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媽
在我快滿月時,母親請來一位奶媽。
奶媽住在後宰門,離我家大約有一站路多些。每周周一到周六,早上八點前奶媽到我家,下午五點左右回去,中午管一頓飯。
相處了一段時間後,母親覺得奶媽人挺不錯的,話不多,但善解人意,做事勤謹能幹,盡心盡力,不但照看孩子很在行,而且做家務也很有兩下子。最讓母親意外的是,奶媽會唱許多南國小曲,而且嗓子很好,唱起來輕柔婉轉,很是動聽。
六月中旬時,單位裏挨家挨戶登記雇用人員的情況,說是上級有文件,要求對各家雇用的保姆,奶媽等人員進行登記,以便做一次統一的體檢。
奶媽體檢過後不久,母親所在部門的領導——辦公室主任把母親叫到他的辦公室。
主任先是問了一些關於奶媽的情況,母親一一作了回答。聽完母親的答話,主任把臉一板說道:小玉啊,你知道嗎,你雇的這個奶媽以前當過妓女,還是國民黨南京警察局長一個局長的小老婆。還有,你找的這個奶媽查出患有梅毒,別緊張,醫生說了,是驗血查出來的,體表還沒有症狀。你這個小鬼呀,真是稀娘糊塗,找了這麽個人。……,主任吧啦吧啦的連批評帶數落地把母親訓了好一陣,剋得母親兩眼淚汪汪。主任喝了幾口茶水,出了口氣,接著說道:好啦,別哭了。你小小年紀,一個人帶著孩子,經常加班加點的,也不容易。這段時間你就把你那胖小子帶到辦公室來吧。
奶媽走了,之後也沒有來往,時間一長,母親連她的姓名也忘記了,隻留下這段記憶。
母親說,那個警察局長在南京解放前就跑了,走時給奶媽一些錢,說是安下身後,再派人來接她。去年奶媽生了個男孩,警察局長得信後,派人來隻把男孩帶走,把奶媽撂下了。
母親對奶媽的遭遇很是同情,因為母親有一位閨蜜的母親與奶媽有著相同的身世。這位閨蜜名義上是高官的女兒,生活上卻是很清苦,直到抗戰勝利後,才第一次見到她的父親。之後,她們母女兩便被打發走了,那些有兒子的女人都留了下來。
文革前,奶媽應該不會有什麽事。但是,文革時就很難說了,特別是在鬧紅衛兵的那段時間裏,十之八九是在劫難逃的。
過了有一個多星期,母親托人找的第二位奶媽來到我家。
這位奶媽娘家姓張,有五個孩子,丈夫是晨光機械廠的工人。
張奶媽的家在水西門大街,天後宮附近。到我家,張奶媽要先走兩裏多路到漢中門,然後乘五路車到位於軍區總院,即原國民政府的陸軍總院,大門對麵的解放路站下來,再沿解放路往北走兩百米左右,才能到,一路上要花不少時間,而且那時的班車多是私營的,班次也少,來回很不方便,所以,張奶媽就住在我家,周六下午回去,周一早上趕過來。
張奶媽是個非常喜歡孩子的好母親,自己有五個孩子,二男三女。到我家後,她就把我當作第六個孩子,整天抱在懷裏,還把自家孩子穿不下的小衣服,小褲子,小鞋子什麽的拿來,自己動手,改吧改吧給我穿上,而且從沒為此向母親提出什麽要求。
時間稍長,張奶媽知道母親的工作很忙,有時周日也要加班。於是張奶媽對母親說,如果周日要加班,就說一聲,她可以把我帶到她家,周一再帶回來。張奶媽還告訴母親,不要擔心,她家裏的幾個孩子就是大的帶小的,這麽一個一個拉扯大的。
在我斷奶後,張奶媽在我家又幹了一段時間,直到晨光廠招人,她丈夫把她介紹進廠當了工人以後才離開。此後,張奶媽在工休時還來過幾趟。
母親對張奶媽頗為佩服。一是張奶媽帶孩子有方,五個孩子都很懂事,學習認真,成績都不錯。孩子們的衣著也都收拾的幹幹淨淨,整整齊齊。再就是張奶媽理家的能力,兩口子掙的工錢在市井人家不算低,但是七口人平攤下來,再加上幾個大孩子上學的費用,開支上就有些緊張了。但是張奶媽把幾個孩子養的健康結實,皮起來一個個精力十足。一家人的穿著也是張奶媽一手張羅的。張奶媽的女工手藝很漂亮,沒有奶媽,女傭,或是保姆的活做時,就在裁縫店裏打零工,或是包些縫縫補補的活來貼布家用。張奶媽還會衲鞋底,做布鞋。
古訓有:“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兩位奶媽哺乳我的日子不長,如今不知她們是否健在,僅以短短數語以紀念她們對我的撫育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