒風裏我看著兒子跑遠。

平安是福，過凡人的生活, 享受家的快樂，在遠離故土的地球上的另一個小角落讓歲月靜流慢慢老去對我而言巳是人生很大的滿足。這個世界真的不會因你而改變什麽，又何來那麽多牢騷滿腹、那麽多憤世嫉俗、那麽多慷慨激昂。經營好你自己，經營好一個家，經營好你從事的職業——一個小小的診所，如果能給人帶來助益予願足矣。

 

除了家的融樂，人生應該還有一處大享受在，它不是轟轟烈烈、不是聲色犬馬，它的名字叫寂寞。茲錄下南懷先生的一段話：

 

寂寞的享受 “我告訴你們一個經驗：當夜深人靜時，一個人跑到高山頂上或大沙漠裏，非常寧靜，自己的眼淚就不曉得怎麽會流下來。 這不是悲傷也不是喜歡，那是一種無比的寧靜的舒服，身體每一部分都自然打開了，心裏的痛苦、煩惱什麽都沒有了。 就是古人所謂的“空山夜雨，萬籟無聲”。隻聽到空山裏雨水拍打樹葉的聲音，別的什麽都沒有。那是寂寞的享受，不是錢財能夠買得到的。”

 

人生的境界是有大小的，我覺的南老的境界是一個大境界。想想一生的匆匆來去，留戀紅塵的同時，學會享受那一份空山夜雨的寂寞也是好的。

 

K城的建設者們在城外荒野裏開拓出一個公園，早晚有人跑步，跑一圈有四、五公裏，途中有一個坡，坡頂建了一個二層高的亭，在亭上望四周，惟餘莽莽，遠處矗立幾處金礦的煙囪，有煙升起，“大漠孤煙直”會衝口而出。

 

兒子的背影在腦海裏揮之不去。我想起小時候讀朱自清的巜背影》、及長讀龍應台的巜目送》，父母子女的親情描述，總令我呼然心動。我又想到父親的背影，天堂裏的爸爸少曾習武，老來也喜歡鍛練身體，雄糾糾氣昂昂的挺拔我永遠忘不了。而今我也開始端詳起兒子的背影來了，我老了嗎？

望著兒子的背影，我感覺我的生命加了一份厚重、多了一種美好，似乎我的生命在他身上有了延續。人生的意思或者說意義，也許有很大一部分是在這份厚重、這份延續裏。

 

兒子會長大，今天我陪著他在足球場馳騁，說著我代表金正恩、他代表特朗普玩射門遊戲倆人笑得肚痛。也許明天他會帶著一個深色皮膚的姑娘來見你讓你無可奈何，就象此時遠在美國的老友Bella望著波光粼粼的Fox河發呆，惦念著舍近求遠，被深色皮膚的姑娘迷到格林納達學醫的寶貝兒子。

 

K城的白雲特別多，一朵朵，靜靜的懸在半空。就象當年我和太太去西藏，白雲朵朵，象菩薩的坐騎。

 

家裏養了幾隻母雞，有蛋的日子，兒子會幫忙撿回來，雞老了，蛋越來越少，終於到了養它們老的時候，終於它們一隻接一隻靜靜的走。帶著兒子驅車到離城遠一點的荒野埋雞，兒子和我一起為雞選墓地，然後挖坑，當我拎著裝雞的塑料袋放到坑裏準備掩埋時，兒子開口說，爸爸，媽媽不是這樣埋的，先要把塑料袋拿走，否則雞會不舒服的。

 

為了兒子的十一歲，寫下一些文字作紀念。

 

 

有兒真好！

 

( 兒子以一分之優拿下達人秀冠軍，獎是由六個評委老師評出來的????他彈的曲目是 Canon in D，當時台下掌聲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