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爽聽了詫異,以為是康隆又趕人,她連忙說:“康主席,踏實住著,想住多久住多久。夠住,兩個大人三個孩子,兩個屋,俐俐亮亮!”
康主席道:“不不,不是因為這個,我回去還有事。”
聽得出來是借口。餘爽無奈。
康主席又說:“小餘,這段日子,謝謝你,康主席是打心眼裏,打心尖尖上,認可你這個兒媳婦。”
餘爽連忙,“不是……康主席……那個……”
康主席說自己的,“康隆那小子,死性!不過我看他對你不錯,他也說過,喜歡你,在乎你,跟你談得來,是個好的人生伴侶。”頓一下,“你看,康主席要走,什麽時候回來不知道,你跟康主席說句實話,你跟康隆,打算什麽時候辦事。”
餘爽瞬間一個頭兩個大。
“主席……那個……”
“給個話就行,我是他爸,我不管他誰管他。”
餘爽想不到康主席對康隆,還有如此溫馨體貼的一麵。爸爸的柔情。望著康主席渴望得到答案的目光,那麽誠懇、真摯,餘爽心裏編好的謊言瞬間解體。她得說實話,她隻能說實話,她不忍心對這樣一位主席,哦不,父親、老人撒謊。
“還沒準備好。”餘爽盡量委婉。
“打算準備到什麽時候。”
“嗯……”
“年紀大了生孩子,辛苦。”
她想不到康主席這麽一位鋼鐵漢子,會關心女人生育。張飛穿針,粗中有細。
“我會好好考慮。”
“勇敢一點,承擔起來,你帶春兒不也帶得挺好。”說完,康主席又開始收拾行李。沒幾日,餘爽、春兒和康隆給康主席開了告別宴會。康主席感慨深重,一醉方休,情起時,他甚至給餘爽媽的小像敬酒。
事後,餘爽跟康隆說,你爸是性情中人。康隆沒接話,老爸回老宅住,一個人,他有點擔心。保姆開始找了,但找到合適的不容易,在有住家保姆之前,先請小時工。
“他關心你。”餘爽又說。
“瞎關心。”不知為什麽,康隆總愛對老爸殘酷。
“他問我什麽時候跟你結婚。”
康隆訝異,說不出話。
餘爽接著說:“我說不知道,沒準備好。”又說,“可我又老覺得對不住他。”
“為自己的心,別在乎別人怎麽想。”
“他是你爸。”
“那又怎樣。”
“他關心你,愛護你,雖然方式你可能不認同,他希望你幸福。”餘爽說,“他這麽一問,我也感覺對不住你,像在耽誤你。”
“別那麽說,我心甘情願。”
“你比我愛孩子。”
“上輩子你是男的,我是女的。”康隆開個玩笑。
“你還愛我麽,”餘爽問,“我說的是那種,愛情,熾熱的愛情。”
“不知道。”什麽是愛情,康隆也不太清楚。
餘爽捉起他的手,放到他左心房,“問問這。”
“好像……有一點。”
“我對你好像……都沒那種感覺了,”餘爽直說,“工作……孩子……還有亂七八糟的事情……我懷疑自己……就是……就是沒有結婚的理由……”
“再培養。”康隆依舊平靜。
“可以培養?”
“像栗子樹一樣,劈接。”
“再試試?”
“我沒問題。”康隆篤定。
蕊來看爽,得知康主席搬走,有點意外,她問爽是不是跟康隆出了問題。爽說倒沒什麽問題,就是淡了。康主席搬走,跟康隆沒關係。正說著,餘慶老婆帶著三個孩子進門。餘蕊瞬間明白了。等人都去洗手,吃水果,餘爽才小聲跟餘蕊說:“一個孩子,寶貝,兩個孩子,圓滿,三個孩子,地獄。”餘蕊捂著嘴笑。
爽又問餘憩的情況。餘蕊簡單說了說。連爽這麽大條的人都感覺,白元凱是不是對憩有意思。餘蕊故意換一種音調,“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問。”餘爽說回頭她問問,真的就真的,假的就假的,別玩弄人家小姑娘。兩個人談起嘉姐,都擔心,餘爽又說回頭多請餘嘉去聽聽昆曲什麽的,分分心,打打岔。她又問蕊,“你那工作怎麽樣?”
“最近,氣氛微妙。”餘蕊說。
是的,微妙。這天她走入辦公室,氣氛更加微妙。葉察繃著臉——像故意不給她好臉色。餘蕊去茶水間泡了咖啡,兩杯,端給葉察一杯。“什麽情況?”她賠笑臉,態度虛下來。葉察收拾文件,打鍵盤,就是不理她。
“傑克。”她又叫。換英文名。
“別跟我說話。”葉察沒好氣。
“怎麽了我。”
“你自己知道!”還是帶著氣。
直到人事經理打電話來,餘蕊才明白發生了什麽。公司職務發生變動,她升為韓廣的第一助理,擠掉了葉察。葉察麵子上過不去,隻能申請掉崗位,他去了商場業務部,掛了個副總監,等於是虛職。
誰幹的?餘蕊一臉蒙。葉察恨她入骨。看他那像要能殺人的眼神,餘蕊不用問都知道,他一定以為她動用了秘密武器,搞不好,是用特殊手段拿下來韓總。冤枉!這個禮拜一一大早,餘蕊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一段友誼。
餘蕊成為韓廣的第一助理,負責處理全部郵件和文字工作。這顯然不是她擅長的。不過,等她從葉察那得知這次調動的背後力量,更覺奇怪。
是翁悅安排,韓廣首肯。
葉察一肚子猜測,沒說,他必須服從安排,他還得在這繼續做下去。他和餘蕊很快又恢複了友誼。但此友誼非彼友誼。葉察隻說了一句話,“苟富貴勿相忘。”
接受工作之後,餘蕊馬上認識到難度,她沒想到做第一助理,每天有那麽多文字要處理,她對自己要求是,文從字順,說清楚問題。她要做一個利索的秘書。為了達標,餘蕊幾乎每天都加班。妹妹餘憩已經開始她的實習生涯,元凱公司答應,三個月轉正。
因為忙,餘蕊中午都叫飯到辦公室吃,一來節省時間,二來也給妹妹和白元凱騰空間。餘憩回家說,她現在是元凱的助理。餘蕊好笑,怎麽姐妹倆都當助理。助理是沒有專業的。這點她不滿。不過,餘蕊很快接到命令,她有了一項新的工作內容。
韓廣要出一本傳記,葉察統管文字,但眼下,缺少素材。因此,餘蕊每天中午要去采訪董事長。半個小時到四十分鍾。餘蕊忽然意識到,這才是調她來這個職位的真正緣由。
午間,飯已經吃了。董事長在。餘蕊抱著大大的筆記本,準備了兩隻錄音筆,來到辦公室。門開著一條縫。她敲敲門,走了進去。韓廣斜靠在大皮椅子上,呈六十度角,仿佛睡著了。餘蕊見狀,站了幾秒,又提著步子往外走。
“坐。”韓廣發話,還是沒睜眼。
餘蕊隻好小心坐下,提著屁股,嚴陣以待。
“你當過演員?”
“是的。”
“提綱帶了沒有?”
“帶了。”
“想聊什麽?”
餘蕊迅速翻材料,“就從196……小時候開始……按照時間順序。”
“不這樣弄。”他忽然坐起來,睜開眼,目光正落在餘蕊身上。她唬了一跳,差點沒坐穩。
韓廣又倒下去,半睡著,“你現在不要當我是你老板,你也不是我員工,材料你看了,你就當自己是一個讀者,陌生人,就問你最感興趣的。”
餘蕊腦中迅速搜索著。最感興趣,最感興趣……
“你是……怎麽賺到第一桶金的?”問完就後悔,餘蕊罵自己,俗!“賺錢?”韓廣嗬嗬一笑,透著點不屑,“運氣。”他說,“你怎麽不問問我身世。”
“苦出身。”
“出生三個月,父親去世,三年自然災害,母親去世,奶奶撫養我長大……”韓廣似乎陷入了悠長的回憶。
一會是冷酷的灰色,一會是熱情的紅色,一會又是憂鬱的藍色,韓廣說,餘蕊聽,用筆迅速記錄著。錄音筆分分秒秒走著。這段時間以來,隻要韓廣有時間,餘蕊幾乎都會在中午聽他的故事。他的敘說零零散散,不按時間順序,想到什麽說什麽。不過,她的提問,好奇心,能夠幫他打開記憶的閘門。那是餘蕊不曾了解的世界。沒參加高考之前,他務過農,開過拖拉機,掏過大糞,倒騰過石灰,高考考了三年,在學校住,吃的糧食發黴變質,但還得繼續吃……大學畢業後分配到機械廠,改革開放後出來,去了南方,最開始隻有兩個員工……餘蕊發現自己竟然慢慢對韓廣的故事入了迷,過去,他隻是一個高冷的董事長,沒有生命,隻有命令,現在,他在一點一點敘述中變成一個複雜的動物,說著說著,他偶爾會問,“嚇到你了吧”,或者說,“明白我意思麽”,他會笑,旁若無人地,大笑。
餘蕊深刻意識到,男人,最重要的是經曆,何況又是個成功者的經曆。不可複製。鑲嵌在曆史的紀念碑上。“有的不能寫。” 韓廣偶爾說。
餘蕊回答,說這隻是原始材料。
他又問:“你覺得我是個什麽樣的人。”
餘蕊直抒胸臆,“一個複雜的動物。”
韓廣仰天大笑,他似乎對這個稱呼很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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