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北
小說連載
桂圓想吃酸湯水餃。亞玲給包了。奶奶不吃酸湯，也煩水餃，亞玲隻好下了點醪糟湯圓給她。端進房間，支起小桌子，坐在床上吃——奶奶說不想起床。起不來。腿疼。
拾掇好婆婆，亞玲才到客廳，跟女兒麵對麵吃餃子。亞玲沒好氣，“看到了吧，這就是你們家人。”
桂圓好笑，“說得好像你不是似的。”
“難伺候，故事多，花樣百出！”
一抱怨沒完。
桂圓找別的話，“這味兒正。”
亞玲抬頭，“是不是有什麽情況。”
桂圓明白，老媽開始往吃酸想。郝亞玲現在就這樣，大事小情，拐十八道彎兒，總能拐到生娃的問題上去。桂圓頓時食欲大減。她小聲說：“弄著呢。”
亞玲正色，“現在人就是反自然，二十多歲，好麽好生，不生，都弄到三十好幾，四十啷當歲，才開花結果，都像彤彤那樣才好。”
桂圓發愣。彤彤怎麽了。亞玲覷了一眼女兒，道：“真猜對啦！彤彤跟那個孫總，”比了個逗逗飛的手勢，忽然鬼鬼祟祟地，“一不小心，有了！你小舅小舅媽都知道了。”餘音嫋嫋，亞玲不往下說了。
桂圓兀自震撼著，雖然早就猜到七八分，可鐵錚錚的事實突然空降眼前，她還是緩不過神來。
彤彤是輕舟已過萬重山，她還兩岸猿聲啼不住呢。左璐瑤呢，則壓根還沒從“白帝城”出發。桂圓提醒自己，精神點，人家懷孕，跟你有屁關係，可一碗餃子沒吃完，她還是忍不住悵然若失。
亞玲見女兒失魂落魄，也覺得自己逼得太緊，說得太多，但一時又不曉得怎麽勸解。齊進來了，一邊脫衣服，一邊打招呼，亞玲讓他去洗手。她去打餃子來。齊進剛坐下，郝亞玲就想起另一個話題，她側著脖子，循循善誘地，“齊進，你認識的人多，有合適女的，各方麵差不多，幫桂寶留意留意。”齊進噯了一聲。桂圓衝道：“他理工科，能認識幾個女的。”亞玲反駁，“這叫反其道而行之，你們教育口女的多，也見你幫幫你弟。”桂圓委屈加憤怒，“房子都給了，還要怎麽幫！”若在平時，桂圓不會因為這句話生氣，可夾著剛才受刺激的餘怒，突然形成個風眼，龍卷風頓時拔地而起。
當著女婿的麵，被女兒這麽搶白，亞玲覺得沒麵子，於是定要戰鬥到底，“這不是又不要給了嗎？反正再找，定一條，別要求房子，咱就出個人，優秀，我就不信了，棒挺挺的小夥子，還能找不到老婆！”
桂圓碗一推，撤。亞玲不示弱，碗一收，也撤。齊進連忙兩邊勸，“桂圓！噯！媽！還沒吃完呢！”
桂圓發毛，“走吧！吃什麽吃！”
健身房，桂寶沒人保護，猛做臥推。一張大臉橫空出現，笑嘻嘻地，“練呢。”
是左璐瑤，她一身緊身運動服，勒得跟藕節子似的。
桂寶一分神，杠鈴舉到半空，上不上，下不下，為難。璐瑤失措，嚷著問怎麽辦。桂寶吸住氣，大叫一聲，頂起來了。
“你是來害我的吧。”桂寶起來就說。
璐瑤道：“怎麽叫害你，我是來關心你的。”
“我姐跟你說的？”
“看到你微博了，”璐瑤拿出手機，讀，“孤獨萬歲，失戀無罪，誰保證一覺醒來有人陪，我對於人性早有準備……還不算……太黑？……”璐瑤一邊讀一邊笑。有的詞她還不太理解。
“行啦！”桂寶不耐煩。
“今兒我請！”璐瑤大拇指橫戳。
“不吃炸雞，不擼串，不喝啤酒。”桂寶提建議。
“隨你，吃龍肉姐姐都請了。”
日餐館，桂寶把烤肉拿葉子卷了，往嘴裏猛塞。腮幫子鼓鼓地，像隻鬆鼠。
璐瑤看著他，“知道厲害了吧。”
桂寶沒好氣，“別說大道理，你也沒什麽經驗。”
“再沒經驗，我是女的吧，女人總更了解女人的。我是怕你吃虧。”
“是吃虧……”桂寶叨叨。璐瑤立刻來興趣，問吃了什麽虧。桂寶漲紅臉，不好意思答。分手之前，一雯狠“用”了他一番。那幅畫，他本想要回來。可一雯走得急，分手後全無聯係，他沒好意思。實際上，恍然大悟後，桂寶感覺很不好，被利用似的——他感覺自己像被一雯玩了。畫室那次，他那麽努力……唉……不能提。
璐瑤自言自語，跟柯南似的推理著，“錢上，沒吃虧，你是男的，能吃什麽虧呢，難道是……”
桂寶打斷她，“別難道了，反正，我短期內不談了。”
“別因噎廢食呀！”
“我有人生新目標了。”
“什麽？”
“賺錢呀！買房呀！”從哪裏跌倒從哪裏站起來。他總覺得一雯是嫌他窮。
左璐瑤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到兩人分手，各回各家，她腦子才轉了一下，代桂圓不是說好給房子麽，一雯為什麽還分手。隻是，分都分了，作為局外人。左璐瑤懶得細掰扯。在她看來，桂寶受了刺激，急於證明自己。
另一個急於證明自己的孫誌明。他和郝彤的生物學意義上的關係已經不用證明了。孩子為證。但他和郝彤社會學意義上的關係，還有待證明。
幾天過去，郝彤仍被拘禁中。法子，他想過，比如報警，比如找婦聯解救被婦女，似乎都不太合適。未來娃兒落地，不管他能不能跟郝彤結婚，所有人都將自己升一級，季鵬是外公，念巧是外婆，郝彤是媽，他是爸，鐵打的事實，天賜的父權。他們是要做親戚的。
正因為此，現在必須留餘地。誌明又打給小桃。穆小桃還是婉拒。在這個節骨眼上，冠峰和她的確不好再出手，上次是糊裏糊塗打了個電話，這次明白了，各家事各家管。不摻合。
事後，小桃在電話裏跟冠峰抱怨，“看到了吧，這就是你們老郝家！盡出怪事！醜聞！老二被兒子拖得不行，老三被女兒坑得巨慘。親生的禍害，甩都甩不掉！”
冠峰接下句，自嘲，“還是斷子絕孫好。”
小桃道：“我沒那意思，人家偉大，為社會培養人才，咱們才是消耗品，隻顧眼前，不顧未來。”
孫誌明又給桂圓打電話。這是他認識的郝彤的最後一個親戚。見過麵，相過親，有點人情。桂圓接到誌明的求助有點尷尬，她隻好說，長輩的事，她一個小輩不好插手，出於熱心，也因為在學校處理各種糾紛多少積累了點經驗，她了誌明一個建議，讓他找跟小舅孫季鵬共同的朋友，請朋友約季鵬出來，開誠布公好好談談。誌明道謝不迭，認為是個好辦法。
掛了電話，齊進見桂圓臉色不對，問是誰，什麽事。桂圓本來不想說，但又覺得撒謊實在沒必要。於是把郝彤的事說了。齊進問：“父母為什麽不同意。”桂圓說：“可能……年齡差距太大。”齊進道：“這點差距算什麽。”又補充，“那孫總不是挺有實力麽。對女人很有吸引力。”
桂圓不語，心裏疙疙瘩瘩。當初孫某就沒吸引住她。她不想讓齊進太得意，於是不提往事。齊進洗澡出來，桂圓已經躺床上了。
齊進問：“今天有一次吧。”他算好日子了。得知郝彤懷孕後，桂圓又拉齊進的去醫院做了檢查。齊進沒查出什麽。她呢，子宮內膜，各種激素、免疫都是好的，醫生說她的懷孕條件特別好，器質上沒有任何問題，建議多嚐試自然受孕，並強調，精神壓力別太大，要放輕鬆。當然，醫生還提出一種可能性，那就是夫妻雙方基因不匹配，但眼下暫時不用查那麽深。還是多試。
平躺。桂圓動了動。
齊進又問：“好了沒有。”
桂圓不耐煩，“別老問，一問我就緊張。”齊進隻好閉嘴，爬上去，兩臂撐著，像做俯臥撐似的，整個身體懸在桂圓身子上方。桂圓還在準備，像隻大肉蟲。齊進兩臂快撐不住，問：“能落了麽。”桂圓道：“落吧。”齊進陡然下落，壓在桂圓身上。桂圓連忙，“等會。”她掙紮著從床頭櫃上摸過一隻小本子，裏麵有經咒，每次辦事前，念一遍。據說有助於受孕。這法子是她老媽郝亞玲傳授的，科學的辦法走不通，就試著走走玄學的辦法。
談判還在繼續。郝老三家氣氛緊張。
季鵬遞給念巧一杯水，小聲道：“要不我來。”念巧一臉憔悴，“你去顧兒子。”她扭動鑰匙，進女兒郝彤那屋，繼續談判。幾天來，這是念巧第八次跟女兒談判，她覺得自己簡直比談WTO都費勁。
季鵬的訴求很明確，孩子不要了，切斷關係，以後再找人家。念巧否定了這一點，盤算過後，她已經傾向於讓彤彤跟誌明結婚。隻要孫誌明有誠意，不是不可以談。隻是，她現在不能鬆口。這話不能從她嘴裏說出來，得要姓孫的來求著他們，表明姿態。
郝彤盤腿坐在床上，老氣橫秋拖著調子，“媽，您放心，我不會跟他結婚。”
“孩子呢。”
“生啊。”
“免費傳宗接代？腦子被雞踩了？”
“我自己養。”
她拿什麽養？自己都是靠爹靠媽的貨！
念巧百爪撓心，“彤彤！你知不知道自己說什麽做什麽？！”郝彤失笑，轉而強勢，“那你讓我怎麽辦，我要結婚，你不讓，我不結婚，你也不讓，反正娃兒我要定了，自己身上的肉，跟自己親。媽，你也再當媽不久，我的感受相信您能理解。”
氣急攻心，念巧一時不知怎麽辦，竟嗚嗚哭起來。彤彤走過來安慰媽媽，“媽，我都不知道你的顧慮是什麽？誌明有什麽不好，隻要對我好，對家好，不是一件好事麽。”念巧淚眼婆娑，抬頭看女兒，“我怕你吃虧……受委屈……”她是鬥敗的媽媽，對女兒無計可施。看來這娃兒，女兒是鐵了心要生。雷打不動。
彤彤攤手，“虧在哪兒，委屈在哪兒，有什麽過不去？媽，這兩天我有點感覺了，說實話，我現在特別理解你。當初你要弟弟，我強烈反對，現在我也快當媽，才理解你當初的盼望。我也想生個兒子。跟媽親。”
念巧啞口無言。她這女兒，是魔王托生。這輩子的任務，就是來磨他們。念巧愈發覺得要二子是多麽正確， 她這一輩子要隻有一個孩子，彤彤這樣的，該多麽遺憾。她心目中的好孩子不應該是未婚先孕早早成家，而應該是哈佛畢業豐功偉業地闖。
念巧終於對著女兒泣涕橫飛，“你要害死媽媽了！”郝彤捏葡萄往嘴裏塞，咵嘰咵嘰吃，沒忘安慰道：“沒事兒！”
———
搶先閱讀：《娃兒》050 不是外人
https://read.douban.com/reader/column/32458852/chapter/1247358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