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陰影 (四)下放的第一天
1969年的3月9日,是我一生都不會忘記的日子。
母親帶著姐姐和我登上了北去的列車。這是一列慢的不能再慢的列車,大約每十分鍾就停一兩分鍾,上下車的乘客多是拎著籃子或跨個包袱,穿著很破舊很土氣的衣服。兩個小時後,大約中午時分,我們在一個叫青堆子的小站下車了。小站很小,除了售票候車的小房子,四周稀稀拉拉的有幾棟破舊低矮的平房,一副淒涼的景象。
我們等在站台上,辨不出東西南北。三月的東北農村,寒風呼嚎著削在臉上又卷起塵土憤怒的拋向高高的天空,把藍藍的天空染成了淺棕色。我身著淺紅色的呢子大衣無論如何也擋不住這幹冷的狂風,姐姐把我緊緊的摟在胸前避風,母親又摟著我們姐倆靜靜地等待 ... ... 這是命運的等待,我們都在心裏不安的詢問著,以後的生活將是什麽樣子???
十幾分鍾後,一位老大爺出現在我們麵前說:“我敢肯定你們就是我要接的母女三人下放戶,是吧?”老大爺自我介紹說姓朱,十幾歲就參加革命,鄉親們都叫他“老八路”。
老八路帶著我們來到了停在站台外的一輛馬車,這是一輛三卦大馬車,由一匹英俊的高頭大馬駕轅,前麵還有兩匹拉幫套的。我們上了馬車,剛剛坐穩,隻見老八路揮舞著長長的鞭子淩空一聲鞭響,高喊一聲“ 嘚 ...,駕!”我們就沿著彎彎曲曲的土路奔著陌生的新家出發了。我和姐姐還是生平第一次坐馬車,有一點點的緊張。
(圖片來自網絡)老八路的是一輛三卦大馬車
馬車沿著土路奔跑了大概半個多小時,大約十裏路,停在了一幢泥草房前。這房子不是很大,看上去有些破舊不堪,深深的院子用高粱稈夾的杖子一分為二隔成左右兩個院子,中間是通往房門的過道。冰雪覆蓋了部分草屋頂和院子,幾隻母雞在院子裏咕咕叫的跑來跑去,兩條狗看到我們立刻呼啦啦的奔了過來,圍著我們汪汪的亂叫,似乎並沒有咬我們的意向,會不會是知道我們的到來而表示歡迎?下了馬車,跟隨著老八路到了房門口。門的右側,窗口的前方是一個很大的豬圈,盡管是冰天雪地,可還是掩蓋不了那種難聞的氣味,我們立刻用圍脖捂住鼻子和嘴同時屏住呼吸。
(圖片來自網絡) 這個泥草房很像,老式的窗戶,紙糊在窗外
(圖片來自網絡) 灶台就是這樣的,左邊那個藍色的是風箱,用來吹火,一拉風箱火就會旺,家家都是用這種,一模一樣的。
(圖片來自網絡) 靠著後門是一個大大的水缸,燒火用的高粱稈玉米杆及茬子
進了門,左右兩邊都有灶台,靠著後門是一個大大的水缸,還有燒火用的高粱稈玉米杆及茬子。隔著廚房是東西兩個對麵屋:西屋是兩間連在一起的大屋子,房東與四個孩子住;東屋是一間小屋,我們母女三人住。從沒見過這樣的“房間”:土地,土牆,土炕,窗戶沒有玻璃,是用舊報紙糊在窗戶外的;再看天棚,高高的,尖尖的,幾根梁子間鋪的席子,破的地方露出了稻草。我立刻就忍不住哭了:“媽媽,我不要住這樣的地方,我們回去吧!”母親什麽也沒說,隻是把我緊緊的摟在懷裏,姐姐勸我:“好妹妹,你要懂事,不要為難媽媽。”
搬家的大解放卡車到了,我們的家具有大立櫃,大沙發,大轉椅,大書架等等。
來看熱鬧的老少鄉親們都沒見過這種洋式家具,出於好奇,鄉親們幫助卸下了家具,有的坐在了沙發上,有的打開櫃門和寫字台的抽屜看看裏麵啥樣子,還有的發現大轉椅是能轉動的,於是坐上去由慢到快,往左轉完再往右轉,可能覺得很好玩吧?這時老八路開始指揮大家往屋裏搬東西,喊了好幾聲,沒有人行動,又喊了幾聲,有人問:“給工分嗎?”老八路解釋給大家說:“沒有工分,請大家幫幫忙!”有幾位年輕人響應了開始往屋裏搬東西,剛一進門發現地麵的土是新墊的,鬆鬆的,一踩一個坑,於是號召大家進來踩地,但是沒有人理睬。這時隊長來了,隊長是老八路的兒子,高高的個子,三十不到,很精神,一看就是個爽快人,亮了一嗓子:“大家聽著,踩地的給記工分!” 立馬,呼啦啦,人人都往屋裏擠,由於人太多,人擠人而無法移動,大家隻能在原地踩,門外的人們還在拚命的往屋裏擠,爭踩一腳之地。隊長一見這情形,馬上點了幾個人的名字後下令:“其餘的人都離開,踩也白踩,不給工分!” 留下的幾個人都是年輕人,也都是熱心腸的人。踩實了鬆土,搬進了家具,屋子小,地上擺不開隻好摞起來,我們的家具太多,摞起來也放不下,幹脆就放在了靠牆一邊的炕上。老八路一直都在不停的指揮著,最後又派人送來了幾捆高粱稈用來燒水燒飯用,一切都安排妥當他們才離開。
冰窖一樣的泥草屋裏靜悄悄。母親和姐姐默默地打開箱子把吃飯和睡覺用的東西一樣樣的拿出來。炕上連一片炕席都沒有,母親決定直接把床鋪架在炕上,炕麵當地麵,反正屋頂也高,床下還可以放東西。床安好後,姐姐開始鋪床,母親去廚房,當地人叫“外屋地兒”準備燒點水,折騰了一大天,我們都已經又渴又餓了。這是一口直徑大約2.5尺的大鍋,裏麵還有一點剩下的豬食。這口鍋是房東用來煮豬食的,母親洗了很多遍還是覺得不幹淨,有殘餘的豬食味,最後決定鍋裏加點水,放上個小蒸簾,用我們的小盆裝水來蒸,後來我們把這個水稱為“蒸餾水”。我們喝了熱水吃了點帶來的麵包,算是晚餐了。
冬天的夜晚來的特別早,這裏還沒有通電,老鄉家都點煤油燈,幸虧母親帶了幾根洋蠟。窗外的北風呼叫,屋裏的蠟燭也被風吹的忽明忽暗的,這屋子裏是四麵透風,外加不密封的草屋頂,我們後來把這個屋子叫做 “五風樓”。
這一晚,我睡在高高的鋼絲床上,穿著厚厚的棉衣,帶著毛線帽子,蓋著棉被還壓著毛毯進入了夢鄉:夢裏的家依然是那雪白的牆壁,一塵不染的硬木地板,還有那客廳裏那純毛的龍鳳圖案的大地毯 … …
打字很容易打出別字。
家兄當年在吳家下鄉。那個地方冬天很冷
=== 吳家離我那裏不遠,我去過多次,我們一起下放的有在吳家的,那裏有吳家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