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樣?”亞玲現在跟桂圓說話總提著氣。老是一個禿頭句子。完全沒上下文。
母女倆心照不宣。桂圓知道,老媽一這麽問,就是指那事。
“這不剛結婚麽。”桂圓口氣裏帶著點不耐煩。
“你多大了?”這簡直是亞玲的最強咒語。
“總得優生優育吧。”
“都正常吧。”
“媽——有完沒完,問得我都不好意思。”桂圓放下剪刀。亞玲接過來,繼續剔蝦線。齊進喜歡吃蝦。亞玲破天荒,油炸。過去她總覺得太費油。
“咱娘倆關起門來說,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亞玲手上利索,“齊進說什麽沒有。”
“沒。”
“那是他愧疚,”亞玲道,“他奶奶那事,不地道,所以這事也不好提,估計心裏急。”
桂圓去倒油。“媽,您有空,多操心操心桂寶。”
“我讓他多跟彤彤接觸,彤彤朋友多。”
“媽,咱切點實際行不。”
“近朱者赤。”
“有錢的能看上桂寶?”
“沒準走了大運呢。”亞玲說著,把蝦下鍋,炸,“蝦補腎。”桂圓聽著,知道老媽又要往那方麵扯,連忙逃離廚房。
奶奶拄著拐棍,站在臥室門口。“別聽她的。”奶奶說。桂圓上前抱住奶奶。“早點生個大胖小子。”奶奶又說。桂圓冒汗。這不一樣麽。
生育這事,齊進和桂圓從未拎出來單談過。結婚以來,心照不宣,辦起“事”來,不采取措施的多。兩個人都存著“順其自然”的心,希望不曉得哪天,撞了大運,就會有小生命來報道。隻是,日子潺潺過去,一點動靜沒有。有一回,桂圓嘔了兩下,驚得她連忙買驗孕棒測,狀態不明,再去醫院,一通檢查。最終結果:桂圓得的是慢性胃炎。醫生讓她好好休息。
真是忙的。桂圓現在是代校長。所有都叫她圓姐。她老覺得這個稱謂不太吉利。姓代,代校長。好像不是正式的似的。叫圓姐。圓。胖。醜。她不願意往下想。當校長跟當班主任,是兩碼事。光看日程表,都能發瘋。
比如這周。周一,去總部學習精神文件;周二,回校區傳達;周三,整頓校區的銷售;周四,理順校區的人事管理;周五,配合有關部門做好消防安裝。
攤子不大,事無巨細,全要她管。偏偏桂圓又極其認真,是啊,這是個多麽難得的機會,她要抓住,必須抓住。周圍多少人虎視眈眈啊,退一步萬丈深淵,進一步呢,也許就是另一番風景。
三十五歲之前,她必須完成事業的華麗轉身。桂圓有個偶像。不過她從來隻藏在心裏,沒對人說過。她崇拜董明珠。雖然樣子凶了點,可人家三十六歲喪夫,一個女人,帶著孩子,從銷售做起,走到那個位置。太不容易。桂圓有董的野心,卻沒有董的氣場。她目前的人設,是一個和藹可親的培訓學校分部校長。不過這日齊進隨口一句,媽過幾天要來。桂圓翻身,如臨大敵,“什麽時候?”齊進說還有幾天呢。
桂圓本想問有什麽事嗎,話到嘴邊又覺不妥。沒事就不能來了嗎?人家來看兒子。
齊進見桂圓疑惑,補充道:“換換心情,奶奶走了,媽也難過。”桂圓心裏打鼓。老婆婆走了,兒子難過,兒媳婦的悲傷怎麽還那麽持久。不用猜,婆婆是來關照他們。
桂圓把最新情況跟老媽亞玲通報。亞玲道:“看,你不急,人急了吧。”桂圓道:“一直在努力。”亞玲隨即,“那就更努力一點。”桂圓不滿,“媽,這話你跟齊進說去,我努力沒用。”亞玲嘖嘖,“丈母娘跟女婿說這個?”她還想絮叨,桂圓早飄開了。
不日,齊進媽道,大包小包帶了不少吃的用的,桂圓瞧著,怕是要長住。隻好把小臥室收拾得到位些,特地買了花,康乃馨,擺在床頭。
齊進嘴上不說,心裏滿意。桂圓工夫花到,其餘時間,基本泡在學校裏,盡量少在家。
婆婆是好婆婆。就是不親。桂圓也想清楚了,不親沒必要裝親,相敬如賓就好。隻是,齊進媽身上那股周全勁兒,實在讓桂圓不舒服。
單就一個吃,桂圓就感到莫大壓力。齊進媽一來就包辦了小兩口的飲食。早中晚都是肉。桂圓原本不帶飯的,學校有阿姨。可齊進媽非說外麵的不幹淨。硬給她帶。
早中晚的食譜中有幾個必選項。早上一定要吃兩個雞蛋,盯著吃。中午有雞肉、牛肉,晚上是老母雞湯或者鴿子湯。看電視的時候要吃零食,杏仁、葵花籽,齊進媽隨時隨地抓一把在手裏,遞給桂圓吃。
還有個食物最具喜感。齊進媽總是探著頭,像跟小孩說話似的,“桂圓就要吃桂圓。”說著,塞過來一把桂圓幹。
桂圓哭笑不得。
來了沒多久,桂圓就胖了。早上化好妝,桂圓還站在鏡子跟前,左照右照。齊進進來,穿著睡褲,蓬頭垢麵。桂圓指了指自己,問:“像精英麽?”
齊進以為老婆在夢遊。
桂圓輕輕嘖了一下,“像不像精英。”
“誰?”
“我。”
“像。”
人現在是校長。必須精英。隻是,精英也架不住天天老母雞湯哇。
“還是胖,我骨頭架子小,一胖就顯得很笨。”
齊進從後麵摟住她,溫柔地,“老婆不笨。”
雞湯照喂。桂圓不是肯浪費的人,舍不得倒。隻能喝掉。她當然明白婆婆的用意。這次齊進媽來,提到嘴邊的一個詞兒是:非轉基因。所有吃食,必須是非轉基因的。她總是那種快要爆發世界大戰的表情,“轉基因害死人,吃了不孕不育,對下一代也不好。”
桂圓不忍挑婆婆話裏的前後矛盾。既然不孕不育,怎麽還會有下一代。嗬嗬,既然婆婆願意出力,桂圓隻能笑納。可以肯定一點,天然的總好過非天然的。
湊個空,桂圓逃出來找左璐瑤吐槽。
璐瑤勸她,“伸頭一刀,縮頭一刀,早完成任務早好,免得煩你。”
桂圓道:“這種事情,隻能順其自然。”頓一下,又補充,“其實我也怕。”
璐瑤不懂她怕什麽。
桂圓說:“怕生不出來。”
璐瑤大手一揮,“那不會,隻要想生,總有辦法。”
“不想試管,還想自然點。”
“鍛煉身體。”
“哪有時間。”
左璐瑤說那就沒辦法了。說著,璐瑤拿出手機,讓桂圓參謀,問東區這周的相親會她去不去。桂圓說去啊。左璐瑤念通知,“不介意婚史,限單身女性進,男士滿。”桂圓笑說聽著像釣魚。左璐瑤道:“去過一次,哪有好的,那一個個的,嚇死人。”
“務實點。”
左璐瑤說:“早都認清現實了,不要求陽光帥氣上進,有能力,談得來,對我好就行。”又補充,“我也會對對方好。”
桂圓微笑著,忽然想到個人。孫誌明。
她當時沒選,不合適。孫誌明有事業,年紀也恰當,或許適合左璐瑤。各花入各眼。
多年閨蜜,桂圓當然知道璐瑤是個什麽人。她最大的特點,是口是心非,保守。嘴上說要找陽光上進美少年,心裏想的也許是老實可靠富大叔。不過既然有心介紹給璐瑤,桂圓就沒細訴誌明跟她相過親,隻說是小舅小舅媽的朋友,見過,不錯。實際上,左璐瑤早就從桂寶那張大嘴巴裏聽過這個名字。
桂圓一提,她本能上抵觸,怎麽,你不要的給我。但麵兒上,璐瑤不點破,任由桂圓安排,大不了走個過場拒絕就是。散了場,桂圓打電話給老媽,把這事簡單說了,亞玲一方麵可憐璐瑤,覺得應該幫一把,另一方麵又想起傷心往事,覺得女兒實在不該錯過孫總。
桂圓拜托她去找小舅媽說說。亞玲應承下來,這種事,她不嫌麻煩,打算厚著老臉去找念巧拉這個纖。
念巧坐在美容院鏡子前。亞玲站在她身後。彬彬在上輔導班,她才湊空照顧自己這張臉。
念巧對著鏡子裏的自己歎息,“一看就是中年婦女,沒啥少女感。”亞玲不曉得怎麽勸。她都是老年婦女了。念巧還在追求少女感。
念巧道:“還是胖,胖老娘們。”又轉頭對美容院服務人員,“我還得減肥,胖,太顯老。”
服務員小姑娘們嘴甜,“姐姐,您這還胖,我們都別活了,您狀態多好啊,這皮膚,哪像一針沒打過的。好多打了水光針的,都不如您。”念巧聽著舒坦,躺下了。
亞玲跟著沾光,也做臉。她笑說自己老臉皮厚,估計能搓下來不少沙沙。做到一半,亞玲才把桂圓委托的事提了提。
念巧第一句,“孫總?我不能保證啊,那麽個優秀人才,過了村就沒店的事,你都不知道當時我廢了多大勁,跟拽頭鯨魚似的,多少小姑娘虎視眈眈。”
亞玲訕訕地,笑。由她發揮。她曉得念巧是在找補虛榮心。不吭。裝鱉。事情總能辦。
待念巧做完臉,直起身子,才幽幽地說:“行啦,看二姐麵子,我再做做善事,”念巧道,“不為自己做,也為後代積。”
亞玲笑說,我就知道巧兒心善。
念巧道:“彬彬區鋼琴比賽匯報演出,二姐得去,叫上桂圓。到時候我讓孫總過去。桂圓那朋友也給帶過去,一並見了。”亞玲唯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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