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陣秋風,清澈的夜空中不時傳來啾啾雁鳴。一家人約好周末去家居旁邊的公園裏欣賞紅葉。那是一個占地近百畝的山地公園,生長著多種落葉喬木,包括秋天變紅的楓樹和槭樹,有一條專供遊覽的盤山道直通山頂。登高望遠,山巒起伏,紅黃點綴,碧空白雲,真真是一個秋高氣爽。不到兩歲的小女兒手拾一片楓葉,用那稚嫩的聲音連說:“花花,花花,”在她眼裏,凡是有點兒色彩的小玩意兒都是“花花”。最興奮的莫過於大女兒,平時她就對大自然有著偏愛,常會為浪費一張紙而感歎又要多砍一棵樹。妻子則不時的嚷嚷著歇一歇再走。當我沉浸在這一紅黃為主調的世界裏,聽著女兒們歡快的笑聲,回頭看看氣喘籲籲的妻子,不時有幾片紅葉從頭頂飄落,我的內心已是思緒翩翩,感慨萬分。驚歎著大自然神奇美麗的造化能力,為已逝去和曾經擁有的那一份溫馨而傷感,更為這柔和的秋風,平靜的畫麵,輕鬆的氣氛而陶醉。紅葉年年歸來,似曾相識而又陌生。如有哪片紅葉能長留在記憶中,那一定是人生中彌足珍貴的一片。
十多年前十月的一個周末,她從太倉趕來蘇州看我。第二天我們趕早乘長途汽車去天平山看紅葉。記得那是一個大霧的早上,到達天平山時,山腳下還被一層濃霧環繞著,高大的天平楓樹好似害羞的新娘,要把自己滿身的美麗隱藏在紗一般的濃霧中,一陣清風吹過,我窺見了天平楓樹誘人的身影,片片紅葉被大自然塗上了均勻的紅色,紅的凝重而不失輕快,鮮豔而不落俗,熱烈而又給人以寧靜。當我們爬到半山腰時,晨霧已被陽光驅散,向下望去,滿眼的火紅,映紅了山岩,映紅了一草一木,映紅了周圍的一切,也映紅了我的心。近看被露水打濕了的紅葉,更似出水芙蓉,潔淨無瑕,姣翠欲滴。當你深深吸一口帶著楓葉香的清新空氣,細細品嚐著眼前的景色,仿佛暢飲了一杯陳年的女兒紅,整個身心都醉了。那一刻,我才真正體會到“秀色可餐”的意境。
中午時分,我們來到一處僻靜而又平坦的草地,拿出帶來的食品,雖然很簡單,但那環境,那氣氛,足以使這野餐成為難以忘懷的美味。因為我們走到一起還不到半年,渴望中還有不少的陌生和不安,望著對麵的她,我朝她移近了些:“玩得高興嗎?”她隻是輕輕的點了點頭。看她秀美的臉龐,不知是因為羞澀還是因為走得熱,淡淡的紅暈像是剛綻紅的楓葉,透著一種強大的吸引力,我不由得握起她的一隻手,想說什麽還沒有開口,突然聽到附近的山坡上傳來竊笑聲,原來那裏有兩個割草的小赤佬,他們也許早已注意到我們是一對戀人,已在暗中觀望我們多時了。隻是我們一直都很矜持,他們未能如願以償。後來他問我當時想說什麽,我回答說:“我不想說什麽,隻是想握住你的手”。其實當時我想對她說:“你和這楓葉一樣美”,隻是時過境遷,我這話說出來已不再那麽有意境了。自那以後,我沒有再去看過天平紅葉。後來看到的紅葉,也沒有一片有天平紅葉那樣紅,那樣美。
來美國後的一個初秋,我們全家三口專程開車去威斯康星州看紅葉。那裏的紅葉與其它地方的紅葉大有不同,一是麵積大,方圓幾十裏目光所能看到的地方,像是被一條紅黃相間的大地毯所覆蓋。二是色彩豐富,鮮紅的,深紅的,淡紅色的,暗紅色的,暖黃色的,橘黃色的,淺黃色的,土黃色的,還有紅黃相融合的,也隻有大自然這一神奇大師,可以調配出這麽多動人的色彩。那種暖黃色的為我所最愛,暖洋洋的一棵樹,幾乎找不到一點兒雜色,黃黃的葉片在陽光下靜靜的起舞,輕巧而柔和,帶著一絲淡淡的憂愁,仿佛訴說著一個悠遠的故事,令人不由得產生出一種憐愛,想去親吻她,擁抱她。那種紅黃相間的楓葉,則更像是一個多情的少女,黃色的主調是她那初開的情竇,充滿著青春的活力,魅力四溢,直沁你的心脾,葉尖點綴著胭脂般的殷紅,恰似少女調皮的一瞥,撩得你不能自已。山頂上專門修有供瞭望用的木塔,登上最高層,東麵是一片紅豔,西麵是一幅暖黃,南麵是一幕金秋,北麵是一幡重陽。你就站在秋天的頂峰上,奇怪的是,你沒有高的感覺,相反會覺得自己特別的渺小,但這種小又不是那種自卑,而是將自己融進寬廣,博大自然懷抱的感受。即使那隻是短暫的一瞬,也都會是那樣的美妙。
回來的路上,我們又在一個湖邊停留。剛沐浴過秋天的愛撫,又來領略水的仁慈。十歲大的女兒高興得跑前忙後,捉了半天小魚,結果是無功而返,但卻意外的撿獲一隻大海螺殼,足有三磅重,表麵已被歲月的時光磨損的圓滑無棘,相信它至少也有幾十萬年的曆史。如今它被供奉在我們的客廳裏,默默得注視著我們這些後來者的一舉一動。
山道彎彎,一家四口繼續向山頂漫步。小女兒走累了不時要大人抱,但她的小手中始終握著一兩片紅葉,不知她長大後是否還能記得她第一次看紅葉的情景。但對我而言,雖然天平紅葉和威斯康星紅葉都已離我很遙遠,而那色彩卻永遠留在我的記憶中,不管我到哪裏,那血樣的紅色和金一般的黃色都將是我最愛的色彩。
張晉---天平紅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