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引體向上的時候,楊思璐有種茫然感。
魏鵬調查了個大概,老萬被隔離審查多半是被上頭的人連累,有個大頭倒了,不免砸到下麵的人。老萬是受害者。楊思璐想去喊冤,可去哪喊呢。這些天早都聽說老萬老婆四處求情,恨不得給人下跪,說實話,她有些嫉妒她老婆,萬夫人名正言順,可以光明正大地營救老萬,她能麽。整天工作心不在焉總想著救人可又無從下手,而且,她還得顧及魏鵬。她跟魏鵬已經結婚了,就算他心再大,她如果奔走呼號,魏鵬估計也受不了。
整日裏,隻有中午在健身房裏這一會,她是平靜的。怎麽重怎麽來,臥推,飛鳥,引體向上……茫茫然。
楊思璐就這麽把自己掛在單杠上。絕對的空虛。她知道,隻要正確發力,就應該能把自己拉上去,可不行。她就是發不了力,隻能任憑百來斤的身軀掛在那,什麽都做不到。她能正確意識到自己的背、胸、胳膊,可巨大的願望投入進去,卻一下被虛空吸納。
她沒有力氣。
何況她也不能確定老萬究竟有沒有問題。她知道他有很多事沒有告訴她。男人間的事。他終究把她當作一個女人,需要照顧的女人,而非戰友。
馬飛還錢,約楊思璐見麵吃火鍋。思璐趁機打探情況。馬飛在老萬身邊時間長,知道的不比思璐少。當著思璐的麵,馬飛把錢劃到她卡裏,及時到賬。又說謝謝。楊思璐說不足掛齒。然後才談正題。楊思璐說萬總被審查了你知不知道。馬飛說聽說了。
老萬真有問題?她問馬飛。
馬飛想了想,說說實在話,萬總算清廉的。
思璐著急,說那還有什麽問題。
馬飛說會不會是站隊問題。
思璐說,老萬不站隊。馬飛說不是說被上頭連累的麽,你別太擔心,估計審查一陣就出來了,隻要不是政治、經濟問題,都好說,男女問題都不算問題。馬飛一禿嚕嘴。楊思璐有些尷尬。他立刻意識到失言,解釋說我的意思是說,其實萬總沒什麽問題。
越解釋越亂。不過思璐並不介意,都什麽時候了,不怕人說。
思璐說巡視組下來之後,說是有人往上舉報。
馬飛說不排除,公司內部矛盾不少。
會不會是有人把老萬舉報了。
有可能。馬飛燙了一塊鴨血往碗裏送。
重山被審查,楊思璐感覺喬豐對她的態度明顯轉變。她去批單子,喬豐不但不批,還把單子甩在地上。這在過去是不可想象的。楊思璐更加覺得,老萬進去,一定跟喬豐有關。看他這樣子,好像已經確定萬重山出不來,或者即便出來,也不可能在係統內有所作為。所以他才這麽大膽。看來老萬這次是真要栽。
楊思璐覺得憋得慌,想來想去,還是跟魏鵬說說,畢竟已經是夫妻。魏鵬聽了,認為不一定是老喬所為,還是上頭大案牽連。他覺得老喬沒那個膽子。楊思璐說沒膽子?他現在對誰都頤指氣使,已經把自己老大了,老萬倒台,最大的得利者就是他,我覺得他可能性很大。
喬豐隻甩了楊思璐的簽字單子,楊思璐卻把他的罪名放大,成為“人民公敵”。在魏鵬麵前,思璐還是盡力保護自己。魏鵬說如果有證據,也可以舉報,大不了匿名。楊思璐也是這麽想的。她第一時間想到了曾帥。他離開公司之前做出納,總有點證據,隻是不知道他現在是否還可靠。
約曾帥出來,楊思璐就直說,她說老曾,你做財務,跟喬豐也跟了那麽多年,很多情況你比我知道,現在巡視組來調查,老喬這個人到底有沒有問題。曾帥現在不在石油係統做。已經算個局外人。曾帥笑笑,說一點沒問題的幾乎沒有,硬找,總有點問題。楊思璐說你還有證據麽。曾帥說證據,這個我得想想,你幹嗎,對老喬不滿。楊思璐說老曾,我跟你說的,你誰都不要說,我是把你當作我最好的朋友。曾帥立即說那是當然。楊思璐見自己的感情牌奏效,又說以前我排斥同齡人,現在我對同齡人惺惺相惜,老曾,真的,有時候我想,在這個世界上有老曾這麽一個人挺好的。曾帥被說得不好意思,打趣說,挺好的你也不要。楊思璐又說,做朋友不也挺好,也許做朋友我們能走得更遠。曾帥又笑。一場飯談下來,楊思璐覺得自己對曾帥是有把握的。這種把握源於對自我魅力的自信。不說把曾帥迷得五迷三道。但讓他幫忙辦點事不成問題。
等了一個禮拜。沒一點動靜。楊思璐想問問曾帥情況,但又覺得太急著要也不好。翻過周末,禮拜一上班,午休時間,出乎意料地,周芳芳來找楊思璐了。當頭就是一句,璐姐,老曾真不知道。說完就沒了。楊思璐瞬間明白,曾帥估計不會幫她的忙。多半是周芳芳作梗。這個她曾經的下屬,太有主見。不怪,人家是夫妻,周芳芳又在這個公司上班,他們不想卷進這場是非。這跟買股票一樣,如果死押她楊思璐這一股,萬一喬豐崛起,對他們將會很不利。所以,最明智的辦法是保持中立,一問三不知。何況,喬豐這種老狐狸基本也不會留下什麽證據。楊思璐笑著回應,說就那麽閑聊幾句,別放在心上。沒了重山的關照,她現在對周芳芳都得客氣。芳芳沒說什麽。走了。沒幾日,業務部部長離職,喬豐直接任命周芳芳做代理部長。楊思璐心裏堵,她嚴重懷疑是不是周芳芳把自己給出賣了,以換得喬豐的提拔。
萬重山還沒消息。她老婆四處求人的慘狀倒是不斷有風言風語。正如魏鵬後來分析,眼下情況,就是扳倒喬豐,也並不能“營救”萬重山出來。為今之計,隻能等。這個級別的“營救”,顯然已經超出他們兩口子的能力範圍。逼近元旦,楊思璐卻沒有辦婚禮的意思,魏鵬對她充分理解,沒心情就往後延,反正已經是合法夫妻,形式是次要的。思璐父母卻老大不高興。內容重要,形式同樣重要。形式是做給別人看的,更加要轟轟烈烈。多少年來,他們更願意活在別人的眼光中。思璐的大妹妹畢業,工作是個問題,魏鵬幫忙,找了不知道多少人,終於安排在一家小報社,前前後後花了四十萬,連安排工作落實戶口。思璐父母更是覺得這個女婿實在是個寶貝!魏鵬每次來他們都熱情得過分。思璐私下抱怨,媽,爸,別每次都把老魏當客人待,沒那麽見外。思璐媽反過來教訓女兒,璐璐,人要知恩圖報,你對魏鵬好點。思璐反駁,說哪裏對他不好了。思璐媽說,你也不小心了,抓緊時間。思璐問,什麽抓緊時間。思璐媽點明了:抓緊時間生個孩子。楊思璐頭皮發麻。她隻能以新房沒弄好暫緩。思璐媽倒深明大義,說實在不行我跟你爸先回老家,你們就住這,都夫妻了,天天不住一起哪行。楊思璐嚷嚷著,媽,你再這樣我離婚了。思璐媽立刻說呸呸,你這孩子,就是不知輕重。
可笑。她哪裏不知輕重,在她心裏,老萬出來,是第一位的最重的,其他的都輕。老萬不出來,她做什麽似乎都沒有心情。延後,延後,所有的都延後。一天天瘦下來。思璐媽著急,早晨就開始加餐,兩個雞蛋,一杯牛奶,兩個獼猴桃,一大塊整糯米茵糕。看到米糕,思璐又想起老萬,實在沒胃口。好玩的是,自己吃不下,思璐卻迷上看抖音吃播裏的一個特殊分類。通常是年輕的女孩子,剛畢業參加工作那種,或者幹脆是沒什麽學曆的,她們身後的住處多半是出租屋,簡陋,淩亂,破舊。她們多半化著精致的妝容,鏡頭裏一定是尖尖的下巴,長長的劉海,大而無辜的眼睛。吃播開始,她們就開始狂吃一桌子的甜點:肉鬆小貝、巧克力蛋糕、大福、盒子、雪媚娘、毛巾卷、慕斯……硬塞,吞咽劇烈。完完全全的暴食。楊思璐感覺她們對這個世界還很貪婪,曾經她也是這樣。她年輕的時候。然而,一到上班,中午食堂裏,那些公司女員工又要說減肥的問題,永遠怕胖,怕被男朋友嫌胖,怕被周圍人指指點點。瘦是正道。胖不符合這個社會的審美。每到這個時候,楊思璐覺得女人蠢透了!我胖我瘦是我的事,為什麽要對別人負責!
過年,房車都到位。魏鵬送了輛Jeep給思璐,不算貴,三十萬,思璐不喜歡太女性化的車,要開Jeep。價格適中,不顯得人太貪。房子思璐爸媽還有兩個妹妹都去看了,回來就催兩件事,一個是趁過年回老家把事辦了。在北京辦不辦不重要,老家那場是必需。做麵子的。思璐一萬個不願意,但還得答應。問魏鵬。魏鵬表示同意,全力配合。思璐說謝謝你。魏鵬說謝什麽,不都是應該的麽。這是他和思璐在一起後常說的一句話,應該的,都是應該的。可楊思璐總是覺得虧欠他。她覺得不應該。跟他在一起就不應該,不公平,因為她心裏還有老萬。她知道他也許知道,他可能在裝傻,但這種裝傻裏包括著深刻的理解。或者還有一種可能,他的確愛她。楊思璐始終認為自己是有魅力的,值得愛的。爸媽催的第二件事就是讓思璐盡快從家裏搬走。既然已經是夫妻,住在一起是首要的。思璐有點緊張。雖然早已經是夫妻,可她和魏鵬,卻有點過於相敬如賓。彼此還都沒有介入到最私密的領域。同床共枕,楊思璐覺得對她是個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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