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光臨!”餘嘉聽到門響,下意識喊。聲音傳出去,再抬頭,卻看見立人妹妹——她小姑子,站在點餐台前。餘嘉帶著笑臉,一麵問妹妹現在怎麽來了,一麵拿餐牌給她,問她吃什麽。
小姑子看了看餐牌,隨便點了一份,餘嘉多給她加了幾塊牛肉,又端上最貴的竹蓀雞湯。小姑子吃了幾口。餘嘉挵她再吃點。前一陣小姑子說要來大城市出差。臨了,又說沒時間見。姑嫂錯過。這次來不知為何。
等吃得差不多,餘嘉才問她來的事由。小姑子表示是來領哥哥的一些遺物。去哪裏領?單位?怎麽沒通知她?
餘嘉感到奇怪。
小姑子虎著臉。
“怎麽還讓你特地來一趟,該給我打電話。”餘嘉微微抱怨加解釋著。
立人妹抬臉,直麵餘嘉,口氣嚴厲,“嫂,咱家不封建,你再走一步,沒問題!可事情得做到明麵兒上,你現在還是烈士遺孀,一言一行,都得慎重!”
餘嘉驚得手抖。“小妹……”
立人妹搶白,“話都傳到老家去,爹聽了要住院,娘到現在起不來床!嫂,你是談戀愛是再婚,誰也不攔,可不能偷摸地,壞我哥名聲!”
“不是……妹妹……是不是有什麽誤會……”事發突然,餘嘉無措。
立人妹有備而來,冷笑道:“嫂,你這店怎麽開起來的?”餘嘉據實相告:“老家的房,省城的房,賣的時候家裏不是都知道。”立人妹抬頭,環顧,“這什麽地段,老家的房賣了能開得起這?嫂,別跟我打馬虎眼,”她指指牆上的宣傳牌,“嘉元,嘉是你,元是誰?”
雖然清清白白,餘嘉還是紅了臉,“合夥人。”
“那人我哥認識不?”
“認識。”
“是我哥生前你們就打算合夥?”
“小妹……不能這麽說……”
“你能做?我不能說?”立人妹毫不示弱,“嫂子,咱們今天就把話挑明了,我哥當初為什麽放著大城市不待,撂著大好前程不要,非去西北?他躲什麽?你那個家他為什麽就坐不住?是,我哥現在沒了,死無對證,可人人心裏都有一杆稱,別太過分!你現在還是思思的媽,月月還領著烈屬補貼!就不怕天雷砸下來劈著人?!”
當真五雷轟頂!欲哭無淚!立人妹所說,恰恰與事實相反,從過去到現在,無論立人在與不在,她餘嘉做過什麽越矩的事?!在道德層麵,她自信沒有什麽可被指摘。
“謠言……誤會……妹妹……都是誤會……”餘嘉聲顫,即便現在這個處境,她也不願向小姑子透露真實情況,她要給立人留麵子,也要給自己留麵子。再一個,小姑子來勢洶洶,她說什麽她能聽?愁人!
“嫂,咱都是女人,奉勸一句,善良點,就算輸了麵子,也別輸掉裏子!”在小姑子的狂轟亂炸下,餘嘉幾欲落淚。
人言可畏!這誰編排的?也太能扯?她跟白有什麽?又能有什麽?別說隔著歲數,就是同齡,她一個離了婚有孩子的女人,人家大小夥子能找她?這不天方夜譚麽!她就是把他當弟弟看,這小餐廳,人家願意投資,一是朋友情麵,二也是因為能掙錢。這也要被嚼舌根?!
天色晚了。店裏顧客不多。餘嘉拚命控製自己,別落淚。又來一位客人,風風火火地。“嘉姐!來個排骨套餐!”
是餘夢。風力電廠項目她沒拿到,正在氣頭上,她來找餘嘉訴苦。見餘嘉眼睛紅紅的。餘夢問:“怎麽回事?”看看立人妹,她笑道,“呦,稀客,小妹來了。”立人妹認識餘夢,叫了聲夢姐。
餘夢笑道:“這懷舊呢。怎麽還哭上了?”
立人妹脾氣衝,“夢姐,我們家的事,你少管。”餘夢又要辯駁, 餘嘉一把拉住她,“小夢!別說了!”
餘夢還是凜然,“小妹,你要是來吃飯就吃飯,管夠!你是要來鬧事,就算嘉姐答應,我也不答應。”
立人妹針鋒相對,冷笑,“你憑什麽不答應?你有什麽資格不答應?”
餘夢笑說:“嘉姐的事就是我的事,家裏前前後後的情況,我恐怕比你們知道的還多點。”餘嘉還在勸餘夢別說話。可餘夢哪裏肯聽。立人妹道:“你知道什麽?你知道我哥為什麽非要去西北嗎?你知道他心裏的痛嗎?你知道被人背叛是什麽感覺嗎?你知道一名烈士身前死後遭到的侮辱嗎?”
餘夢明白了幾分,當即道:“你哥要去西北,是為了自己的仕途,嘉姐勸他,他不聽。”
“他為什麽不聽?”
“他顧著他自己升官。”
立人妹嗬嗬一笑,“夢姐,既然你要出頭,不如把話說明了,我嫂跟那個白元凱是什麽關係?我哥為什麽要躲著他們。”
餘夢啞然失笑,像聽天書,“他們?小妹,你這說評書呢?還是編娛樂八卦呢?”餘嘉伸手拉餘夢,聲調都變了,“別說了!”餘夢扭著身子,“你知不知道嘉姐過去受了你哥多少苦!流了多少淚!是你哥提出離婚你知道嗎?!”
立人妹大喝,“他為什麽要離婚!嫂子要沒問題他怎麽會提離婚!”
“他出軌!”餘夢驚天一吼。
其他客人嚇得趕緊撤退。
“你撒謊!”立人妹不相信。
“也就餘嘉能忍他這麽久!”餘夢把沒拿下風力電廠的火,也混在這裏撒了,“你哥就是個混蛋!”
立人妹一躍而起,恨不得手撕了餘夢,兩個人纏鬥著,餘嘉夾在中間,一會被推到左邊,一會又被推到右邊。
又進來個人。見此場景,連忙過來拉架。
餘夢被拉到一邊,嘴裏還在嚷嚷,“小白!你別管! 我今天就要教訓教訓這個爹不問媽不教的!”
餘嘉拉住立人妹,卻被立人妹猛推一把。她打了個踉蹌,幸虧元凱扶穩了。立人妹眯縫著眼上前,問:“你是白元凱?”
“正是。”
“很好,都到齊了,奸夫淫婦!要打打一雙!”說著,立人妹又開始動武。
白元凱一隻手便把她製服。胳膊擰著,動彈不得,元凱稍一發力,她就痛得嗷嗷叫。
“奸夫淫婦!”她還在嘶喊,“警察!警察!”
元凱道:“冷靜下來咱們再談。”
立人妹識時務,說好好好,冷靜冷靜,讓他放手。元凱撒開手,立人妹像小雞逃離老鷹的鐵爪一般跳開,指著白元凱問:“我問你,你跟我嫂什麽關係?”
“朋友。”
立人妹哼一聲,“什麽朋友?炮友?”
餘夢插話,罵,“她就是思想肮髒!”
元凱端然,“好朋友。”
“沒有別的?” 立人妹逼問,“你對天發誓,發毒誓!”
“你哥去世之前,我們就認識,”元凱道,“最近來往比較多,我認為這個店有前途,投了資。”
“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
“騙鬼!還有什麽。”
“其他的我認為沒有必要告訴你。”
立人妹冷笑,“很好,心虛了。”
元凱像個大律師般,“餘嘉是自由的,我也是自由的,男未婚,女未嫁,她對我沒有什麽,但我有權利喜歡她,追求她,這不違反公序良俗,更不犯法。”
一席話落。三個女人皆驚。餘嘉吃驚的是,元凱竟然說喜歡她;餘夢吃驚的是,難道立人妹說的是事實?小白和嘉姐也許果真……高手;立人妹吃驚的是,這一對狗男女竟然如此厚顏!還談他媽的什麽愛情!
立人妹掏手機,大嚷,“好!很好!非常好!你有種再說一遍。”她要錄音。
餘夢斷喝,“夠了!再這樣報警了!你這是擾亂社會治安!”立人妹見寡不敵眾,討不到什麽好處,及時收兵,罵罵咧咧,撤退。
人走了。元凱要安慰,餘夢說你先回去,這有我。元凱堅持,看著餘嘉。餘嘉連忙背過臉。餘夢著急,“還嫌事不夠多?!走吧!”白元凱隻好先撤。
快十一點,小餐廳隻剩餘嘉和餘夢兩個人。一晚上,餘嘉覺得自己的心炸了兩次。一次是立人妹胡攪蠻纏,潑髒水。餘夢來了也好,她不敢不願意說的事實真相,餘夢一股腦倒出來,管他們信不信,這就是事實。第二次是元凱的抗辯和坦白。他喜歡她,他要追求她?餘嘉有點恍惚,她寧願相信,那隻是他情急之下的狡辯,類似於律師在法庭上幫人辯解,總要找一些極端的手段。她隻是一個中年婦女,喪偶,有孩,負擔重,眼下她一門心思就是經營好餐廳,什麽戀愛,什麽再婚,統統拋諸腦後。
可是,經白元凱那麽一公然“提醒”,餘嘉似乎也感覺到一點什麽,還有一起去日本考察那次,他是那麽紳士,周到,嗬護著她。如果沒有一點好感,能做到這樣可能嗎?進一步說,如果沒有一點好感,他會投資這個店嗎?過去,餘嘉把元凱的行為簡單歸因為“利益趨勢”——這個餐廳能掙錢。現在想來,總覺得不足夠,不是充要條件。
餘嘉迷惘著,痛苦著,因為她害怕給朋友帶來麻煩,因為她認定了,自己和小白絕無可能。餘夢坐在餘嘉對麵,兩個人久久不說話。
餘夢也震撼著,她戀愛,從來主動出擊,嘉姐倒好,悄無聲息,做了最大膽的事——或許她什麽都沒做,可無招勝有招不是更厲害麽。
餘嘉深呼吸。
餘夢帶著謎一般微笑,問:“到底有沒有?”
餘嘉呆了半秒,“沒有。”她懂她意思。
餘夢又問:“有沒有?”
“沒有!”餘嘉極力否認。
餘夢擺擺手,換話題,“好好好,沒有沒有,現在就是什麽都沒有,風電廠,我也沒有。”她打算好好跟餘嘉訴訴苦。餘嘉沒提欒承運找她說過這事,隻是建議餘夢,事業攤子別一下鋪那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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