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那事,亞玲以為黑不提白不提就過去。她那天說的是“找機會說”——一直沒機會不就得了。可沒料到,人家穆小桃會創造機會。打電話來,說讓亞玲去拿桂圓結婚用的帕子,圖樣是她手繪的。
亞玲明白這其實是讓她去做工作。
到老大家,小桃正在院子裏澆花。亞玲把哈密瓜放在窗台上。兩個人站在臘梅樹下說話。來之前,郝亞玲想清楚了,跟大哥談可以,但她必須要讓大嫂先表態。別回頭她談了,大嫂又說自己不想要。最後她成壞人。
“嫂,想清楚了沒?”亞玲問。
小桃明白,道:“說不好。”
亞玲道:“這是大事,意見得統一。”
小桃道:“我都行。”
亞玲逼問:“大嫂,這是個人,弄來可就不能退。”
小桃道:“你覺得呢。”
亞玲說:“要是你和大哥都很堅定,要一個也無妨,要是兩方有一方不情願,就難辦。畢竟是個通力合作的事。人來了,你們就一個是爸,一個是媽。”
小桃強笑,“我自己都管不好,能做媽麽。”
亞玲道:“要不再緩緩。”
小桃阻止,“進去吧,該怎麽說怎麽說,我去買鹵菜。”
亞玲得了準信,抬腳進屋,郝冠峰在畫室,她悄悄走進去。冠峰一轉臉,問她怎麽來了。亞玲說來拿桂圓結婚用的手帕子圖樣。冠峰不抬頭,“桂圓結婚,我得送份大禮,山河世紀圖還差三分之一。”
冠峰繼續揮毫。亞玲站在他身後,思忖著,怎麽把話題破開。
冠峰在枝丫上添了了個桃。
亞玲順勢說:“跟嫂子真配。”
冠峰問:“老三那事辦得怎麽樣。”亞玲問什麽事。冠峰把季鵬來找他打招呼的事說了。亞玲說還沒聽說,又道:“老三關心大哥。”
“關心我什麽。”
亞玲道:“老三拍胸脯了,隻要大哥發話,他立刻想辦法抱一個回來。”
冠峰不動聲色,“怎麽談到這個。”
亞玲也跟著笑,“毛毛丟了,大哥心疼,老三和我,還有大嫂,都心疼大哥。老三就想著,與其抱狗,不如抱人。就當小貓小狗養,貼心些。”
“我沒那能力。”
“怎麽會。”
“抱來了,哪天不想要怎麽弄?退回去?現實嗎?”冠峰道,“靡不有初,鮮克有終。知道將來可能壞事,一開始就不要做。”頓一下,又道,“真想要,何必等到現在。”看老大這麽說,亞玲估麽他鐵了心。
可以理解,這麽多年,如果真動了凡心,早就有辦法。老大這丁克,是鐵丁克——也有這種人,就是不喜歡孩子。可他喜歡狗呀!亞玲又一想,可能狗沒那麽多麻煩。隻是,人帶給你的,遠比狗帶來的豐富。
想到這兒,亞玲道:“那好好跟嫂子協調協調。”
“跟她有什麽關係。當初不要,不是我一個人的意思。她後悔了嗎?”
“情況在變,想法也變,二十年前誰能想不到有今天,這麽大院子,這麽大身家。”
“都捐出去。做點善事,對社會有益的事。”
亞玲道:“孩子能在你膝下長大,不也是善事?救的不止是孩子,你,大嫂,整個家,都得益。”
“也有處不來的。”
“少數。養比生大。”
冠峰轉過身,直麵妹妹,“你意思是讓我給別人養孩子?身上又沒我的血。”
亞玲道:“大哥……”
冠峰說:“你怎麽不抱一個。”
亞玲著急,“能生還是生。”
冠峰說:“這不該跟我說,不是我的天職。”
亞玲滿臉通紅。那跟誰說。跟小桃說,說你現在能不能生個孩子?不找打麽。她第一次認識到,中間人不好做,哪怕你是妹妹,也協調不了哥哥的家務事。水太深。季鵬估計早猜到她這點,才利用她的同情心,推她上前。搞不好,她成臭頭。
得罪大哥可不妙。亞玲見話題無法推進下去。隻好往回拉拔,“我也是為你們著急,狗丟了之後,真怕你得抑鬱症。”
冠峰又露出笑容,“好多事,早都看透了。你說這些我都理解。生活就這樣,不變了。如果說還有一點不滿意。就是畫,我還想畫得再好一點,上一個台階。百年之後,這些畫可能還值點錢,到時候你留幾幅。”
亞玲奉承,“你這身體,我活不過你。”
兄妹都笑。
正聊著,小桃回來了,說買了白切雞。事情沒辦成,亞玲怕留下來尷尬。借口還要去忙桂圓婚禮的事,走了。
小桃送亞玲到門口。亞玲抓了小桃手一下,說這事先別提。
“他不願意?”小桃反應極快。
亞玲無法全部傳達,隻說大哥情緒不太好。
小桃忿忿地,“我可是為他著想,別以為是我想要。”
亞玲說沒事,慢慢能想明白,大哥想在藝術上再往前走走,嫂你多支持。
穆小桃怎麽也料不到,她高風亮節退一步,率先開了口願意接納孩子,他卻堅壁清野,不容侵犯。是他對生活太滿意,還是徹底不抱希望?這一潭死水的生活,難道真要持續到最後一口氣?小桃無法理解。中午飯沒在一起吃,冠峰要作畫。小桃自己把白切雞消滅了。晚上,他還不出來。
什麽意思?!小桃怒火逐漸升溫。走到跟前,才看到冠峰手底下壓著百桃圖。
“怎麽樣?給你的。”冠峰露出笑容。天終於晴了。穆小桃心一軟,適才的憤怒迅速轉變為淚水,不爭氣地從眼眶湧出來。
郝冠峰看著她。仿佛在欣賞她的眼淚。
小桃本想分辨。可她說什麽呢。一切心知肚明心照不宣。何況亞玲來已經說清楚。他就是不想抱養。可他心裏還有她。
小桃抽紙巾,狠狠擤鼻涕。
“你要想要就要一個。”冠峰端起茶壺。
“我以為你想要。”
冠峰擺擺手,噯了一聲。
小桃鼻子囔囔地,“毛毛走了那樣子,讓我怎麽想,是我耽誤你,拖了你後腿。”
“念巧生老二你不也不自在。”冠峰說。
“我那是客觀分析,你以為我嫉妒?”小桃嗷嗷。
“你不遺憾?”冠峰道。
“我怕你怪我。”
“都這個年紀了,還有什麽看不透。以前做加法,現在隻能做減法。”
“把我也減了,你出家。”小桃賭氣撒嬌。
“就你不能減。”
小桃心裏一暖,明明是喜悅,可衝到頭上,又成淚水,她覺得自己沒托付錯人,郎才女貌神仙眷侶從始自終夫唱婦隨,他們要本著傳奇去活的。冠峰摟著小桃坐在藤椅上,給他講錢鍾書的故事。本來一家三口,後來女兒死了,變成兩口人,再後來,丈夫死了,隻剩楊絳一口人。誰能陪誰一輩子。人總要麵對孤獨。
小桃命令,“不許比我先死。”老生常談了。在這個世界上,穆小桃現在唯一懼怕的,就是郝冠峰走到她頭裏。剩她孤孤單單一個人。
桂圓的婚期越來越近。郝亞玲每天翻日曆,反反複複,喜滋滋的樣子。桂圓看著,一麵覺得好笑,一麵又感受到淡淡憂傷。她終於要脫離這個家,仿佛一個孩子脫離母體,開始屬於自己的生活。
定了酒店,選擇了婚禮主題,雖然沒有選到自己喜歡的樓層,草坪也太小了,不過桂圓滿足。最令她滿意的是,整個過程,齊進在錢上沒打一次磕巴。爽快。桂圓覺著,準備婚禮的這些日子,簡直充實到飛起。她已經到分校履新,招了得力銷售,老師和CR是從總部分過去的,算是老班子,剛一開張,業務就不錯。一定是走了大運,才如此順風順水。
伴娘也定好了。左璐瑤。本來還要請彤彤。她拒絕。她怕當了伴娘,她老媽念巧會念她——念巧已經催了她幾次,去相親,去認識人,找男朋友。伴郎,桂寶肯定算一個。其餘的,由齊進負責,他的那幫哥兒們躍躍欲試。僧多粥少。
左璐瑤問桂圓,兩家大人見麵了沒有。桂圓說齊進媽特地來了一次,沒到家,在飯店見的麵。左璐瑤又問還有能幫忙的。桂圓說你幫桂寶想想策劃詞。左璐瑤問用在哪兒。桂圓說可能現場用,或者貼在幕布上。
很快,桂寶把他和左璐瑤共同研發的詞兒交上來了。桂寶念給桂圓和老媽聽,“擇一城終老,遇一人白首,挽一簾幽夢,許一世傾城,時光靜好,與君老,細水長流,與君同,繁華落盡,與君老……”念完,桂寶自己先陶醉了。桂圓道:“肉麻了點。”桂寶勸:“姐,一輩子就一回,怎麽肉麻怎麽來。”桂圓笑,亞玲和奶奶也笑。
不日,婚紗照寄來。是桂圓和齊進抽周末時間去大連拍的。雙人合照,最大框那張,拿去婚房客廳掛著,單人的小張,掛自己家小臥室。
桂圓坐在床邊,鼻子發酸,忽然自憐起來,真要嫁人了。亞玲從廚房出來,遠遠看到女兒傷懷,放下菜盤,湊過來,“知道家好了吧。”
桂圓攔腰抱住媽媽,捏她腰間肉,“這屋給我留著。”
亞玲道:“房子都是你的。”
桂圓說:“右眼皮老跳。”
亞玲勸她不要多想,她弄了點香油給女兒抹抹,又拿來一袋幹棗,讓桂圓多吃幾個。桂圓知道其中寓意,但沒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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