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個真實的曆史事件,在茨威格筆下以細膩的心理描繪,生動的曆史氛圍渲染和意味深長的論述所重現的一個個曆史瞬間。如果此生我隻能讀一本書,那麽我選擇讀這本。書中十二個不同曆史瞬間,有的聞名於世,有的不曾被人留意。讀完每一個故事都讓人震撼到無法釋懷。最好的曆史書,不是在敘述史實,而是在重現曆史,引人深思。
這本書之所以聽起來不那麽的有名,一個原因是原著德語,兩次被翻譯成英文用的還是不同的書名:1940版的《The Tide of Fortune》和2007版的《Decisive Moments in History》。而德文的每一次重版,入選的茨威格作品也收集得不同。中文版的《人類的群星璀璨時》是2008年出版,書名又很大眾化。無論這本短篇合集是怎樣地容易被淹沒,但凡你讀過其中的一小段文字,都會被它吸引。
(注:以下引號內的都是引述原文)
1453年《攻克拜占庭》
這個曆史瞬間,也可命名為:君士坦丁堡是如何變成伊斯坦布爾的。
穆罕默德不惜一切代攻城,君士坦丁大帝也是傾其所有護城。難道成敗之間真的隻是因為一扇被遺忘了的小小的凱爾卡門?曆史究竟是偶然還是有其定數?
1513年 《到不朽的事業中尋求庇護》
巴爾沃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第一個發現了太平洋的西班牙人。為了逃離被國王送上斷頭台的命運,拚命去為西班牙發現新大陸以將功贖罪,卻被搶功的同伴送上了斷頭台。人性的嫉妒,算計和惡,以至於懷有半點的信任就會喪命。相信美好,卻不能相信人性。
1741年《亨德爾的複活》
傑出的心理曆史小說作家茨威格,讀完你也會著迷地去尋找和傾聽亨德爾的《彌賽亞》,然後會變成亨德爾的小迷妹。
1823年《瑪麗恩巴德悲歌》
老人,就不可以有愛情嗎?想起了《簡愛》裏的一段話:“你以為,因為我窮、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沒有靈魂沒有心了麽?你想錯了!--我的靈魂和你一樣,我的心也完全跟你一樣!要是上帝賦予我一點美和一點財富,我就要讓你感到難以離開我,就像我現在難以離開你一樣。”這段話,還可以加上一句:我老。
歌德,作為一個老人,被愛情拒絕之後,他的思想與才華又爆發出意想不到的生命力,這是上帝何等的恩賜。
1848年《黃金國的發現》
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 這個早年買下舊金山的莊園主,因在自己的土地上發現了黃金,沒有一夜暴富,反而失去了一切:雇工罷工去淘金,全世界席卷而來的淘金者毀掉了他的莊園;後來他贏了法律訴訟,淘金者不僅不賠償他,反而殺了他全家;經過二十五年的維權,蘇特爾,本來該是這個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作為一個乞丐死在國會外的階梯上。
“其實,蘇特爾自己並不想要錢。他已十分憎恨金錢,是黃金使得他一貧如洗,是黃金殺害了他的三個孩子,是黃金毀了他的一生。他隻是想要得到自己的權利。他像一個偏狂症患者似的,懷著憤憤不平的激怒,為捍衛自己的權利而鬥爭。”
1858年《越過大洋的第一次通話》
有時候,你不得不承認,曆史是被Steve Jobs那樣的偏執狂向前推進的。
賽勒斯·韋斯特·菲爾德(Cyrus West Field, 1819—1892)可以算這樣一個偏執狂。他要在美國和歐洲之間鋪設一條橫跨整個大西洋的電纜。一次兩次失敗了,錢都賠進去了,執意第三次再來,不是偏執狂就不會有第三次。第三次成功了,菲爾德被推成了英雄,不過因技術問題還是失敗了,轉瞬就被當成了騙子。
“不言而喻,沒有人會想到重新去做這件成功了一半的事業;這可怕的失敗挫傷了所有的勇氣,扼殺了全部熱情。在美國,南北戰爭吸引了所有注意力;在英國,各種委員會還偶爾舉行會議,但是為了確認一下鋪設一條海底電纜原則上是否可行這一點,就需要兩年時間。況且從學術上的認可到真正實施還有一條漫長的路,誰也不想去走這樣一條路。所以六年之內所有工作都處於完全停頓的狀態,就像那條海底下被人遺忘的電纜。”
“但是,盡管六年時間在巨大的曆史範圍之內隻不過是匆匆的一瞬間,而在像電這樣一門如此年輕的學科裏,六年卻又好比一千年。在電這門領域裏,每年每月都有新的發現。發電機的功率愈來愈大,製造也愈來愈精致,電的應用愈來愈廣泛,電的儀器愈來愈精密。電報網已經遍布各大洲的內陸,並且已越過地中海把非洲和歐洲聯係起來;然而鋪設橫越大西洋電纜的計劃卻年複一年地被人遺忘。對於長期熱衷於這項計劃的那個富有幻想的人,人們也越來越不去注意。不過,重新進行這項試驗的時刻總有一天會到來;隻是缺少一個能把這項舊計劃注入新生力量的人。
突然之間突然之間這樣一個人出現了,看,他還是原來的他,仍舊是那個懷著同樣信念、充滿同樣信心的賽勒斯·韋斯特·菲爾德。他從默默無聞的放逐和幸災樂禍的蔑視中又站了起來,他第30次遠渡大西洋,重新出現在倫敦;他用一筆60萬英鎊的新資金獲得了舊的經營權。“
1910年《逃向蒼天》
列夫·托爾斯泰一生最偉大的作品是什麽?如果問他自己,他或許會說是在八十三歲的年紀上,終於有勇氣逃出了他的那個“家”。而這種勇氣,是來勸說他為革命備書的那兩個不知姓名的年輕學生的所說的話給他的。
在此,挑幾句精彩對白:
“托爾斯泰:請相信我的話,回答暴力的真正力量不是通過暴力,而是通過容讓使暴力不能得逞。《福音》書上就是這麽說的……
請願學生:用愛的名義去感召這類飛揚跋扈的家夥,縱然您有天使般的口才,也是徒勞的!
托爾斯泰:他們受苦受難比再流血要好;恰恰是這種無辜的受難有助於反對非正義。
請願學生:您把俄羅斯人民近千年來所受的無盡苦難說成是有好處的?那好吧,列夫·托爾斯泰,請您到監獄裏去看一看,去問一問那些被打得遍體鱗傷的人,去問一問那些在我們的城市和鄉村裏忍饑挨餓的人,他們所受的苦難是否真有這種好處。
托爾斯泰:肯定要比你們的暴力好。難道你們真的以為用你們的炸彈和手槍就能徹底鏟除世界上的邪惡嗎?不,以後邪惡就會在你們自己身上起作用。我對你們再說一遍,為一種信念去受苦受難要比為一種信念去進行殘殺好一百倍。
請願學生:好吧,如果說受苦受難竟有這麽好,這麽有益處,那麽,我問您——列夫·托爾斯泰,您為什麽自己不去經受苦難呢?
托爾斯泰:我隻能十分慚愧地這樣回答你:如果我現在已擺脫了自己最神聖的義務,那麽我就會……我就會……不過由於我太膽怯、太軟弱,或者說太不真誠……由於我是一個卑下的、微不足道的、有罪的人……由於直至今日蒼天還沒有賜予我力量——最終去做這件刻不容緩的事。”
這件刻不容緩的事就是離開索尼婭的監視,離開那個家,需要多大的勇氣大概隻有托爾斯泰自己知道。他企圖用愛去改變索尼婭,而當晚已經答應了信任他的索尼婭半夜還是去翻他的文件。愛沒能改變索尼婭,托爾斯泰絕望了,給了他最後的勇氣離開那個“家”去踐行他的朝聖者之路。
1912年《奪取南極的鬥爭》
“在昏暗的沒有陽光的幾個月裏,每個人都有自己分內的工作,彼此巧妙地聯係起來,把孤立的研究變成共同的知識。這30個人每天晚上都各自做出專門的報告,在這巨冰的層巒疊嶂和極地的嚴寒之中上著大學的課程。每個人都想盡量把自己的知識傳授給別人,在互相熱烈的交談中完善他們對世界的認識。”
“他們現在隻能在兩種死法中間進行選擇:是餓死還是凍死。四周是白茫茫的原始世界,三個人在小小的帳篷裏同注定的死亡進行了八天的鬥爭。他給他的朋友們寫信。他談到自己時非常謙遜,但談到整個民族時卻充滿無比的自豪,他說,在這樣的時刻,他為自己是這個民族的兒子一個稱得上兒子的人而感到歡欣鼓舞。他寫道:“我不知道,我算不算是一個偉大的發現者。但是我們的結局將證明,我們民族還沒有喪失那種勇敢精神和忍耐力量。”
雖然他們是要去爭奪南極的首發現權,雖然他們沒能成為第一,他們就像在沉沒的泰坦尼克號上拉著琴下沉的紳士,直麵死亡。理想主義,或許是此生唯一值得驕傲到生命最後一刻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