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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清理洗衣機,操作盤上還留著婆婆三年前過來時我給她貼的漢語標簽,“普通”,“輕柔”,“甩幹”… ...看到這些小標簽,腦子裏便是婆婆低著頭戴著老花鏡認真地一字一字地聽我解釋每個功能的樣子。
“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把這些標簽揭去了?”看到老公正好路過,我隨口問到。
“揭掉吧,不會有人用了。”老公淡淡地回了一句,便默默地走進書房再也沒說什麽。
標簽已經在上麵很頑固了,一時還不好揭掉,我蘸著水一點一點地摳著,突然覺得婆婆就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看我,轉過頭去,卻隻有空空的牆和熨衣板。
婆婆是遼寧沈陽人,是我心中東北母親的代表-持家,能幹,個性鮮明,愛子如命。一向喜歡獨立自由的我起初不太習慣婆婆對兒子的那種無條件的袒護和給予。記得她常說的一句話,兒子在哪,哪就是家。每天一大早走一個小時到早市拎回滿滿的兩大袋新鮮的蔬菜,魚,肉,在廚房裏忙來忙去,為的就是看到孩子們下班回來狼吞虎咽地吃著,聊著,那是她一天最幸福的時刻。有時候重要的節日,紀念日,我們提議全家去飯店吃,讓婆婆休息一下,都會遭到婆婆的堅決反對:“飯店的飯哪有家裏的健康好吃?”做飯給孩子們吃,是她一輩子樂此不疲的事情。
除了廚房,洗衣房是婆婆的最愛。“我這個人就是一輩子愛洗,什麽東西過過水才覺得放心。”記得剛結婚那會兒,家裏買了一部當時比較先進的半自動洗衣機,婆婆卻始終不相信機器能比人洗得幹淨,每次洗衣服都是先燒一壺開水,然後在衛生間架起大盆和洗衣板,哼哧哼哧地用肥皂搓,然後再用熱水燙,等到全部洗得幹淨透亮,才拿到洗衣機裏,讓我給她甩幹。所以我們家的洗衣機隻做一件事,就是甩幹。我看婆婆年齡大了,想說服她床單和被罩之類的大東西,又不是很髒,用機器洗洗多方便,就不要用手搓了,可她偏改不了這個習慣。於是我沒辦法,隻要在家,就幫她用洗衣板搓,發現那其實是一個很重的活,每次幹完都氣喘籲籲,腰酸背痛,真不知她那把年紀,哪來的那麽大的勁兒。
婆婆不愛旅遊。極少串門。讓人驚訝的是,就是這樣一位從來不想離開家門的老人,竟然在她七十歲之後三次坐飛機,來到遠在地球對麵的加拿大,隻是為了看她的兒子和孫子。婆婆每次來,都會給我們帶滿滿的兩大箱她親手挑選,縫製,洗燙的幹幹淨淨的床單,被褥。她會不顧路途的疲勞,一張床,一張床的給我們鋪好,聽到我們的讚歎,才會露出幸福的微笑。第一次的時候,看到婆婆在我們臥室忙前忙後的樣子,我心裏還有些不習慣。第二次,第三次來的時候,我開始理解甚至喜歡她這樣做。婆婆做的被子也許不如商店裏買到的高檔,漂亮,但每一針每一線都縫進了她濃濃的愛。我到現在都還一直用著。
第一次來加拿大看我們,她就不遠千裏從中國給我們帶來了一個大洗衣板,但畢竟是孩子家,不是自己家,在我一次次的擺事實講道理之後,她終於承認洗衣機也可以把衣服洗得很幹淨,當然也許有客隨主便不好意思太堅持的成分。由於洗衣機上麵隻有英文,她讓我給她一項項地標上漢語標簽,解釋每個功能。洗衣機開始轉動了,她會搬個小板凳坐在跟前,邊仔細觀察,邊喃喃自語,“真不明白,裏麵就那麽點水轉來轉去怎麽就能把衣服洗幹淨?” 洗完烘幹之後,她又會逐件檢查著,不停地念叨, ”也怪了,洗得還確實很透亮。”那種認真的樣子每次都把我們逗樂。
為了兒子,婆婆不僅接受了全自動洗衣機,還在75歲之後學會了用QQ跟我們視頻聊天。每個周六晚上準7點,打開視頻,就見婆婆邊拿小毛巾擦著汗邊走到電腦前,滿臉陽光地跟我們問長問短。這個時候是國內的早7點,她和公公一向是早起的人,已經去過了早市,吃完了早飯,忙活完了廚房。
婆婆一輩子都是照顧兒女,而不願意被別人照顧。生命的最後也都沒有太連累孩子。從確診癌症晚期到走,不到半年時間。最後一次住進醫院都是自己走著去的。住院前我們給她打電話,她依然聲音洪亮地安慰我們,“沒關係,媽過兩天就回來了。”誰知這次再也沒有回來。
最後的日子,她被疼痛折磨得隻能靠打杜冷丁維持。有一天,她突然精神了起來,跟公公說兒子快回來看她了,她要起來染染頭發。在我的印象裏婆婆的頭發總是黑黑的,燙得很整齊有型。到我們最後看到她靜靜地躺在那裏也依然是這個樣子,隻是眼睛閉著,再不能睜開… …
三年過去了,我還是覺得婆婆沒有走遠。打開洗衣機,她似乎就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看;打開電腦,她好象隨時都會拿著小毛巾邊擦汗邊笑著走出來跟我們聊天。
有時想想一個人不管活在天上,還是活在地球的另一麵,能夠活在別人心裏才是永遠最近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