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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兒》009 一身輕

(2019-08-28 16:08:24) 下一個

穆小桃戴上老花鏡,從朋友手中接過手機,拿近了看屏幕上的照片,再把老花鏡架頭頂上,比遠了瞧。

“模樣還行,大頭大臉的。”穆小桃沒當過媽,卻承擔起了當媽的任務——受亞玲委托,她在給桂圓碼拾(土語:留心、留意)男朋友。這日聚會,閨蜜老呂,一個以當紅娘為樂的中老年婦女,給小桃帶來個新線索。

“身高一八三,體重一百五,身體健康,五官端正,不胖不瘦,不好煙酒,平時喜歡讀書、運動,戶外。就是工作有點小忙。”

“做什麽工作?”小桃問下去。

“集成電路,朝陽產業,就是那個什麽……芯片!”老呂手指框個小方塊,“有前途。”

“有房麽?”

“正在積極籌備,有戶口,有一部占號的小車。”

“那不成,我外儂(土語:外甥女)可有房。”

“不會住女方家,都有公積金,就籌備了,不是難事。”

“說不行,得真做真買。”

“那肯定。”

“什麽家庭。”

“家在省會,獨生子,211本碩,”老呂一口氣念下來,把學曆也提了,“我跟你說小桃,這種男孩,優質貨源,身邊真不缺。”指不缺女孩。

“那怎麽沒落定呢。”

“人也挑呀!”

“挑啥。”

“長得得順眼。”

“那我們桂圓……”

“人看上了!”老呂連忙說,“之前相的那些個,那長得,都屬於自己覺得值房子戶口,其實根本不值那種。”

“剛才還說不缺。”

“談朋友不缺,但人家現在是奔著結婚去。”

“有區別麽。”

“區別大了,”老呂說,“結婚,那要過一輩子的,當然希望穩穩當當,起碼人品好,好相處,家務得會做,工作穩定,心態成熟,有大局觀。我看他倆特搭。他父母我見過,都很友善。”

“有退休工資麽。”

“都有。”

“得看桂圓的態度。”

“不急。”老呂恢複矜持。不急不躁。

三年了。自念巧生二娃,亞玲拜托大嫂給桂圓介紹對象,已經三年了。這三年中,各方麵隻要一有線索,肯定往桂圓這推優。可要麽桂圓看不上,要麽,是人看不上桂圓。怎麽也對不上點。桂圓對相親戀愛,基本處於有棗沒棗打一杆子的狀態。

全力拚事業。

感情太虛無縹緲,錢抓在手裏才是真的。

一直到老呂推優了齊進。穆小桃反複考察、掂量,覺得這人有譜——這人要再不行,她穆小桃就放棄牽線,主動下崗。紅娘這工作可能不適合她。

小桃也點過幾次。跟亞玲,跟桂圓,她都這麽說。她認為桂圓一直沒法落定,是因為長到三十多歲,修煉了三十多年,身上一直沒有那種女人獨有的魅力:媚。

桂圓太平實,平實的身材,平實的長相,平實的性格,平實的處事方式。哪像她穆小桃年輕時候,屁股後頭追著一串串。不過也好,或許人齊進就是想找個平實的女人結婚。因此,桂圓歪打正著。

穆小桃肯幫桂圓,還有一個緣故——念巧也在發力,推了不少人。小桃偏要跟念巧競爭,如果她介紹的人跟桂圓成了。將來順理成章,桂圓兩口子得跟他們親。

亞玲的女婿,也能是她穆小桃的半個女婿。她這輩子沒有當丈母娘的便利,這麽移花接木,坐享其福。因此,小桃格外賣力。

冠峰旁觀著,以為小桃是給自己麵子,高興。這三年,小桃對他的幫助太大了,私人畫院建起來了,有個小展覽館,雖然地方偏僻點,但好歹有了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能展出,能帶徒弟。好多畫,不用去香港的畫廊展覽,也有人自願上門收購。

小桃說,這叫築巢引鳳。

秀雲還是每年邀請冠峰去雁蕩山。小桃每年都放行。頭年秀雲得了乳腺腫瘤,不是惡性,切除及時,性命無虞。但小桃還是大張旗鼓,跟冠峰一起去浙江慰問關切,以示親密。實際上,秀雲“栽”了之後,小桃才算跟她成為徹底的好閨蜜。原因無他。小桃放心。她不相信冠峰會對一個切掉半邊乳房的女子有生理上的興趣。

這三年,冠峰兩口子一下到達全盛。風頭甚至比季鵬念巧還高。季鵬他們有煩心事。巧彤眼看畢業,得安排,得找路子,弄個合適地方。

冠峰他們沒這煩惱。今朝有酒今朝醉,在小桃的運籌下,家中小院一個禮拜恨不得有三場聚會。場場都不是一撥人。桂圓偶爾來一次,深感恍惚。像是《了不得的蓋茨比》的中國山水畫版。院子裏高朋滿座,或飲茶,或飲酒,屋子裏有作畫的,還有搓麻將的。真真雅俗共賞。

就比如這日,來的客人裏,有兩位小桃也麵生,是朋友的朋友,環環相扣待來的。來了她也招待,好茶伺候罷了。小桃正和老呂竊竊私語著,一個不太相熟的麵孔靠近了。“這父母的心,都在孩子身上。”小桃和老呂抬頭看,都不認識。中年,婦女,盤著頭發,額頭又光又平,好像某著名飯店老板娘。

“我兒子也是,老不找朋友,那個急呀。”

誰關心你女兒。

那人繼續自顧自,對小桃:“你女兒多大呀。”

老呂見越說越不像,總不能解釋小桃沒孩子,隻好說茶點好了,都叫過去吃。這中年婦女,十之八九是外來貨,搞不好是個女畫家,路子都沒摸清,亂趟渾水。

葡萄架下,茶點擺好了。今兒人多,保姆代勞,小桃不親自下場做工,維持優雅形象。保姆在客廳靠門的長桌子上包餃子。是小桃故意安排的。她打算展示一點點家務技能。

剛吃了點核桃酥,小桃就站起來,公主微服私訪似走進屋,兩手背在屁股後頭,微微彎腰,探看,“包得怎麽樣?”保姆笑笑。小桃回頭看跟在她身後的男男女女們,

“我包餃子,人家都說像雕塑。”眾人連忙攛掇她露一手。小桃不客氣,洗了手,一鼓作氣包了三個,個個都是標準美餃,薄皮大餡,卻營造出一股小鳥依人的氣質,但十八個褶一個也沒少。

冠峰站在一旁,撫著下巴上的短胡子,微笑。一位男書法家道:“這手法,這感覺,桃子姐要下了海,我們都沒飯吃嘍。”眾人紛紛捧場。

誰知適才不知趣的中年婦女冒出來說:“我兒子就是學雕塑的。”

直不愣登一句。小桃厭煩。你兒子算哪跟蔥。

“你女兒學什麽專業?”問到小桃臉上。

全場啞然。哪來的愣頭青。

老呂救火,“不談這個。”

偏小桃氣性上來,半笑不笑道:“人到這個世上一輩子,任務不同,有的人是生孩子來的,有的人是當家庭婦女來的,有的人是為愛情來的,有的人為婚姻來的,有的人是為全人類來的。”

最後一句大家不理解。小桃跟著解釋,“創作出藝術作品,等於為全人類奉獻精神享受。”大家都叫好。

那婦女卻道:“哦呦,那男人和女人的任務可不同。”

都看她。看她一張嘴怎麽翻。

“女人不當媽,太遺憾。”

老呂擋在前頭,“宋慶齡就沒當媽。”這一點上,她跟小桃有共識,引為美談。

“那是偉人,普通人怎麽比,”婦女繼續說,“女人不生,小心被扔。”

小桃臉色有點不對。冠峰看出來,上前招呼,請她進屋休息。老呂抱打不平,問到那婦女臉上去,“您哪位,誰帶進來的?”還沒等婦女回答。

小桃強作鎮定,保持優雅,微笑著問:“那要是能生,隻是不想生呢。”

盤頭婦女道:“那叫丁克,更罪過。”

老呂急得要打她。

小桃一把拽住老呂胳膊,淑女動口不動手。

“何罪之有?”?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盤頭婦女義正辭嚴。

有人見苗頭不對,都退回屋子裏,假作看畫,避免尷尬。老呂拽小桃胳臂,“不談這個,哪來的活鬼。”

小桃一笑,“自由辯論,我們辦聚會目的就是清談,理不辯不明。”又對盤頭婦女,“孩子是人,生下來你就得負責到底,要是有人沒準備好,不想擔負這個責任,不想為別人的成長操心受累,這輩子隻是把自己活明白了,有何不可?”

老呂怕尷尬,隻好把剩下幾個圍觀的驅散了。辯論場隻剩仨人。

盤頭婦女道:“那是年輕,老了試試?孩子是夫妻關係的紐帶,一輩子又多長知道麽?沒有孩子,有幾個白頭到老的?”

小桃聽得全身皮一緊。怕什麽來什麽。

婦女繼續道:“自己娃兒第一次叫爸爸媽媽的感情,那些人能體會到嗎?!知道是什麽滋味嗎?!知道多幸福媽?!”頓一下,思考,“比吃了十斤蜂蜜還甜!”

老呂小聲啐,“不齁死你。”

小桃怔在那兒。這比喻,那感覺,她在腦海中尋麽,努力體會,可無論怎麽想,都猶如大海撈針。好多事情,沒經曆過,無從想象。小桃失落。當然,這種失落不是鋪天蓋地,水漫金山,而是聚沙成塔,積少成多。

院子裏一道黃影。

盤頭婦女大叫:“兒子!”

小桃和老呂順著她的叫聲看去,一隻黃鼠狼跳上窗台,正打臘肉的主意。

“我好兒子!”盤頭婦女追過去,伸出雙臂,要擁抱。黃鼠狼嚇得嗖一下,沒影兒了。臘肉不吃也得保命。盤頭婦女頓時失落,低頭四尋,“我兒子呢,我兒子呢……兒子,”再轉過臉,撲向人群,“看到我兒子沒有,我兒子……我兒子……還我兒子,”她抓住老呂了,“還我兒子!”

老呂麵色如土。

冠峰和幾位男士聞聲趕來,問怎麽回事。女士們報了警。經警方調查,這位女士是一名精神病人,不知怎麽混進了小院。小桃激動,這是私闖民宅,決不姑息。但當得知,盤頭婦女得病的原因是失去了獨生子,又沒有丈夫,是失獨老人,小桃動了惻隱之心,鬧劇一場,悲從中來,隻能原諒。

晚上睡覺前,冠峰聽廣播劇。

小桃心煩,“關了吧。”

冠峰看看她,“還沒過去呢。”

“什麽。”

“那瘋子。”

小桃摸著心口,揉揉,“老覺得疙疙瘩瘩的。”

“生個娃,半路沒了,還不如一開始就沒有,反正咱們無債一身輕,斷子絕孫。”冠峰常用這四個字自嘲。

“說得那麽難聽。”小桃輕打他一下,微微嘟著嘴,“反正,你不許死我前頭。”

冠峰用玩笑口吻,“呦,那有難度,我比你大不少幾歲呢,女的壽命本來就長,那你可得把我伺候好了。”

小桃擰他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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