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敏到小敏這住幾天,陪女兒。一來就閑不住,枕巾、被套、不穿的衣服洗一遍。陽光好,一天就幹了。小敏躺在床上看書,她請了兩天病假。素敏一邊疊衣服一邊叨咕:“也是。不行就散,沒成正宮娘娘呢,關係就那麽複雜,真結了婚,還不把你暗害了?”
劉小敏苦笑,“都是小孩子脾氣,捉弄人,不至於害,不過人到中年,能做減法別做加法,不給自己找麻煩。感情這事,真有,也不在結婚不結婚。”
“活明白了,比小捷強。”王素敏說。
陳佳佳這麽一弄。家駿也卷進來。吃一頓飯,劉小敏便意識到問題的複雜性和艱巨性。她覺得累,不想趟這渾水。近二年事業很關鍵,她還想往前一步。從老家出來,她就沒打算做家庭婦女。再就是怕家駿為難。養兒子,得給足他尊嚴。再小也是男人。在未知的和已經存在的之間,劉小敏更看重已經存在的。
孩子打掉,挵過這一年,如今兩邊兒女都算知道了,以後再看情況。或許,這個孩子的確來得不是時候。
她隻能狠下心,幹脆利落。
見麵後陳卓一直來電話,他為小敏擔憂。家駿告訴小敏實情,前因後果。可小敏卻沒跟陳卓說這一切都是陳佳佳做的局。到這個地步,她不想在落個挑撥父女關係的名頭,畢竟,她和陳卓還要走往、相處。電話來得實在頻密,王素敏接,一副長者口氣,“你聽我的,都冷靜幾天。小敏現在不能受刺激。”啪嗒掛了。
“要不再等等。”劉小敏又有點猶豫。
素敏說:“不能等了,結婚還是打掉,必須選一個,馬上肚子顯了,你還得上班。在單位怎麽混。”
也是。她單身,有道德約束。她又不是那種能夠無視社會公序良俗的人。學中醫,首先強調的是德。她怕別人說她“失德”。
過三四天,陳卓上門。進門就道歉。王素敏勸:“本來好好的,沒想到兩個孩子跟程咬金似的,看來這三寶來的不是時候,跟你們沒緣份。不過孩不孩的也不耽誤你們相處,還是男朋友女朋友,再過過孩子大些,懂事些,就什麽都好了。”陳卓無言,坐在小敏床頭。他深感自己無能。孩子都保不住。委曲求全。
刮了也好,減少負擔。陳卓最近工作上也碰到些麻煩。老彌走後,部門全部工作他親力親為,拽著走。甲方那邊怎麽都不滿意,向上頭投訴了幾次,說要換團隊。他們嫌陳卓他們技術落後。說都是些“老頭”在幹。副總找他談話。陳卓隻能尷尬笑笑。在IT行業,他這年紀已經是老頭又老頭。還在一線帶團隊做的,更少。加上這半年行業很不景氣,從五道口到西二旗,哀鴻遍野,不斷有小公司裁員、倒閉,他每次在大樓裏上下,都會碰到從業者在做兼職推銷。沒辦法,為糊口。前幾天,還有個跳樓的。說老婆剛生了第二個,房貸車貸背著,被裁員,接受不了。陳卓慶幸,他女兒已經長大。他沒有房貸、車貸要還。這個孩子即便要,他也能撐住,雖然有壓力。如果不要,壓力更小。但這些話他不能告訴劉小敏和她媽。他必須表示想要挽留。讓她做決定。將來不受埋怨。
“聽你的。”陳卓拉著小敏的手。
劉小敏不說話,算是默認。
那天過後,陳卓對佳佳特別失望。她的沒有禮貌,她的反複無常,陳卓認為跟李萍一模一樣,遺傳!陳卓在廚房熱豆漿。陳佳佳穿得老厚,躺在沙發上。
她吹了風,病倒了。
“你媽讓你這麽做的?”他端豆漿出來,遞到佳佳手上。
“她估計都不知道這事。”
“滿意了吧。”陳卓語氣很重。
“什麽滿不滿意的,跟我有什麽關係。”
“我不結婚了。”
“恭喜,”佳佳擰一下鼻子,“幹嗎非要結婚,胡談著不挺好,你還不用負責任。”
“談你不反對?結婚就反對?”
陳佳佳病立刻好了一半,坐正了闡述,“當然,結婚是名分,名正言就順,順理成章人就當我後媽,如果不結婚呢,就沒這個問題。妻和妾,區別大不大?”小姑娘有點嬉皮笑臉。強詞奪理。
陳卓氣又來,他對女兒說:“哪學的封建思想!行行,產不了你,你去你媽那住吧。”
“我不去。”佳佳抱進靠枕,玩世不恭地,“幹嗎,你是想讓我都告訴她?你不是讓保密麽。”
“你必須跟劉阿姨道歉。”
“道歉就不用去我媽那?”佳佳問,立即,“那我道歉。”
陳卓狠不下心來,隻好長歎一口氣。陳佳佳撒嬌,“爸,我在發燒。”陳卓一臉無奈,走過去,摸摸她的頭。是有點燙。他進屋拿退熱貼,粘在她額頭上。
佳佳問陳卓,“爸,過十八了,是不是可以談戀愛了?”
“你不是要陪我一輩子?不許你爸結婚,你去談戀愛。”陳卓假裝生氣。
陳佳佳嚷嚷,“爸,你怎麽不講理,我是不建議結婚,允許你談戀愛,那個劉阿姨也說了,你們都談了三年了。我不也沒說什麽。”陳卓說:“你現在的主要問題是把學業搞好。”
陳佳佳搶白,“少拿學習壓我,該通過的我都通過了,我媽也說,如果我願意,可以提前一年出去,英美加澳都行。”
“你去跟你媽過吧。”陳卓拂袖而去。
老媽去陪姐姐,外甥的安撫工作由劉小捷來做。不過小捷幾乎不用怎麽費力——那次吃飯回來,家駿很平靜,他隻是跟老媽解釋了前因後果。等於揭穿陳佳佳。
小捷聽了小敏轉述,感歎,“這女孩不得了,姐,慎重。”認為這是爸媽離婚給佳佳的刺激太大。可當著家駿的麵,她不好深入分析。家駿也在離婚家庭長大。
小敏決定流產的消息是小捷轉告家駿的。
家俊未置一詞。
小捷說:“看,你媽還是心疼你。”
家駿說:“小姨,頂多上完這學期,我就回老家。”
小捷驚愕,她是來勸解的,結果還沒開始勸,外甥就打算打道回府。小捷按下性子,耐心問:“就因為你媽這事?”
家駿說:“我不想出國。在北京也不適應。”
“跟你媽說了沒?”
“還沒。”
“你外婆知道?”
“沒說。”
“還誰知道?”
“你是第一個。”
小捷勸,“適應適應,現在非常時期,你媽那邊亂,你外婆得照顧她。你再回去,你媽怎麽想?太傷人心。好歹就這一年,無論是出國還是去哪,你遠走高飛前途大好,小姨永遠支持你。”
家駿再度沉默。小捷追問:“好不好?”家駿點點頭。
事實上,自從劉小敏的男朋友陳卓出現,金家駿就已經有了離開的念頭,等知道她懷了孩子。家駿更堅定。他覺得老媽的生活他融不進去。未來,沒有他的位置。老家,老爸、奶奶那,雖然是“狗窩”,藏汙納垢,齷齷齪齪,多少還有些歸屬感。
走到這一步,劉小捷為姐姐憂心。但有些考量,她又隻能心裏想想,不能說出口。比如她和徐正。如果陳卓和小敏正式結婚。她和徐正的關係肯定難處。因為中間還夾著李萍。現在姐姐和陳卓又要退回“出廠設置”。對她和徐正的相處是有利的。
複合之後,她和徐正相處得不錯。但她從未在姐姐麵前提過。她不能把自己快樂建立在姐姐的痛苦上。即便她真得意、真滿足,也必須稍微控製點,偷著樂。從小到大,她都和姐姐共進退。喜一起喜,憂一起憂。如果姐姐不容易,她卻春風得意。劉小捷會有負罪感。
算年終獎,小捷又是部門最低。和徐正在鮮芋仙坐著,旁邊是永輝超市入口。小捷一邊挖著招牌燒仙草一邊抱怨,“稿子我沒看嗎?書我沒出嗎?作者我沒聯係嗎?現在就搞不明白了,出版社到底要出什麽書,是有價值的書,還是那些賣得好的爛書?!”出版業不景氣,小捷他們單位,上頭的“老婆婆”不撥款,社裏完全自負盈虧。這一年,小捷做了幾本學者的書,還做了本字典,叫《正字通》,影印版,隻賣出去幾百本。算下來,差點讓她倒找錢給單位。小捷氣得眼綠。
徐正試探性地,“你做得那些,是不是有點曲高和寡?”
小捷登時反擊,“我不曲高和寡你還不找我呢。”
徐正隻好換個角度勸,“少點就少點,你不是有我做後盾麽,我給你發年終獎。”
小捷討厭他的“財大氣粗”,正色道:“這不是錢的問題,是價值的問題,我們這個社會,到底什麽才是有價值的。知識要沉澱,文化要培養,不是天天在網上刷短視頻就行。得有擔當!”
徐正笑嗬嗬地,“多吃東西,少生氣。”
行業差距,徐正無法全然理解劉小捷的義憤填膺——道理懂,感同身受有些困難。他身處於一個日正當中的行業,旱澇保收,投入就有產出,付出便能回報,小捷卻陷在一個走下坡的行業裏,麵臨轉型,苦痛掙紮。就好像徐正的年紀,正一步一步走向輝煌,劉小捷卻已經過了最美的季節,再過二年,冷不防就成半老徐娘。
徐正想換個話題,他問:“你姐和我姐夫最近怎麽樣?”
哪壺不開提哪壺。小捷沒好氣說不清楚。
“徐正!”是個女人聲音。從徐正背後傳來。小捷迎麵瞧,腦海中第一個蹦出的字眼是:浮誇。穿著甚是華麗,大紅色呢子長風衣,不穿,披著。裏頭是印花絲綢旗袍。旗袍外罩個羊毛衫。各種顏色撞在一起,刺激。前臂掛著個包,酒紅色,一看就是名牌貨。不過所有的一切匯聚在一起,放到超市門口甚不恰切。
徐正聽到聲音立刻回頭,那女人已經走近。
“姐——”徐正叫了一聲。
小捷頭皮像過了道電,麻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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