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躲躲閃閃,終於還是來了。窗外樹林中的小鳥起得太早,四五點鍾就開始晨練,也不管街坊鄰居要不要睡個懶覺,隻把你嘈得心煩意亂,無法入睡。無聊中倒使我想起一些鳥的故事。
從小我就喜歡小蟲,小魚,常把它們捉來放在火材盒中或瓶子裏養起來。更有一次相信大孩子們的鬼話,把吃過的桃核敲開硬殼,取出核仁,用棉花細心的包起來放在耳朵中孵小鳥,三七二十一天,每天早晚兩次把核仁取出來看小鳥是否要破殼了,以便能幫它一把。最後核仁由白色變成了棕黃色,就是沒有見到小鳥的影子。十歲那年,我終於從大孩子那裏討到一隻還沒有長羽毛的真正的小鳥,那是一隻麻雀,她的眼睛剛開一條縫,伸著細長的脖子,發出一種嘰嘰的聲音,張著血盆大口,想要東西吃,那樣子又難看又可憐。我趕忙去河灘捉了許多螞蚱,她連吃了三四個,才心滿意足的卷曲著身子安靜下來。我把她安置在我家屋山牆上一個小洞中,裏麵鋪上厚厚的棉花,洞口用一片硬紙板擋著,中間留一個小洞,正好小麻雀可以把頭伸出來。每次我去看她,隻要她餓,就會把小腦袋伸出來要東西吃。那會兒我還真忙,每天要幾次幫她捉螞蚱,因為她實在太貪吃了。吃得多,長得快,兩個多星期後,她已張滿了羽毛,會從我的一個手指上跳到另一個手指上,隻是從嘴邊的暖黃色還可以看出她才是個少年。後來有一天她再也不肯回到那個牆洞的家,當我把她塞進去時,她一脫手就飛上了我家門前的槐樹上不見了蹤影。我一下傻了眼,心想這下她不會再回來了,情急之下,我朝樹上吹起了口哨,那是我平時喂她時的信號。沒吹幾下,隻見她從樹上飛下來,直接落在我的手上,我真是高興極了,我的一個月的辛苦沒有白費,她是一個有情有意的小麻雀。後來我們在一起度過了愉快的幾個月,她給了我不少童年的歡樂。她長大後不再吃螞蚱,每天我們吃飯時,她也加入我們的飯桌,啄食飯桌上的饅頭屑。晚上她就住在門前的槐樹上,白天家裏的門一開她就飛進來。隻要我在家她總是喜歡待在我的頭上或是肩膀上。有一天我回家後,怎麽也找不到我的小麻雀,我二哥悄悄告訴我,是我的父親因為嫌她隨地方便太髒,把她帶到遠處放飛了。我傷心的躲在一個角落抹了半天眼淚,好多天我都不願和我爸爸講話。
時隔二十多年,我在芝加哥的西郊有了自己的家。童心未泯,麻雀情結難解。我在自家的屋簷下築巢引雀。五月初我看到一對麻雀夫妻在我為它們安置的家中忙進忙出,銜來幹草和羽毛,準備生兒育女。六月初我真的聽到小鳥的嘰嘰聲。一天早上,趁麻雀夫妻去尋食,我從它們的家裏領養了一隻小雛雀。也許說是綁架了一隻更確切,好在我並無什麽惡意。領養也好,綁架也好,但我又不能把實情告訴十歲大的女兒,否則的話,她一定會睜大眼睛,說我不尊重“鳥權”什麽的。我隻是說我在草地上撿到的它,女兒自然也是非常高興。我們去寵物店花八分錢一隻的高價買蟋蟀喂它。我們還在地下室為它做了一個窩。前後一個多月,小麻雀出落成一個英俊的男子漢。說它是男子漢是因為它的腮幫和頜下有兩片黑班,那是麻雀王國男性公民所專有的美髯。其實我領養它時,心裏希望它是個姑娘,隻是那時實在無法區分。到底是男性,它的性情要活潑頑皮得多。不時從一個人頭上飛到另一個人頭上。女兒吃東西時,它會從她嘴裏搶食。傍晚家裏人看電視,它也會靜靜地臥在人的膝蓋上,有時還會哼小調,唱的不是很優美,但曲調是夠柔和。大概每個人都聽到過麻雀叫,但相信很少人聽到過麻雀哼小調,那也算是一種耳福了。有時你看報紙,它也來湊熱鬧,在上麵撲楞一陣。我想它是把點點黑字錯認成是砂子,想在上麵來一個砂浴。最有趣的是它和女兒的契娃娃狗打架,那隻小黑狗自從小麻雀到我們家後,它就開始嫉妒那隻小麻雀,每次見到麻雀在地板上,小黑狗就要挑釁,小麻雀也不甘示弱,兩隻翅膀張起,瞅準機會,猛的在狗的臉上啄一下,把狗痛得直搖頭。小黑狗之所以不喜歡它,大概有兩個原因,一是家裏人都寵著小麻雀,二是小麻雀的窩就在狗窩的上麵,常常沒有通告就把方便拉在狗的家裏,那讓誰都不會高興。我們也時常帶小麻雀到屋外看看大世界,開始它很驚慌,伸長脖子左顧右盼,和鄉下人第一次去參觀故宮差不多。慢慢它習慣了,也會在我們的附近蹦來飛去。晚飯後的夏日,家人後院的小聚也是小麻雀比較開心的時候,它會跟人要西瓜吃,用兩片小嘴優雅的把水分擠出吸入,然後把瓜瓤扔掉。有一次我們去密西根湖邊野餐,把它也帶去了,誰知一聲輪船的汽笛聲把它嚇得飛上了大樹,女兒急得要哭出來,我安慰她小麻雀會下來的。隨著我的幾聲口哨,它真的又飛回到我們的身邊。把旁邊的人都看呆了,還以為我有什麽魔法呢。有一天放學後,一幫孩子隨女兒來家看小麻雀,當他們看到它飛到女兒手上要東西吃時,一個個都張大了嘴,其中一個胖乎乎的小男孩說:“COOL,COOL”, 然後從兜裏掏出五塊錢給了女兒。看得出來,他們沒有見到小麻雀之前,都不相信我們有一隻這樣的小麻雀。前麵說過,那隻小黑狗不喜歡小麻雀,但想不到的是小麻雀後來會慘遭狗口。說起來也有我的錯,有一天我在廚房做飯,小麻雀在地板上散步,我移腿時不知道踩了它一腳,還好不是太重,因為我感到不對勁時,沒有完全踩下去,當然它也受傷不輕,像患了重感冒一樣,不吃也不想動。幾天後,看它已有些恢複,我們認為小麻雀就要渡過難關了。誰知一天早上,我看到小麻雀躺在狗窩裏,身上明顯有狗咬過的痕跡,它終於沒能逃過這一劫,我們全家都非常難過。猜想,小麻雀受傷後體力不支,被小黑狗趁火打劫。
還有一隻鳥值得一提,那是一隻非常聰明的雌性ROBIN。有一對ROBIN夫妻把家選在一棟公寓樓的窗式空調機的夾縫裏。它們的孩子還沒有滿月時,有頑皮孩子用棍捅壞了它們的家,幾個小ROBIN流落街頭。其中一隻雌性小ROBIN被我女兒在放學的路上撿回來,她求我救救這隻小ROBIN。我知道這種半大的野生鳥是很難人工喂養的,因為鳥有一種叫做IMPRINT的特性,具體說就是鳥類孵出後,會對第一眼看到的移動物體有著強烈的依附本能,並會持續一生。但看到這隻失去父母的小ROBIN太可憐,我想不妨試試。我們在車庫裏給她安了一個家,我們挖來許多蚯蚓喂她,開始她不肯張嘴,後來也許忍受不了饑餓,終於進食了,並且吃得很多。想不到ROBIN是一種非常聰明的鳥,看到我們沒有傷害她的意思,不僅不再躲避我們,每次去喂它時,她還會主動湊過來,更讓人吃驚的是,她有極強的語言模仿能力,說起中文“你好”和“謝謝”,不但是聲調準確,而且韻味十足,比起要修剪舌頭才會學人語的八哥和鸚鵡,當然要聰明的多。她吃起西瓜來,不像小麻雀斯斯文文,葡萄般大的一塊西瓜,她一伸脖子就吞了進去,一點兒也沒有小姐的風度。這隻ROBIN前後在我們的後院裏呆了一個多月,大多數時間躲在花叢的陰涼處,午後也會在我們的周圍蹦來跳去,最讓人難忘的是她那尖銳的叫聲,每天早上人還沒有起來,她就開始在車庫的屋頂上喊我們起床。終於有一天,她失蹤了。我想ROBIN是一種候鳥,她是不可能留在芝加哥過冬的。
這些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但我們仍有小麻雀的錄像和那隻ROBIN的照片。特別是小麻雀哼唱的小調和ROBIN的“你好”,“謝謝”,回想起來還是那樣的清晰,仿佛就在耳邊縈回。
二〇〇年五月
後記
搬到美國中部後,安靜了幾年。見到後院有一種Blue bird,玩心又活泛起來,還用老辦法築巢引鳥。不過這次是偷了一枚蛋,鳥媽媽如果覺得蛋太少,通常會補上的。用自製的溫控暖箱,十來天小雛鳥就出殼了,買來幾百隻蟋蟀和 meal worm,終於把小家夥撫育成鳥。蘭鳥天生膽子較小,不象麻雀喜歡和人親近。但你接近她時,也不會太躲避。其實和人一樣,每個鳥都有自己的性情。本想讓她回歸自然,但蘭鳥的領地意識非常強,其它蘭鳥看到她後,遠遠的就飛來攻擊她。其實那些蘭鳥都是她的直係親屬。看著她可憐兮兮的樣子就放棄了打祘,她自己似乎也明白我們這兒才是她的家。從此就在家裏麵飛來飛去,最喜歡待在起居室的電風扇上,還喜歡和人一起曬太陽,有幾張照片挺可愛,隻是有本人的尊容在上麵,為了不擾網友就不發了。很不幸,一天早上我剛煮好一碗湯麵,才吃了幾口,蘭鳥飛過來湊熱鬧,雙腳踏進了麵碗••••,第二天我發現她的兩隻腳爪緊縮在一起,已無法正常站立。不得已隻好用試驗室的二氧化碳為她施實了安樂死,然後裝在一個小瓶子裏埋在了後院。她在我們家生活了將近一年,現在電風扇上還畄有她的痕跡。這次意外讓我挺難過,有七、八年了,沒有再想著養小鳥,因為害怕再發生什麽傷心事。她的親戚們仍然每年在我為它們搭的家養兒育女,我們應該是和睦的鄰居。今天貼幾張蘭鳥的照片,就祘是對她的懷念。
二〇一五年十一月
納 言
後注:純屬文學,請某些人士不要太vulnerab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