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察開車,餘蕊扶著個姑娘坐後座。
他們臨時接到個特殊任務,直接對韓總負責。葉察已經警告過她,必須保密。韓廣很少特別叮囑,既然說了,那一定是事關宏旨,不得透露半點風聲。
餘蕊剛開始不明白,為什麽一定要叫上她。可見到這姑娘,看到她略微凸起的小腹,餘蕊才恍然大悟,原來她過去理解的“韓廣”,可能隻是韓廣本人極其微小的一個側麵,是水麵上冰山的一角。
女孩懷孕了,韓廣讓葉察和餘蕊帶她去墮胎。至於女孩和韓廣什麽關係。沒人敢問,隻能自行腦補。
餘蕊用餘光觀察女孩。
不漂亮,但年輕,身體結結實實,很有朝氣,和餘蕊這種精雕細刻的女孩比起來,這姑娘更有活力,更淳樸、天然。在去醫院的路上,她還在吃巧克力補充體力。
好像馬上要上戰場一般。
餘蕊想起自己那次痛苦經曆,雖然孩子還沒成型,但要把胎兒刮掉,就好像從樹頭摘下一顆還沒成熟的果實一樣,樹幹注定受傷。
造孽的事。
葉察從後視鏡看餘蕊。餘蕊看他一眼,兩個人等於對了個眼神,心照不宣。餘蕊覺得葉察腦補的故事應該跟她所想的不謀而合——韓廣把人肚子弄大了,女孩來找,他不想要這孩子,所以,果斷處理。隨後應該還會給人家一筆錢。
餘蕊感到奇怪的是,這女子沒有哭沒有鬧,全程平靜,臉上似乎還有一點隱隱約約淡淡的喜悅,就連做手術,也是按部就班,仿佛從她身上摘除的,隻是一顆多餘的瘤。不值得憐惜。
葉察去辦理手續,餘蕊在私立醫院走廊站著,抱著兩臂。他們都扮演“病人家屬”,葉察是女孩的“未婚夫”,餘蕊是她“姐姐”。葉察走過來,站定,和餘蕊對看一眼,兩個人都點點頭。眼神裏仿佛都在說,“有錢人都這樣”。
萬惡的資本,能讓一個媽媽如此不在乎自己的孩子。偶爾,蕊和察都笑。沒幾日,韓廣果然給了女孩一筆錢,安排葉察去付的。餘蕊得知,更加覺得韓廣背了太多罪惡。此前,她覺得韓廣的形象是光輝的,尤其是做了傳記訪談之後,她知道他經曆過苦難,走過艱難,終究輝煌,她崇拜他,又心疼他,可現在呢,他就是個玩弄女性的萬惡資本家!
餘蕊抱著一堆書走進韓廣辦公室。都是要簽名的。傳記出版後,竟在小範圍內“暢銷”。不少老板、同行、下屬捧場,加印了一次,還都是來要書的。簽名成為一項任務,好在韓廣樂此不疲。
簽上大名,合上書皮,這是最後一本,韓廣才抬起頭,他發現餘蕊的眼睛裏像能射出飛針。
“對我有意見?”他說話的時候舌頭很鬆弛。滿不在乎的樣子。餘蕊小聲說了句沒有。韓廣起身把門關緊,走回來,屁股靠在桌邊沿,伸食指遙遙點了一下,“在你心裏,我現在是魔鬼。”
餘蕊無措,隻好過去抱書。韓廣又促狹地,“你是不是覺得,我把人家肚子搞大,卻不肯負責。”
真直白。
餘蕊頭皮發麻,背對著他。還是無言。
韓廣說:“你是我助理,你我之間,應該絕對信任,我需要知道,你對我是不是忠誠。”
餘蕊立即說,“我會保密。”
韓廣哈哈一笑,擺擺手,讓她出去了。
後來葉察和餘蕊簡單碰過——屬於他們倆的秘密。葉察似乎已經對這事不感興趣,或許在他看來,老板要不要孩子,丟掉一個孩子,或者有了一個孩子,並非天大的事,倒是眼下的風力發電項目,有點棘手。餘蕊問棘手在哪。葉察簡單說,這是一個鐵定盈利的項目,但就是批文難拿,得找關係、找路子,公司有個重慶的房地產項目被人告了,現在很被動,不光是錢上虧損,形象也會受到影響,風電項目有公益拖尾,是重塑社會形象的好時機。
生意上的事,餘蕊聽著暈乎,她還在想那個女孩。她覺得一定有內情,韓廣就一個女兒,如果是他的孩子,他恐怕不會選擇讓女方流產,生下來養著,不是什麽大事。或者這孩子有問題?不排除這種情況,又或者,那根本就不是他的孩子,他隻是幫忙處理?
這種可能性比較小。
又過了幾日,餘夢約餘蕊見麵。很急。餘蕊隻好抽時間去找她。在餘夢辦公室,餘蕊接到一個“任務”,算是餘夢的懇求。餘蕊聽到話從餘夢嘴裏說出來當即心跳加速——她請她去找祖良才幫忙,跑一個條子!
這不天方夜譚麽!
餘夢知道了?勘破了她和良才過去的關係?不對,天知地知而已,她怎麽會知道?良才已經跟餘夢斷了聯係。餘蕊強作鎮定,還是微笑著,“我不行。”
餘夢坐到她身邊來,“隻有你行。”抓住她的手,“你不記得了,車禍那會兒,他還是找你傳的話。”
原來如此。
心放下來,秘密還沒暴露。
她隻是一個緩衝。
餘夢如此這般把項目的事一番拆解,利弊都分析得清清楚楚。她告訴她,這是她們提升自己的最好機會,“難道你想像嘉姐那樣,開個飯店,掙個辛苦錢,還有可能賠錢。蕊,實話說,姐們裏,我最看中你,你懂事,也有心,最關鍵是,咱們很像。這麽多年,翻過這麽多坎兒,我算明白了,靠男人不如靠自己,咱們可以站在男人肩膀上,成就咱們自己。什麽愛情不愛情,去他媽屁!”
餘蕊吃驚,連夢姐都不相信愛情了。這世上還有愛情嗎?愛情有什麽用?
她迷惑。
餘夢最後說:“蕊,你是幫我,也是幫公司。不過這事,你不要跟老韓提,就當是咱們姐們私下的辦法。如果能拿下,我給你股份,你不好拿,過到小憩那也行。”
思思回英國,幾個人來送。欒承運也出現在餘嘉的小餐廳。爽太忙,沒來,電話送行。餘蕊到,打了一頭,看元凱也在,走了。因為妹妹的事,她現在不想跟元凱見麵。白元凱的一舉一動,她都覺得有意味,是對嘉姐的討好。或許是不自覺地。可這樣更可惡,餘蕊不甘心自己姐妹倆都輸給餘嘉。隻是,感情得事,誰能說得清。戴安娜都能輸給卡米拉。不過好在卡米拉跟王子現在也有矛盾。
餘蕊堅信,這種感情長不了。吃好弄好——都吃得快餐,白元凱要去開會,他找了個司機送思思去機場。餘嘉忙不開,跟女兒擁抱道別。欒承運不動窩,餘嘉猜他可能有話說。等一波外賣忙完,才坐下來跟他麵對麵。
“說吧。”餘嘉現在變得很爽快。工作逼的。
“有機會勸勸餘夢。”
“又怎麽了。”
“那個風電項目,不能拿。”欒承運口氣有點著急。餘嘉把桌台上的胡椒小瓶挪了個位置,勸道:“老欒,她的事你就別管了,是虧是賺,她能兜,她現在不是小孩,我看她變很多,比你都會做生意。”頓一下,又問,“你不是要結婚麽,什麽時候請客。”
“不結了。”欒承運幹脆。
“人呢。”
“分了。”
“這不是鬧著玩。”
“就是因為不是鬧著玩,才要慎重。”
“別等了。真的。她變了,你也變了。”餘嘉說真心話。
欒承運說:“我沒變,她也沒變。”
“那又怎麽樣,時局變了,就跟我和老狄一樣,我變了嗎?他變了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可是環境變了,生活給我們的考題變了,你就必須逼著自己改變。”提到老狄,餘嘉心抽了一下。
她還怨他。
一時間,欒承運和餘嘉都有些莫名失落,兩個人相對無言,坐了一會兒,欒承運起身要走,餘嘉繼續忙店裏的事。
下定決心去找祖良才之前,黃旗回來了,說要要見一麵。餘蕊告訴他地址。黃旗到公司找她。到地方,黃旗愕然,他沒想到餘蕊能混到這地方,還當了總助。集團在文娛產業也有布局,隻不過,每年做的東西不多,餘蕊早斷了演戲的念頭,從未往那方麵想過,可黃旗一來,卻立刻順藤摸瓜,他想讓餘蕊幫忙打招呼。
有一部戲正在選角,如果韓廣講句話,不說上一號,二號有希望,三四號肯定能拿下。
餘蕊為難。
她最怕求人,這趕到一塊,餘夢讓她求良才,黃旗請她求韓廣。
餘蕊想拒絕,黃旗立刻放下姿態,“小蕊,不是過去了,等得起。現在我得上一步,你不幫我,誰還幫我?”如果換二旁人,可能當即回複:你上一步,跟我有什麽關係。你上一步,對我有什麽好處?
可麵對黃旗,餘蕊說不出這話。
她知道演員的辛苦,她知道黃旗的奮鬥路,還有他的堅持和執著,她有時候覺得,有黃旗這樣一個人存在也好,他還在拚,仿佛不是為他自己,而是帶著全班二十六個人的夢想在奮鬥。而且,餘蕊也舍不得放棄這點“過去”。老朋友是不可再生資源,她珍惜和黃旗一起剛來大城市闖蕩的單純日子。
晚上一起吃飯,把餘憩也叫上。黃旗來是個好機會。餘憩從姐姐這搬出去,正式開始獨立生活。餘蕊老覺得餘憩還在生氣。生她的氣。究其根由,是所謂的“三觀衝突”。
黃旗要喝酒。餘憩陪他。兩個人都一身感歎,喝點酒,還會懷念青春的樣子——雖然餘憩還正在青春中。隻有餘蕊保持冷靜,她現在很少喝酒。過去喝夠了。她也沒辦法像憩和旗那樣感歎青春。或者懷舊。眼前還一屁股事,活在當下吧。
席間,當著黃旗的麵,餘蕊用免提給韓廣打了個電話,說有那麽個朋友,條件很好,想要演戲,看能不能引薦之類,韓廣說讓把演員簡曆發過來。黃旗高興得恨不得給餘蕊一個吻。餘憩淡淡地,說我姐總是有辦法。餘蕊當沒聽到。她現在懂得,有的忙,得幫在明裏,比如黃旗這種,有的忙,隻能幫在暗裏,比如餘夢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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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先閱讀:美人餘:第八章(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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