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那家後院和我家後院相通, 主要通道形成一個圈。 這是院裏孩子捉迷藏的一大有利條件。不光可藏之地多了一倍, 更重要的是它可以打遊擊。 你跟在找人的孩子後麵, 不斷變換地方, 他要是殺個回馬槍, 咱掉頭就跑, 改變方向順時針變逆時針繼續跟著他, 且有他找的, 特別是外麵來的孩子, 不知道玄機, 常常半天下來一無所獲。 想要抓著人, 得動腦筋: 你不找了, 藏在隱蔽之地, 自有那沉不住氣的會探頭探腦, 隻要你動作夠快, 逮它個把沒問題。 或著, 玩心理戰, 放煙幕彈, 刻意形成規律再突然打破... 藏貓貓的人倒是沒啥腦筋好動的, 要麽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要麽找個絕密之地。其實, 好的藏身之地往往是比較敞亮的地兒, 大部分孩子會認為那兒藏不住人而不去找。藏和找就是互相鬥智.
有次捉迷藏不知怎麽地跟著大孩子到了一個從沒去過的院子。 說沒去過吧, 它那複雜的結構跟我們這倆院子一模一樣, 不同的是它毫無生活氣息, 門窗緊閉,空空蕩蕩, 甚至有點陰森, 還到處灰蒙蒙。 諾大的空間, 我們說話都好象有回音。 看著空無一人的院子,一時間我竟然不知身在何處。 回到自家院子,兩相對照,更恍惚了:當初發現隔壁的院子和我家完全一樣已夠我吃驚的了,現在又看到一處,好象自己熟悉的家一下子變荒涼了,很是忐忑不安。以後又去過多次,偶爾能見到人。據說那兒是對麵工廠的宿舍,二樓住著人呢,隻是白天都在上班。
後來聽父親講起家史才明白個中原因。祖上兄弟四人,在老大的帶領下做生意,有了積蓄便建了這宅子。它離護城河一街之遙。正門是倆大鐵門,底下帶輪子,方便開關。大煉鋼鐵時門被人卸下煉鋼去了。怪不得我們小孩看到嵌地上的弧形鋼軌都不明白它是派啥用處的。進門便是前院,長方形,七八十米長,一側是院牆,另一側是等距離排開的四個院門,四兄弟一人一個。第一個給獨身的喜歡務農的老二量身定製,室內麵積不大,主要是空地。我爸小時候還看到種著大片的花生,棉花。後麵三個院完全一樣,由天井間隔成前,中,後三個部分,中間那部分有二樓。最後麵是後院,走完一個長廊出去是另一條街。小時候送同學出門有時會走後門,覺得抄了近路,其實從前門到後門十幾個門檻,七拐八彎的,不見得省時間。頭兩個院子因為沒什麽人住,後來被政府收去並作了些改變。我家屬老三的後代,住第三個院,樓上也被政府公私合營了。父親的講述也解開了我心中的謎團:為何院裏那麽多人同姓,同樣喊叔叔姑姑卻有親疏遠近,隔壁院子跟我差不多大的小丫頭告我狀時竟然喊我爸哥哥,傻不傻呀,人都不會喊,而我爸也拎不清還笑嘻嘻地答應她,原來就我沒弄清,哈。
院子挺大,完全中式,一應俱全。睡房書房夥房,柴房雜物房澡房,茅房(我沒見過,被改掉了)。。。還有水井水塔。很小很小時還用過一次那澡房,一口大鐵鍋架在灶上,爐門在另一側,燒柴禾,大冬天也不冷。當時很抗拒,怕被煮了,但外婆硬把我抓去。後來人口越來越多,原本不住人的地方也都改成睡房了。從小我是看著院裏的人怎麽從四十幾變成一百多(包括嫁出去的人),現在更是數不過來,這還不算留在市郊老家的那些親戚。要不是計劃生育,更了不得。院子的地理位子也非常好。四麵八方,不超過二十分鍾的步行距離內,有市政府總工會大會堂文化宮,遊泳館體育館體育場,書場及五家電影院。從後門出去,那條街不過五百來米卻有師範,衛校,一所中學和三所小學。我上的那小學,校舍是有江南第一豪宅之稱的薛福成故居的一部分,全宅占地超兩萬平米。附近還有張聞天故居,顧毓秀故居和錢鍾書故居。孩提時的世界就這麽大,以為哪哪都一樣,大了以後到城市的不同地方看到了不一樣的麵貌,才覺得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
到九十年代中期老宅拆遷時,老奶奶說它已過百。看著斷牆殘恒破磚碎瓦,我的心隱隱作痛,房子是留不住了,但老房子裏的歡樂記憶是誰也帶不走的,我要把它寫下來,一直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