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卓專程去通州一趟,把結果簡單跟陳天福說了,強調原因:他丈母娘實在脫不開身。陳天福耷拉著臉,衝兒子,“知道,看不上我這工人,朋友都不能做,不願跟咱往來。看到了吧,這就是你找的人家,我就試探試探,一試一個準。”陳卓怕越說越錯,隻好勸他爸先住下,又去家政公司請了個保潔兼做飯,應付著。
陳卓理解王素敏。這個年紀的女老人,再婚不切實際,除非特別相愛。隻是,都人近黃昏,再來一場戀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陳卓也不想得罪素敏,一來,她畢竟是小敏媽,二來,將來孩子出生,少不了要麻煩丈母娘。於是陳卓又拎了點東西去小捷家拐一頭,好聲好氣跟素敏道了個歉。王素敏有了台階下,便也不提。
陳卓問:“小捷跟徐正怎麽樣了?”
王素敏說才從老家回來。陳卓又說幫忙留意。王素敏本想說讓他注意注意李萍。可畢竟關係特殊,話到嘴邊又給咽下去。
徐正找李萍說蕾蕾的事時,李萍正準備上飛機。一腦門子事。她現在真管不了徐正那點“小事”。徐正剛說蕾蕾看不上他,不同意跟他結婚。李萍就大聲說:“不行拉倒,再找!”徐正沒想到老姐這麽爽快。
“這個世界什麽都少,就是人多,人太多!”李萍登機口大聲說。掛了電話,李萍失神。
張摩斯剛給了她一點線報。說是消息可靠。
難以置信,這些做探子的,為了錢什麽事都做得出來。可她也無法證明張摩斯在撒謊——他沒有撒謊的必要。他們隻是為了掙錢為了生計而已。坐在飛機上,李萍看著窗外,雲層密布,如果不是窗戶攔著,她真想跳下去。她強迫自己睡一會兒。閉眼。睡。可眼簾一垂下,腦海中浮現的全是自己和洪衛的這些年。老實說,她剛跟洪衛的時候,他並沒有現在風光。是她陪他爬上來的。她自認為不是個嫌貧愛富的女人。但她要求男人一定要有野心,有上進心。當年陳卓就缺了這個。可洪衛有。隻不過,洪衛的野心如今出了界。超出了她的掌控。她覺得這根本是對她莫大的不信任和侮辱!
昏昏沉沉也不知睡了多長時間,飛機落地。有朋友來接,李萍本打算逗留。可一想到那件事,心裏火又上來,她要眼見為實,痛也痛個明明白白。
“媽——”佳佳愣住,她沒料到老媽這個時候會來看她。是李萍讓朋友先拐到學校的,有女兒作伴,她更有底氣。她也怕自己失去理智,走極端。“上車。”李萍沒多說。陳佳佳上了車,魯阿姨帶路,開出學校片區,佳佳覺得不對。
“媽,去哪啊?”
李萍不說話。
陳佳佳從後視鏡裏看到老媽陰沉的臉。不妙。
“別問了。”魯阿姨說。老魯跟李萍是鐵杆閨蜜,十多年前移民,如今兩口子跟女兒湊合在新澤西。女兒在曼哈頓工作,每天來回跑。魯阿姨對這一片地形極其熟悉。因為關係近,李萍覺得家醜暴露在老魯麵前沒關係,還多個幫手。“媽,到底怎麽了嘛。”陳佳佳故作輕鬆,還有點俏皮。李萍無從說起,悶著。
魯阿姨歎氣。
車往佳佳熟悉的小路開。
陳佳佳似乎明白點什麽,“媽,我餓了,咱們不是去吃飯麽,應該走那邊。”
李萍覺得女兒的反應有點不對勁。難道她知道?天,不可想象,如果佳佳已經知道洪衛在外麵弄了個孩子,她居然也守口如瓶。佳佳當了叛徒?李萍認為問題十分嚴重。
“老洪來看過你幾次?”李萍問。
“有幾次。”佳佳神色慌亂。雖然她聰明,也懂世故,可是現在這麽複雜的家庭糾紛中還是第一次。她忽然有些後悔沒直接跟媽媽說。她為什麽要替洪衛保密?為什麽要跟魔鬼達成契約?就為了在美國自由自在的生活?還是因為看到了那天真無邪的孩子而心軟?陳佳佳有點弄不懂自己。
此時此刻,她決定先幫老媽幫洪衛度過難關,這事情不能這麽硬著落。佳佳叫了一聲,說肚子疼。兩個中年婦女感到奇怪,但老魯還是在路邊熱狗店前停車,陳佳佳急忙往洗手間跑。一衝進去,佳佳就給洪衛撥電話。沒人接。再打一次。還是沒人接。
佳佳急得亂蹦,不行,老媽肯定發現了什麽,這次擺明是來一鍋端的。不能讓她受刺激。佳佳再給保姆打電話。李萍推門進來。陳佳佳連忙掛了。
“搞什麽東西?”李萍見佳佳怪模怪樣。
“補妝。”
“妝呢?”李萍問。佳佳根本沒帶化妝品。
“正準備找你呢,眉筆借我用用。”佳佳嬉皮笑臉。
“鬼樣!”李萍從包裏掏出眉筆,遞給佳佳。陳佳佳假麽假事描了描。回到車上,繼續上路,到那幢白色的房子門口,車停了。
李萍叫佳佳一起下車,老魯留車上。
“媽——”陳佳佳喊她。
“去看看。”李萍說。為了找這個地方,李萍給了張摩斯大價錢。她踩著高跟鞋,一步一步走到門口,陳佳佳訕訕跟著。敲門。一會,保姆來開門,用蹩腳的普通話跟佳佳打招呼。屋裏傳出孩子的哭聲。
李萍轉頭,用詫異的眼神看女兒。
佳佳和保姆認識。
“媽,你聽我解釋……”陳佳佳手都不知放哪兒,揮舞著。李萍一抬手,給了女兒一巴掌。她不敢相信,自己十月懷胎生的女兒,居然背叛了她!佳佳知道!她什麽都知道!可是,李萍不明白,女兒為什麽要這樣做!不,她還是隻是個孩子,一定是洪衛給她下了什麽迷藥!
魔鬼!
李萍轉頭就走,快速地。陳佳佳跟在後頭。
李萍跳上車,鎖上車門,對老魯,“開車。”
陳佳佳在車窗外,敲打窗門。
“不是……這個……”老魯難以決斷。
“開車!”李萍金剛怒目。老魯隻好踩油門,車開了出去,佳佳被甩在車屁股後頭。
約見麵沒約在家裏。小捷怕老媽王素敏知道中秋的“醜事”。錢峰從中調和,小捷表示給麵子會出現,徐正請客吃螃蟹。錢峰和徐正到日餐館了。徐正看手表,問錢峰,“來不來啊到底,她同意了?”
錢峰把手機拿出來,出示聊天記錄。
一會兒,當門口,小捷出現。錢峰見了,拍了徐正一下,“我撤了。”
“別啊,我請客。”徐正豪放。
“不喜歡螃蟹。”
“當個證人,為我作證。”徐正擲地有聲。錢峰不好意思走了。他是不想攙和到中間當燈泡。別扭。可朋友有難,他又不得不兩肋插刀。
劉小捷到了,脫外套。徐正連忙伸手接了,像宮女給娘娘寬衣。小捷和錢峰坐在一排。徐正在對麵。
小捷喝了口水,不看徐正,她還為自己中秋時所受的屈辱氣憤,“說吧。”
徐正立即端著態度,“今天錢峰也在,我表態,我在中秋時的表現是完全錯誤的,必須糾正。我非常嚴肅地向劉小捷女士道歉。”意思到了,但被徐正這麽端正地一表達,又有點戲謔效果。小捷想笑,但忍住了,事關尊嚴,不能大意。
錢峰和小捷坐在一邊,仿佛也成了審判者,笑著問:“錯在哪了?”
徐正說:“錯在沒有維護的小捷的麵子,錯在沒有做好我爸媽的工作,錯在沒有及時向小捷道歉。”
小捷伸了一下手,做了個停的姿勢,“不對,不是這樣。”徐正愣住。錢峰也轉過頭來看她。小捷這才說:“錯在不平等。你爸媽甚至你自己,都沒有平等看待我,你老覺得是在拯救我,你爸媽把我看成是二等公民,就因為我離過婚?比你大?我就應該處處讓步卑躬屈膝,即便是大老遠跑過去被放鴿子也無所謂必須委曲求全。這還沒真正成一家人就這樣,我不敢想,我不知道到底還要不要堅持。”
徐正原本準備好那一整套戲謔語言,道歉的把戲,在劉小捷的大白話麵前瞬間瓦解。
徐正隻好大聲為自己辯解,“我從沒把你看作是二等公民!”
“有些內心深處的想法,下意識地,可能你自己都沒察覺到。”小捷說。整點心理學。
徐正忍不住反駁,“那為什麽不說是你下意識這麽認為,是你自己不自信呢。”
輪到小捷沉默。的確,某種程度上,這話點到了症結,自打跟徐正交往,小捷一方麵覺得是天上掉餡餅,另一方麵又懷疑這餡餅太過不真實。她不止一次料想過再次結婚時另一半的狀況,她要求不高:頭不禿,沒有孩子,長得不算太帥,看著稍微舒服點的普通人就行,工作不用太優秀,她願意兩個一起努力為這個小家。最重要的,精神上能溝通。佟兵就是少了這一點。
離婚後小捷才逐漸意識到,她不喜歡佟家是因為他們骨子裏的傲慢。有房有車有存款,佟兵的父母看不起外地人。隻是,如今徐正也是外地人,但他卻在外貌、情感經曆、收入等方麵遠遠超過了她。小捷不自信。有的時候,她也會覺得自己的這一段羅曼史完全是老天爺的垂青。不真實。她現在寧願徐正差一點,像《簡·愛》裏的羅切斯特那樣落點殘疾,或者有過一段婚史。
“應該自信起來,我們都應該自信起來。”徐正還在說。可被說中了心事的小捷反倒有些惱羞成怒,“每個人應該管好的是自己,這不是自信問題,是家教,是禮貌,是對人的基本尊重!”聲音有點大。周圍有人看她。
錢峰救場,伸腳在桌子下麵踢了一下徐正。“東西拿出來。說正事。”
徐正才想起來蕾蕾的字條。從錢包掏出來,展開,放到小捷麵前。
“這什麽?”
“尚方寶劍。”徐正得意地。
“是副總女兒的陳情書。”錢峰幫忙做注解。劉小捷掃了一眼,不屑地,“自己的事情,用得著別人來成全,笑話。”徐正麵露尷尬。
錢峰風趣幽默地,“現在就好比《射雕英雄傳》。”
“跟《射雕英雄傳》有什麽關係。”小捷不懂這跳度。
錢峰分析,“華箏喜歡郭靖,郭靖卻喜歡黃蓉,現在好了,華箏放手,郭靖能跟黃蓉在一起了。”
小捷凜然道:“謬論。第一,這個華箏根本不喜歡郭靖;第二,你對麵這位也沒有郭靖這兩下子。第三,很可惜,你旁邊的黃蓉離過婚。”
伶牙俐齒。倒有點黃蓉的意思。
徐正和錢峰默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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