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佳佳跟幾位長輩通視頻電話。首先是她爸陳卓。通話時,她爺爺陳天福也在旁邊。近些年,她跟爺爺接觸得不多。天福抓住機會對孫女進行階級路線教育,讓她在外麵小心資產階級的腐蝕。佳佳拖著腔調,“我爺,你應該教育我爸,我爸是小資產階級。”天福囉嗦幾句,把手機給陳卓。
曾經,佳佳是那麽依賴陳卓——隨著年紀增長,閱曆增加,尤其是接納劉小敏介入之後,陳佳佳和老爸陳卓的距離遠了。父女倆通過視頻麵對麵,一時不知從何起頭。陳卓隻好拿出老爸的身份、架子,讓佳佳好好學習,將來回來幫老爸創業。佳佳笑著打趣:“爸,你高看我,我還等著當富二代呢。”陳卓沒丟幽默感,“那得找你媽。”
父女倆都笑了。
“爸,你瘦了。”佳佳心疼。
“是麽?”陳卓摸臉,自嘲道,“瘦了好,你爸這個年紀的男人,都在減肚子呢。”
“你累麽?”佳佳忽然溫情。
這個年齡的男人,累也不能喊累。他不隻為自己活。
“不累。”陳卓柔和下來。
“都是心甘情願的?”
陳卓呆了一下,“心甘情願的。”
“祝你好運。”陳佳佳俏皮地笑笑。
跟李萍通視頻時洪衛在。在女兒眼前,李萍毫不忌諱,手挽著洪衛胳膊。佳佳倒有些不自在。一個秘密藏在心裏,她總覺得幫洪衛隱瞞孩子的事,是對老媽的嚴重背叛。隻是,佳佳想過後果,這麽直不愣登告訴老媽。她肯定接受不了。萬一出現極端行為,後果慘重,誰也不願意看到。而且她跟那個幹瘦的保姆也詢問過,保姆不知道孩子的媽是誰、在哪,說孩子媽媽從來沒出現過。估計是洪衛找人代孕。老實說,陳佳佳現在並不希望李萍和洪衛分開。再離婚一次,老媽受得了嗎?而且這個年紀再找,太麻煩。轉念一想。或許老媽知道了呢。哦不不,應該不知道。李萍不是那麽淡定的人。
洪衛說了兩句話便走開了。他知道佳佳和李萍有私房話說。佳佳試探李萍,“媽,沒事吧。”
“有什麽事,”李萍關心女兒,“在外頭不要亂跑,亂,別跟人發生衝突,以和為貴。”
“媽,記得趙麗娜吧。”佳佳有個計謀。
“你同學。”
“她爸媽在鬧離婚。”
“都是外交官?”
“以前是。”佳佳的口吻三八。
“怎麽了。”
“父母都做生意,他爸想要兒子,在越南找人生了一個。”陳佳佳裝作若無其事。這叫賦比興。以一個虛構的事情做鏡子。能不能領悟,就看老媽自己了。
李萍麵無表情,她心事的被撩撥了一下,隻是,在女兒麵前,她不能失態。“怎麽去越南弄?黑不溜秋。”李萍皺眉頭。故意模糊焦點。
陳佳佳嘈嘈切切地,“我就跟麗娜說,讓她媽把錢抓住,錢不會背叛你。”李萍說你小小年紀懂不少。佳佳又唬弄幾句。洪衛端了杯水進來,遞給李萍。陳佳佳要求跟洪衛說話。李萍感到奇怪,但也欣慰,老洪前前後後忙了這麽久,在佳佳身上也花了不少錢,沒少付出,終於培養出一點感情。
“你們聊。”李萍回避,輕輕把門關上。
佳佳和洪衛在視頻裏麵對麵。
“什麽情況?”洪衛和佳佳像朋友。
“我改主意了。”
洪衛緊張,回頭看,門關地好好地,他抱著ipad離門遠一點。“什麽意思,不是說好了麽。”
“這對我媽不公平。”佳佳說,“她太可憐,你太可惡。”
洪衛說:“從長計議,現在公布,對你媽、對你,都沒好處。”
“你愛李萍麽?”佳佳直接說她媽的名字。間離效果。
洪衛微微激動,“我就是因為愛她才這樣。”
“你是自私!”
“你不懂。”
佳佳大聲,“你愛一個女人,卻跟另一個女人生了孩子,這叫愛?這是繁殖,是動物幹的事。”
洪衛壓低嗓門,“沒有另一個女人!”
“孩子從天上掉下來的?”
“沒必要談這個問題。”洪衛強勢起來。
“你的做法直接粉碎了我的三觀!你這是違背天意!”佳佳批評他。洪衛卻說:“你好好學習,半年之內,我會跟李萍協調好。” 他也叫李萍。第三人稱。
“我不幹了,你自己玩吧。”
“陳佳佳!有沒有點契約精神。”
“你的契約是讓我幫你作惡。”
“你不懂你不明白。”
“你就是肮髒。”
“我就是因為在乎跟李萍的關係才這麽做。”洪衛語速很快,“不然,我幹嗎不直接離婚。”
“你怕分財產。”
“不是你想得那樣。”洪衛坦白地,“我跟李萍,很純潔。”
“純潔?你也配說純潔。”
“我感謝李萍。”
“你就是這麽感謝她的?”佳佳凶猛,“我不當叛徒。”
“是我不對,我心願太大,想要的太多,但我可以補償。” 洪衛退一步。
“媽!”佳佳在視頻裏叫喚。
大嗓門。
李萍推門進來,洪衛神色凝重。
佳佳說:“媽,你上次推薦給我的乳液叫什麽名字?”洪衛舒了口氣,看來陳佳佳沒打算“梭哈”。
李萍又坐在平板前絮絮叨叨起來。
下半地下室,到走廊盡頭,推開門,家駿看到老爸金波坐在床邊上,鐵桌子上放著一小碗老醋花生。簡易包裝那種。金波的最愛。
每到周末,他喜歡喝點酒就著老醋花生。自得其樂。家駿進門的時候,金波握著筷子一顆一顆往嘴裏撂。
地上有空酒瓶子。一屋子酒氣。
“爸。”家駿聲音平穩,不帶情緒。但這本身就是一種情緒。不過家駿覺得,任何情緒到了這半地下室裏,似乎都顯得有幾分壓抑。金波舞了一下筷子頭,讓家駿坐。沒多說話。
家駿到他對麵的床坐了。放下雙肩包。金波自顧自吃花生。
沉默。隻能聽到牙齒擊碎花生的聲音。
又過了幾分鍾,金波才放下筷子,拍拍手,抬頭看兒子。家駿心裏發毛。他來就是聽老爸發火的。隻不過,每次都是即興演出。上一回,老爸是砸酒瓶。
金波直視兒子雙眼,用右手食指反向指了指自己,問:“我是誰?”
唔?家駿沒反應過來。這是哪一套?
“我叫什麽?”金波又說一遍。
家駿說:“金波。”
金波不耐煩,隻好自己做注解,“我是問我是誰?我是你的誰?我跟你是什麽關係?”連發三問。
家駿理解了。“我爸。”
金波哼了一下,“還知道我是你爸?”
家駿漠然,這種時候,說多錯多,老爸正在氣頭上,發出來就好。
金波伸著脖子,“我是你爸,你是我兒子,我們這一輩子都是父子,這個是鐵打的、不會變的,你到什麽時候都應該是我兒子,而不是去給別人做兒子。”說著他又指了指自己,“你老爸我活在這個世界上一天,你就要孝順,孝順你爸。”
家駿心中一蕩。他不那麽討厭陳卓,可這樣,似乎就代表著對親爸金波的背叛。他們是兩個陣營,道理上說,勢不兩立。
“爸,不是你想的那樣。”家駿緩和緊張氣氛。
金波噔楞一下站起來,單手扶著鐵皮桌麵,“那是哪樣?你跟我說說哪樣,我是你老子,你是我生出來的,你那點小心思,想瞞過你爸爸?哼!你叛變!你叛徒!甫誌高!你是不是打算改姓?姓陳?叫那個王八蛋龜孫子爸爸?”金波忽然又軟下來,“我他媽就知道你現在被你媽教的看不上你爸爸我,”金波伸手把手掌朝地麵壓一壓,“你老爹現在是這個,下頭的,”又舉起手掌朝天,頂一頂,“你媽跟你現在是這個,上頭的。你媽是老大,混得好,你爸是老小,連個鼻屎都不如,可我才是你親爸爸!”金波繞過桌子,衝到家駿跟前,兩手抓住兒子肩膀,“我是誰……我是你的誰……你說……我是誰……”家駿知道金波在耍酒瘋,說的盡是些酒話瘋話,可他心裏還是發酸,他不知道老爸為什麽在時代的潮流中墜跌,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爸!”家駿隻好扶住爸爸,“你是我爸,你就是我爸,你到什麽時候都是我爸……”他鼻子發酸,哽咽著。
金波突然停止全部身體動作,呆呆地看著兒子,眼眶泛紅,“真的?”
“真的。”家駿肯定地。
“那你為什麽拋下親爸爸,跟假爸爸走。”
家駿善意地,“我就是想多掙點錢,不讓老爸這麽辛苦。”
一瞬間安靜。跟著,金波哇一聲抱著兒子哭起來。
李萍在美容會所又遇到姐們,她什麽都沒問,兩個人在一間美容師躺著做臉。老板娘親自上陣,當然是幫姐們做,麵帶微笑,好像隨時等著聆聽一場好戲。
做完臉,開始做手,姐們和李萍都半靠在躺椅上。姐們這才吐露心聲,音調裏都是疲憊。
“聽說了吧。”
“嗯?”李萍輕輕回應。
“我們家那點事。”姐們倒是開誠布公。
活得像個公眾人物。很焦點。
“什麽事?”李萍裝傻。
“離了。”姐們一下說到底。女人們都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安慰?不好,不安慰?也說不過去。
李萍隻好歎了口氣以示回答。
姐們自說自話,“以後我就追求我的獨立人格。什麽忙狗屁婚姻!滾蛋!”
“對,活自己的。”李萍讚同。不過她嚴重懷疑姐們離不了男人。
“都這個歲數了,還有什麽看不開的,離了男人就不能活?鬼了!”姐們像個自己打氣,“他想累,想從頭開始,就讓他撅著屁股去累,養出敗家子,李天一李天二李天三,全他媽自己兜著,”說到這,姐們微微側過身子,像是要尋求李萍的支持,“你說男人是不是都想要個兒子?沒兒子活不了?”
李萍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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