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北
小說連載
為小捷這事，錢峰費盡心力找了個拐彎關係。
他導師在外麵開過公司，年終做賬，錢峰連續幫過幾年忙。他導師的老婆在出版部門工作，算起來，還是小捷單位的半個上級，能說上話。隻要肯使力，換個部門不算難事。
錢峰厚著臉皮給導師打電話，導師一口答應，說讓師母去辦。導師爽快，錢峰覺得不上門拜訪道謝說不過去，小捷得知，定要陪同。
“我一個人就行。”錢峰說。
“這麽大個忙，我不能裝憨，東西我買，一起去。”有轉機，小捷心情不錯。
“不一定能幫上忙呢。”錢峰話不說滿，偏保守。
“肯幫忙，已經非常感謝，我就是出不來那口氣。”小捷恨恨地。的確，錢峰跟導師通氣沒幾天，分管副社長的態度似乎就有所轉變。以前是：“不可能”！現在變成：“我不管了”！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連主任的態度也有了微妙轉變。主任打電話來問小捷：“我們到底哪裏做得不好，你就一定要走？”小捷冷笑，哼，揣著明白你裝糊塗，哪裏做的不好你自己不知道？爛魚開了堂，一副壞心腸！挖坑陷害，你什麽不幹？留！在你這等於死路一條！可表麵上，小捷還是保持微笑，口氣溫柔，“都很好，沒有什麽不好。”不過走的態度還是很堅決。
又過了幾日。主任又放出新消息，是跟張主任交涉的。那意思是：可不可以晚個一兩年再走，那樣的話，外人就會認為，小捷跟她還是很好的。小捷的答複是：沒那必要。為了做你的老臉，浪費本姑娘一兩年時間？嚼爛舌頭當肉吃，自欺欺人實在可笑。
解氣！大塊人心！
導師的人情必須認。
這日，小捷拎了點西洋參、阿膠，跟著錢峰上門拜訪。導師還住在學校裏，進門，家裏清清亮亮，倒看不出是個學者家庭。小捷站在錢峰身後，導師從書房裏出來，寬寬大大一長者，一張天生的笑臉，鼻子上卡個舊眼鏡。他一屁股坐進沙發裏。年深日久，沙發有個坑，人坐進去，塞滿了。
“怎麽樣？”導師意氣風發。錢峰連忙匯報近況。等匯報完，才介紹小捷。小捷一盆火炭，自報家門，又套了幾句近乎。導師實在，說：“你們那個事，師母打招呼了，等等看，耐心點。”錢峰和小捷連忙說是。不多提。
“怎麽樣？什麽時候辦事？”導師用手指點了點二人。
小捷有點驚異。錢峰跟導師說她是他女友？還是未婚妻？高難度問題，她隻好尷尬地笑笑。錢峰咳嗽一聲，說不急，工作還沒做好呢。
等於默認？更奇怪。
導師聲如洪鍾，“工作什麽時候都做不完，先成家後立業。”錢峰用餘光看小捷。劉小捷似乎並沒有表現出別扭。
出了導師家門，走在校園裏，一條小道落滿銀杏樹葉。錢峰停住腳步，站在銀杏樹旁，忽然對小捷，“那個……我……得解釋一下……”他咳嗽一聲，手足無措地。
“不用解釋，沒事。”小捷故作灑脫。
“不是你想的那樣……不是老師說的那樣。”
“沒關係的，為了辦事嘛。”小捷幫他開脫。
錢峰堅持要說清楚，“不不，我沒有跟他們說過我們的關係……不……我的意思是……我沒說過你是我的女朋友……是誤會。”越解釋越亂。
小捷愣了一下，都是出過一次圍城的人，她被錢峰的較真和天真逗樂，“那就讓他們誤會吧，將錯就錯，有誤更要，會辦事更用心。”小捷幽默。
“真對不住。”錢峰自然了點。
“你是幫我，隻要能改變局麵順利調動，什麽對不起對得起的，別說你沒說，就是你說了，我也不介意。”
“我怕你認為……認為我心懷不軌。”錢峰說。
小捷拍了他肩膀一下，“允許你‘心懷不軌’一個禮拜。”說罷又哎呦一聲，“行啦，咱們是哥兒們，好朋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你幫我我幫你，沒什麽，別放在心上。”小捷心情不錯，笑嘻嘻地，“你們學校食堂有什麽好吃的，餓了。”
公司項目運轉順利，HR開始著手招人。進入這個階段，投資人知道陳卓做運營官，反倒為團隊增添了幾分信任。畢竟是老江湖，經驗豐富。家駿還在公司做，但技術層麵，他達不到，運營層麵，他又沒有足夠時間，因此來得少。不過，學校還是把他塑造成“創業”典型，作為優秀學生宣傳。家駿更有自信。學校裏有女生追求他，他並不以為意。在感情生活方麵，他一直比較謹慎。
賺了錢，這一回他自作主張，為老爸金波租了套房，一室一廳，爺倆夠住，家具齊全拎包進門，金家父子正式從半地下搬到地麵以上。
家駿掏出鑰匙開門，金波跟在後頭。
家駿微笑著轉過臉，“爸，怎麽樣？”
“不會被騙吧？”金波保持警惕。
“放心，正規中介。”
“就它吧。”金波快速走進屋，在沙發上坐了坐。他問家駿有沒有煙灰缸。家駿進廚房給他找個個易拉罐瓶子。
“這得多少錢？”金波又問。習慣性擔心錢。
家駿道：“爸，你就別問了，以後我養活你。”
金波呦嗬一聲，“你小子，有你這話爸這些年沒白熬，去，買點酒。”
家駿明白老爹又要慶祝。高興、不高興，他都樂意喝兩杯。
“紅的白的？”家駿問。
金波知道家駿偏好紅酒，妥協道：“來紅的吧。”又補充，“樓下賣鹵菜的，看看有沒有豬頭肉，弄一點。”
家駿忍不住笑，這就是他親爸，喝紅酒要配豬頭肉。
買上來，爺倆用從小商店要來的紙杯和一次性筷子喝酒用餐。
金波感慨，“算你有點良心。”
“一直有良心。”家駿較從前活潑許多。錢能讓人開朗。
“兒子，你說，”金波酒不醉人人自醉，“你兩個爸爸，哪個好？誰是真的齊天大聖。”
“又來了，沒有可比性。”
金波來勁，“怎麽不能比，是人就能比，你就說，哪個好！”
“親爸好。”家駿滿足他。
“對了，對了，”金波笑著拖腔調，筷子在桌邊沿敲著，打節奏，是他愉快的心曲，“算你明白，這叫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後爸到什麽時候得排在親爸後頭。”
這種毫無邏輯的比較，家駿不喜歡。這段時間以來，他對陳卓，完全朋友般看待。他佩服陳卓的沉著、冷靜、堅韌、樂觀，他是和老爸金波完全不同類型的中年男人。
是在生活中修煉過的。有特殊魅力。
家駿忍不住維護陳卓一句，“叔也沒那麽壞。”
金波立即，“叫什麽？你叫他什麽？”
“叔。”
金波糾正，“在外頭叫叔，咱們爺倆關起門來，你不能叫他叔。”
“那叫什麽？”家駿覺得老爸有點魔怔。
金波隨口扯，“叫狗子，內部就叫他狗子。”一個諢名。
好笑。中年男人的嫉妒心。
家駿說：“爸，還沒放下呢。”
“放下什麽。”
“媽又不是因為狗子走的。”
金波激動，灌了口紅酒，哼一聲，“你是不是認為你媽是好人，那是你對她不了解，她也眼睛長在頭頂上，用鼻孔看人的。以前咱家多興旺，你爺，廠裏領導，多少人巴結，想跟你爸我的女的都派對，誰不想嫁？有權有勢有顏值！”
家駿微微撇嘴。
金波連忙追著說：“幹嗎，你爸年輕時候的照片你又不是沒看過，你就是遺傳我的長相。”
家駿皺眉。嗨，這長相，千萬別遺傳。
金波繼續說：“後來廠子越來越差，你媽開始想出路，最開始去省城進修，錢都是你爺出的，這叫什麽？養虎為患！老虎養大了，留得住麽？你爺就是心善。要我說，就不該支持！兒子，什麽叫夫妻本是同林鳥，有了好處各自飛，以後你就明白了！人，他媽現實！你媽現在就是覺得，她跟咱們不一樣。她高級，咱們低級。她有錢，咱們無產。她知識女性，咱們地痞流氓。哼哼，在小城市，在老家那窮地方，上頭還有個片瓦遮頭。到這地方，你媽是中產階級，咱們是三代窮人，不是一個階級！”
老爸說的不是完全沒道理，但家駿就是不太愛聽。他從來不認為老媽的選擇是錯的。人就是應該追求夢想。追求更好的生活。難道陷在世俗裏就是絕對正確？像他老爸這樣永遠“正確”的人，活到如今卻是愈發失卻自尊。
金波放下筷子，問：“兒子，你現在是公司的頭兒吧。”
“掛名不幹活的。”
“那也是頭兒。就像那個什麽，名譽主席也是主席，對吧。”金波聲調上揚。
“算是吧。”家駿不爭辯。
“你們公司在招人？”金波問。
“好像是。”
“什麽叫好像，掛名的也得關心公司發展。”
“在招。”家駿隻好確認。
“你看爸怎麽樣？”金波拍胸脯。
“什麽怎麽樣？”
“我去公司上班怎麽樣？”
“爸，別鬧了，那是創業公司，都是年輕人。”
“什麽年輕人，狗子不就是中老年人。”
“不一樣，他是創始人。”
“幹嗎，創始人了不起，要不是我把兒子借給他，他能創始？屁都創不出來。”
“爸，別不講理。”
金波急促地，“你就不心疼心疼你爸爸？這個年紀還在外麵風吹日曬跑那些個書，老板估計做不下去了，將來你爸隻能弄個小摩托去送餐。搞不好在路上被撞，混個殘疾，躺在床上不能動麻煩事還是你的。”
家駿結眉，無奈，“哪有那麽嚴重……”
金波放大聲，“兒子做貢獻，老子去弄個職位做做，這不很正常麽，兒子得道，老子升天，而且你爸我也不是不幹活，幹！隻要力所能及，肯定完成。要不是為了生計，你以為我想去看狗子那張臉？你爸是學韓信，受胯下之辱也得把錢掙了！你奶奶怎麽交代的，咱們爺倆來北京就是為掙錢的。人，得識時務。”指頭在桌麵敲得當當響。
家駿抓了抓頭發，眼神裏透著惆悵，苦笑，“你不怕媽難做？”
金波很不滿地，“她都不考慮咱們，咱們還考慮她？幹活拿錢天經地義，咱們金家人，不吃大戶。就是苦幹。”
“你自己去問。我不去。”家駿怕在陳卓麵前丟臉。更怕老媽為難。
“你不去爸爸躺倒了？活不了。”說著，金波就要往地下躺。家駿為難。金波真躺，眼看滿地打滾。
“爸你別這樣。”
金波變本加厲，拿筷子頭往自己脖子上紮，“活不了活不了，死了算了，兒子都不聽老子的，老子活個屁，死了算了……”家駿驚駭，連忙奪下筷子，“我問！我幫你問！”真是魔鬼一樣的爸爸。
金波嬉笑著站起來，繼續吃飯。
家駿深吸一口，“有簡曆麽？”
金波詫異，“你爸還要簡曆？開什麽玩笑。”
“不是，爸，這是規矩。”
“你就去問問陳卓，哦不，問狗子，行不行，一小破公司，哪這麽多臭規矩！”金波不屑地。
家駿重重呼氣，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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