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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經曆:走出陰影(18)母親的初次上訪

(2017-12-19 06:22:48) 下一個

走出陰影 ( 十 八 )母親的初次上訪 

送走父親的第三天,國家發生了一件大事: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最最親密戰友,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副主席,寫進黨章裏的毛澤東的接班人,中央軍委副主席,“敬愛”的林彪同誌,陰謀篡奪黨和國家的最高權力組建了“反黨”集團,有預謀地“誣陷、迫害”黨和國家領導人,於1971年9月13日,帶領家人倉皇出逃,乘坐的三叉戟飛機墜落在溫都爾汗附近,暴屍於異國荒野。很快,這個爆炸性的消息就在我們下放戶和五七大軍下放幹部中傳開了。

父親真是有先見之明,自從林彪舉著毛主席語錄小紅本緊緊地跟在毛的身邊身後,父親就說林彪搞這一套都是假的,不是與毛一條心,並斷定早晚會出事。隻是沒想到來的這麽快,這麽突然,如果再早幾天,或者父親晚走幾天帶著這個喜訊那該多好,非常遺憾!母親立刻寫了一張字條在父親的墳前邊燒邊告知這個大快人心的好消息。

母親擦幹了眼淚,寫好了上訪信,一式三份,借著“林彪事件”的東風,隻身去父親的原單位麵見上訪辦公室的領導張主任,就是父親提過的那個人,要求落實政策。

母親走進設計處大樓直奔上訪辦公室,敲開了門。張主任正在整理檔案櫃裏的材料,立刻打了個招呼,問明來意請母親坐下。此人正是上訪辦公室的張主任。其人十分瘦小,麵色蒼白,似乎有些弱不禁風的病態,身著一套洗的發白的舊軍裝,聽說他是因病在文革前從部隊轉業的。

“哎呀,真是沒想到, 這麽快人就走了,節哀順變吧!” 張主任邊說邊給母親到了一杯熱水。就在母親接過水杯看著他說謝的那一霎那,感覺到他眼鏡後的那對兒眼睛真可謂是一對兒典型的小三角眼,盡管我們不能以貌取人,但是,眼睛是心靈的窗口,是最容易泄漏並出賣人的內心的,麵相學上常說:眼正心正,眼善心善,眼惡心惡 ,眼斜心斜。想到此,母親的心理咯噔一下 ......

“你是來問落實政策的事吧?我一直都在催促呢,討論過,但還沒有通過呢。不過,我會盡我的最大努力再爭取,再去說服其他的領導盡快的討論,早日通過。我是十分同情你的情況的,交給我來辦理,你就放心吧,來一次也不容易,就不用來回跑了,隻要一有消息,我一定馬上通知你!你丈夫的落實政策上訪材料在我手裏可是重中之重!”。張主任說到最後一句時“神秘兮兮”地用一隻手卷成喇叭狀遮住嘴邊並向前探一點身子對母親小聲的說。可能是表示對父親的案子特殊關照吧?其實辦公室裏並沒有其他人。

母親對張主任的“熱情”深表感謝,把準備好的上訪信交給了張主任一份,請他轉交給革委會。母親表示要去找找其他領導談談或許會有幫助,而張主任卻極力反對,擔心搞不好會弄巧成拙,不如他去與其他的領導交涉會更有份量。就這樣,張主任一直把母親送出大樓的門口,望著母親過了馬路離去。

母親對這個其貌不揚但很會說話的張主任產生了懷疑:為什麽不讓我去找其他的領導?為什麽對我那麽熱情?我是上訪,不是探親訪友,他的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母親的直覺告訴她:此人麵孔後麵的某些內在品質值得懷疑!

母親到鐵路局對麵的公園裏小坐一會,調整了一下情緒,打定主意,又返回了設計處大樓,徑直上樓找到了革委會主任的辦公室。

不見不知道,革委會主任對父親的上訪信一無所知。原來張主任扣留了父親的全部上訪材料,從來就沒有拿出來在處革委會上討論過!母親非常氣憤,張主任那張狡猾,虛假的麵孔立刻出現在母親的眼前:醜陋的像個奸臣,眼鏡後的三角眼睛小而陰暗,表麵上很熱情,問暖倒茶的,實際上是那麽狡詐和冷酷的人。幸虧多長個心眼準備了幾份的上訪信,母親馬上拿出來直接交給了這個一把手。這位革委會主任雖然是參加過革命的老幹部,但也沒逃過文革造反派的迫害,兩年前從牛棚被解放出來作為三結合的幹部調任到這個官位。母親交給他上訪信的同時,重申上訪信裏的幾句:是五七幹校自作主張先把父親開除並遣送下放到農村,然後才上報給上級的,完全不符合程序,這是為了達到目的而先斬後奏!母親嚴肅的指出當初開除路籍的處理完全是一個錯誤決定,是迫害知識分子,歪曲了黨的方針政策,必須給予落實政策。

從這以後,母親每個月都去一次,而且一定要見到一把手,催促他們盡快的討論,糾正林彪的“錯誤”並肅清其“流毒”影響,早日落實黨的政策。

自從下放以來,家裏發生了這麽多的事兒,處處都需用錢:蓋房子貼補一部分錢;母親住院手術花了一些錢;父親生病用了一些錢;平時的生活費柴米油鹽的也花了不少。下鄉時帶去的積蓄已經花的差不多了,家裏經濟情況已經見底。母親每月上訪所需的費用都不夠了,隻能住在陳姨家,母親的好姐妹兒,我們家的恩人,吃住全包!當時的火車票還不到2.00元,為了節省費用,母親連車票都不敢買,好在母親曾經也是老鐵路的白領,車長、乘務員和站裏的工作人員許多都是老同事的孩子或鄰居的孩子,再加上母親的氣質和美麗,一看就是鐵路女幹部,就是不認識也不會攔住查票的。

年底,哥哥的知青點發來個電報傳來個好消息:速回辦理招工回城手續!

這是怎麽回事兒?哥哥剛回來探家沒兩天,回城的名額隻有一個,大隊要求知青們按勞動表現排名次。這個名額就是給排在第一名的。我哥知道自己會排到最後一名,倒數第一,所以幹脆放棄沒必要參加評選就請假回家了,反正是冬季隊裏也沒有活兒。哥哥的知青點都是同班的同學一起下鄉的,大家相處的如同兄弟姐妹。按照在生產隊裏的勞動表現,那是無論如何也輪不上哥哥的,我們家出了那麽多的事情,不得不經常請假回家,所以哥哥的出勤率是最低的。而同學們一致認為,當時我家是最困難的,父親悲慘離世,我們家裏無一人有工作,所以,哥哥的同學們一致同意把這個名額給我哥哥,等哥哥回城後他們再按照勞動表現排名次。他們說:第一,我們是好同學,好哥們兒(有的從小學就在一起),他現在需要幫助,而我們有這個機會可以幫;二是報答我母親對他們的關照。

哥哥和他的這些同學真的都是同甘苦共患難的“革命戰友”加兄弟。那還是文革開始不久,1967年初的時候,學生們響應毛主席的號召,紛紛走出學校重走紅色革命之路,高唱紅色革命之歌,專訪紅色革命之地,瞻仰紅色革命烈士之墓,來一次長征大串聯。

(報紙來自網絡)

我哥和他的同學們也同樣學習前輩老紅軍長征,隻有徒步走著去,才算的上是忠於毛主席。這些十六七歲的孩子們,穿上了解放鞋,腿上纏著和紅軍一樣的腿繃帶:過雪山,住山洞,淌冰河水,穿過墳圈子,不但要勇敢地對付鬼魂還要與野獸做鬥爭,身上背的隻有幹饅頭和鹹菜吃。他們相互支持,相互鼓勵,曆盡千辛萬苦,長途跋涉的來到了北京。進京的時候,各個都是衣衫襤褸,蓬頭垢麵,與出發時的小帥哥形象成了鮮明的對比。哥哥說,到了北京後,洗澡,理發,大吃一頓。回來的時候誰都不肯徒走一步了,一路做火車唱著歌回到的家。

後排左二是我哥哥

說起母親的關照,那是文革前那幾年,物資貧乏,家裏人口多的,能吃飽就已經很萬幸了,尤其是60年代初的困難時期,有許多吃不飽的,那些孩子們喜歡吃的零食更是一種奢望。我們家經濟條件好,離我家近的同學(小學和初中時期)和哥哥是一個課外學習小組的,常到我家一起學習寫作業。母親很喜歡這些孩子們,因為他們各個都是小才子,而且很懂禮貌也很懂事兒。他們的學校是最好的重點中學(校長的女兒後來與我是大學同班同學),都是各個小學成績最優秀的學生才能考上的。母親總是買很多的零食和水果分給他們,有的舍不得吃就帶回家給弟弟妹妹們吃,有時給他們做包子和餅之類的麵食吃。母親說:這些優秀的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看他們吃的香我心裏高興!誰知,這一點點的滴水之恩,可他們卻要湧泉相報!

哥哥是班長,同學有困難就想方設法的幫助。有一次,哥哥領回一個生活極度困難的孤兒同學,哥哥把他寫的詩讀給母親,母親十分驚訝,他十幾歲的孩子竟然能寫出那麽好的詩,太有文學天才了!從此,我家就多了一個才子大哥,他比我哥哥大半歲,我和姐姐直呼他“大哥”。母親給了他經濟和生活上的幫助,直到他在文革前一年參軍才離開我們。高考恢複後,大哥考上了中央黨校的首批博士生,幾乎每年都回去看望我的母親。--- 今日的百度百科是這麽介紹大哥的:中國著名民主理論專家,中央黨校政法教研部教授,湖南大學法學院特聘教授、博士生導師。1950年生,遼寧人,原任中央黨校政法教研部主任,政治學專業博士生導師。中央直接聯係專家、國家哲學社會科學基金政治學學科組成員。主要承擔中央黨校主體班次的《社會主義民主》、《西方民主思潮》等題目的教學。指導碩士生和博士生。承擔碩士生和博士生的《政治學原理》、《西方政治思想專題研究》、《法哲學研究》等課程。

哥哥的熱心腸和母親的善良深深地感動了同學們,所以才有了知青點發來的電報。

哥哥就是這樣在他們的知青點中以倒數第一的名次第一個回城工作的。其他的同學都是一年後才陸續回城的,其中有一個女同學嫁給了當地的老鄉,生了三個孩子,八十年代末期的時候,哥哥組織了同學聚會並一起回去看望她,實際情況真是目不忍睹,窮的響叮當。好在同學們都在各行各業幹得不錯,總算把她和家人辦回了城裏:公安局的同學辦理一家人的戶口;勞動局的同學幫著解決工作;房產局的同學負責安排住房;教育局的同學給孩子們安排學校。總之,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

哥哥回城後在鐵路工作,離父親的原單位很近,也就有機會陪母親常去上訪了。

不久,也就是1972年的春季,母親去單位詢問落實政策的結果時,聽到了好消息,父親的問題有了新的結論:反動技術權威、日本特務、國民黨特務、曆史反革命不論處;恢複路籍。並責成有關部門辦理相關事宜。

這真是個令人激動的好消息,父親的路籍恢複了!

至於其它的說法,日本特務和國民黨特務,說不清先不管它了;而“反動技術權威”這個罪名是褒義還是貶義呢?何謂技術權威?顧名思義:權威可以最簡單地定義為“正當的權力”,而這權力是影響他人行為的能力,而權威則是發揮此影響的權力;換句話說:當一個知識分子的使命和願景能夠激勵他人,從而形成其權力基礎,產生魅力權威;用白話說:知識和技術水平及能力高於同行的其他人,出類拔萃,另人服氣且敬佩。那麽,加上定語“反動”呢?這是一個非常適應當時形勢的罪名,那是一個瘋狂的年代,精神病的語言大泛濫,那時講“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就是說,隻要是搞社會主義,哪怕不收獲莊稼,或者莊稼地裏長滿草,不僅是心甘情願的,而且是革命的,無罪。如果是走資本主義道路,能收獲糧食,也不樂意,寧肯不要糧食。同理,為建設新中國添磚加瓦設計藍圖的知識分子是在走資本主義道路,是“反動”的,當然有罪!但是,有誰不想自己的國家好呢?!凡是心裏正常的人都會理解成為“反動技術權威”是一個光榮的稱號,越反動越說明為國家做出的貢獻越大!新中國十七年的建設,這些“反動技術權威”立下了汗馬功勞!而父親是其中之一“受之無愧”的“反動技術權威”,這是父親的榮譽,為父親自豪,是光榮的“罪”名!

而“曆史反革命不論處”是如何解釋呢?“曆史”指的是中共取得政權之前的曆史。那麽“反革命”是反對誰革命呢?滿洲國時,如果你的生活來源是為滿洲政府工作而得來的,那就是等於支持那個政府,那你就是曆史反革命;國民黨政府執政時,你不去拿起武器反對這個政府,卻找份工作幹活賺錢養家糊口,這對於那些組織起來造反、抗議執政黨而奪取政權的革命者來說,你就是一個反革命;既然是曆史反革命,為何又注明“不論處”,是不是可以理解為:盡管是曆史反革命,但是我們不把你當曆史反革命看待。換句話說:盡管你是個大壞蛋,但我們不把你當成壞蛋,言外之意那就是當成好人啦?以此類推:盡管你是革命者,但不把你當成革命者;盡管你是領導但不把你當成領導;盡管你是中國人但不把你當成中國人;盡管你是 ... ...;再有一個解釋就是曆史反革命但是不戴帽,那時有戴帽和摘帽的說法,這是不是與同命相連的受迫害的摘帽右派異曲同工呢?反正,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母親的第一步努力成功了!

文革開始後,父親的工資被降低到最低生活費的標準。依照相關的規定,按最低生活費的標準補發了遣送到農村後至去世前的工資,撫恤金,喪葬費,合計兩千六百多(大約);對於文革初期抄家的部分財產折合成現金還給家屬:金元寶每個88元(天津的,比北京的純),銀元寶(不記得),金條(不記得),大洋每個一元(十斤裝的麵袋滿滿一袋),合計三千多元;德國照相機以及一些其它的東西歸還給了母親。

但是,還有十幾個金戒指卻不翼而飛了!那些戒指是母親年輕時,每個月發薪水的那天,都要去首飾店買戒指,相當於去銀行存錢。店裏的人都認識母親,每當有新的款式都會留給母親,到長春解放前,母親用女人裝香粉的小圓盒攢了一盒半的戒指。兵臨城下,長春圍困時,一大家子六口,父母帶著我的姥姥,姑姑、姑父和小叔逃離時被困在城邊,就是用戒指換幹糧才活了下來。開始的時侯,一個戒指能換八個玉米餅子,到後來隻換兩三個。共產黨鬆卡子後,一家人成功逃到了北平,剩下的十幾個戒指就一直保留了。文革時明明是抄家拿走了,但是他們的清單上卻沒有做任何登記,漏記了?哪兒去了呢???

沒有就沒有了吧,本來也沒期望這些東西會還回來,丟失的東西太多了,健康以至於生命都失去了,還在乎這幾個戒指嗎!能還多少就收著吧,即使一分不給也是沒有辦法的,這應該算是偏得了,還要謝謝黨的政策呢!

母親提出是否可以歸還原物,不必折合成現金?回答是十分否定的:這些金銀都是你們在舊社會欺詐剝削勞動人民的的血汗得來了,我們已經全部上繳給了國庫,本應該沒收,這是按照國家的政策給你們兌換成現金,你們應該感謝黨,感謝毛主席才對,還提什麽要求?!

其實,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些金銀都是父親在解放前用自己的知識和智慧加辛勤的腦力勞動賺來的。雖然不是共產黨執政的年代,但也是在中國的國土上,無論富人還是窮人,無論城裏人還是農村人,人人都可以享用父親的勞動成果。道理很簡單,好比農民辛苦種的糧食,城裏人不都是吃的很香嗎?!不管哪個黨執政,百姓都要幹活,以腦力或者體力的勞動方式,賺錢養家糊口。同樣的工作,不同的黨執政,舊社會就是欺詐剝削人民的反革命,這是什麽道理?父親賺的錢,一分一厘都是幹幹淨淨,心安理得,問心無愧,對得起天地良心!

母親收好了錢和物,一部分存到市裏的人民銀行,一部分帶回鄉下存進了公社所在地的銀行。

這隻是漫長上訪路的開始,首戰告捷,還要繼續,繼續伸冤,直到徹底平反昭雪,以告慰在天堂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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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eemanli01 回複 悄悄話 真是積善之家
石假裝 回複 悄悄話 為你哥哥有這麽好的同學感動。那時的回城名額有多寶貴,隻有經曆過的人知道。
高楓大葉 回複 悄悄話 七十年代中期,能部分東西歸還已經還不錯了,最差的,拿了錢物,還要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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