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鳳這幾日總忘記吃藥,有時拿東西,轉臉就忘。峻桐陪她去醫院看,照了片子,醫生說病情加重了些,不容樂觀。“再重點會怎樣?”美鳳倒是願意直麵。
“會不認識人。”
美鳳強作樂觀,對身邊的峻桐說:“聽到了吧,以後我不認識你你可別奇怪。”峻桐心裏不是滋味。安慰人,不是他的長項,手足無措站著。他能做的隻有陪伴。
換了藥吃。到家峻桐就給美鳳端水。美鳳數著數,從峻桐手心捏過藥,自我解嘲說還行,數還能數明白。
“董老師。”峻桐忽然喊了一聲。
“吃了吃了。”藥塞進嘴裏,含一口水,不用仰脖子就順下去了。峻桐又喊了一聲。美鳳轉頭看他,“可憐我?怕我老婆子要傻了?用不著。”還是自我安慰。
“我該向董老師道歉。”
“你有什麽錯。”
“我不應該撒謊。”
“唔?” 美鳳轉正姿勢,正麵對著他,做聆聽狀。
“頭發,指甲,都是假的。”峻桐喃喃。
美鳳愣了一下,旋即笑了,“理解,可以理解。”到她這個年紀,這個狀態,有什麽不能理解的。
“還沒準備好。”峻桐垂目,不看眼前的大家長,像考試不及格的孩子,“但又不想讓你失望。”
失望?她為什麽失望?因為是她出麵提出來的?這孩子。然而美鳳心裏暖。
“你放心。”峻桐說。
好笑。她有什麽不放心的。聽這口氣倒像是他要幫她料理後事。美鳳岔開話題,“是子玉著急,我都是其次。”
“反正我陪你到最後。”峻桐硬著脖子。
哦,是說這個。美鳳不接話。看吧。誰能給誰一個永遠。心是好的,畢竟孩子氣了些。峻桐又提起金順跟子玉的交流。“她應該有話沒說,藏著。”峻桐說。美鳳說再藏不會跟兒子藏,哪天你問問。
“現在的問題就是鍾婉如。”峻桐說,“我媽去找過她。”
他叫她媽了。“你媽是個人物。”美鳳笑嗬嗬說。
翌日,美鳳給老頭打電話約見麵。外頭風大。老頭說在家裏見。“老儲不在家。”老頭口氣輕輕地。倒像是偷情。一點點小刺激。美鳳故意,“她在家我也不怕,又沒這這那那的。”問老儲去哪。老頭說好像說給人做指甲。
“這作什麽呢?”美鳳疑惑。老頭說似乎看了店麵都太貴,找來找去,打算做美甲。美鳳說她的手腳我可不敢相信,再說,都老太婆了,跟小姑娘搶生意。
真見麵了。老頭給美鳳泡茶。包錢紙拿出來,再燙燙,也沒燙出別的字來。美鳳說了金順跟子玉聊的事。老頭隨口說他知道。
“你怎麽知道。”
“我猜的。”老頭連忙說。又說:“尹應該藏了話沒說。”美鳳說她可能不知道鍾婉如,否則沒必要為了牆裏那點錢跟著大家瘋。老頭說你的意思是,鍾婉如和尹子玉是彼此不知情的。
“子玉跟過趙如意,可鍾婉如未必,她可能是更大級層的情婦,是用來洗錢的白手套。”
老頭說:“你的意思是,所謂的離岸公司、股票、基金,不是趙如意的錢,那尹子玉去找鍾婉如,還有意義嗎?該抓的都抓進去了,鍾也不是傻子,錢應該早轉移了,或者那根本就是洗白了的錢。”美鳳說這隻是我們的猜測,子玉去找過姓鍾的,即便她不是開門的鑰匙,她也應該知道找鑰匙的線索。
“趙如意的老婆還在還在國外。”老頭強調。
美鳳狐疑,“難道?趙如意是希望子玉幫他弄點錢照顧老婆孩子?可能嗎?她是去找他報仇的,為了丁忘川。”
老頭說無論如何,找到鍾婉如,事情才能有進展。
“這可不是一筆小錢。”
“都得交給國家。”
“我沒說我要。”美鳳不屑,“我都這樣了,要錢幹嗎,我最討厭別人懷疑我的情操。”
正說著,老頭單側鼻孔流出個血柱。美鳳連忙讓他仰頭,單臂舉起,一麵要去找雲南白藥,一麵又要去拿毛巾。老頭說藥在抽屜裏,美鳳握在手裏,去找毛巾,再回頭來,卻忘了藥的所在。
“咦,我這腦子。”美鳳低頭亂找。
老頭用餘光也看得真,也不提醒她。他知道美鳳自尊心強。他約莫著,美鳳的病情發展了,心有些酸。
哦,好容易找到了。美鳳嘀咕著燈下黑。拿著棉簽蘸藥粉給他止血,嘀咕著,“我算明白你為什麽找老儲了。”
怎麽說到這了?老頭不做聲。美鳳批評道:“你是一點自理能力沒有,還老惹事。”
風力六級,儲姐在風地裏走著,背著塑料工具箱,頭發被吹得老高。疤瘌洗車店門口。疤瘌正在抽煙,站得遠遠地。儲姐上來給他一掌。“喂!送我一段。”儲姐不容置喙。疤瘌把煙頭丟進垃圾桶。“你說送就送?”他不滿儲姐的態度。
“我腿有傷。”
“我心還有傷呢。”疤瘌說,“不會打車?”
“我現在沒錢,等著做生意呢。”
“我不也是做生意的?”
“你這孩子怎麽一點不懂得尊重老年人呢。”儲姐橫眉,“金順那我可不幫你說話了。”
“送送。”疤瘌不耐煩。還是把車開過來了。上車,問她去哪,儲姐說去百思達酒店。疤瘌瞅一眼她的工具箱,嗬嗬道:“還挺齊備,上門修腳?你現在可是百萬富翁了,還幹這個。”儲姐用胳膊肘拐了疤瘌一下,“修什麽腳!修你的爪子!”
到地方,下車。有疤瘌送,來早了。坐電梯上樓,到 808 房門前,想敲門,房門卻沒鎖。地上鋪著地毯,儲姐悄聲進入,她想給個驚喜。這是間套房。客廳沒人,桌上擺著果盤,顯然為她準備的,儲姐拽了個葡萄,吃了一顆,旁邊拌的牛油果沙拉,儲姐也挖了一勺。吐吐舌頭。她並不喜歡吃。
臥室傳來爭吵聲。是大紅和艾瑞克。大紅說中文,艾瑞克說英文,兩個人各用各的語言,但彼此能聽懂。儲姐進退失據,可好奇心驅使她貼在門邊側耳聽。
越聽臉色變得越誇張,聽到最後,儲姐捂住嘴巴,生怕自己發出聲音,她調整呼吸,躡手躡腳,想要全身而退,可一疏忽,箱子碰到玻璃茶幾,咚的一聲。
“誰?!”大紅出來了。
儲姐連忙外逃。大紅往外追,她喊老儲,老儲……
可儲姐不理她,電梯來了,她跳上去,摁一層。大紅跟著上了另一部電梯。賽跑,這就是賽跑。儲姐渾身微微顫抖,她拿出手機,想要撥電話,可電梯裏信號不好,怎麽都不出去。
打給老頭,打給美鳳!
到了,到了!
一層,儲姐跳下電梯,瘋了般朝外跑,腳崴了一下,堅持,繼續跑。大紅也下來了。左顧右盼看不到儲姐,哦,在前麵。追。
儲姐握著手機,腿一點一點,像一隻受傷的老狗,踉蹌著過馬路。一輛大巴駛來。
手機通了。
美鳳接,剛說了聲喂,就斷了音訊。美鳳對老頭說:“你看,老儲果然來查崗了。”
車停了。人群圍上來。一地血。儲姐躺在馬路上,沒了聲息。大紅站在人群外緣,沒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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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還有你(六十三)車後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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