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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說:難念的經(1)

(2017-07-08 20:22:10) 下一個

中篇小說:難念的經  (1)

 

以前媽媽催婚,朵兒總是死扛,但跟老墨在一起之後,她開始考慮結婚的事了。

其實從上學那年開始,朵兒就已經把那個家庭看得透透的。她媽,一個初中畢業就參加工作,一輩子在廠區上班的婦人,人生最大的理想,也無外乎不落人後。

人家什麽樣,朵兒她媽也要什麽樣,隻可惜從一天開頭就落了後,人家生男孩,朵兒媽隻生了朵兒。在重男輕女的蘇北小城,這已經輸在起跑線了。

也正因為此,從小到大,朵兒媽對朵兒的要求也特別嚴格,別人考一百分,朵兒也要有,別人長個子了,朵兒也要長,別人去區裏參加歌舞表演,朵兒也要去,到了中學時代,別人都學理工科,朵兒也應該學。好在朵兒智商夠用,在學習這件事上,她每次都能滿足媽媽的要求。

隻不過,在長相上,她始終有點不達標的。朵兒媽年輕時候是大美女,可朵兒就差了那麽一點,長相太平淡。丟在人堆裏看不見。最後朵兒她媽隻好自我安慰說,朵兒氣質還不錯,隨我。高考過後,朵兒去上海讀書了,名牌大學,朵兒媽對她依舊嚴格要求,在學校好好讀書,不許談男朋友,朵兒本來學業心就重,也沒打算談,事實上,在大學時代,朵兒多半跟女生混在一起,久而久之她甚至懷疑自己是否喜歡女的多過男的。不過後來朵兒對係裏出風頭的有個男生很是動心,甚至有點點生理反應,她這才確認,哦,自己還是喜歡男生的。隻是,沒機會談,課業也忙,就那麽混混沌沌過了四年。

大學畢業後讀研究生,朵兒倒是跟一個師兄走得很近,但僅限於曖昧,後來師兄出了國,這段感情也就不了了之。而後同學牽過一條線,是個年齡相仿的男生,談了沒多久,他就劈腿了。朵兒沒感到多難過,隻是正常說分手 ,繼續過自己的日子。見怪不怪了。朵兒十來歲就發現爸爸在外頭有個阿姨。他爸在外麵跑業務,做生意,朵兒小時候他常年不在家。朵兒相信她媽知道,但她不做聲,她就更不會做聲。不哭不鬧。這兩年,他爸年紀大了,跟那個阿姨走動少了,最關鍵是,他中風過一次,生意上的好運氣前半輩子用光了,做藥材期貨狠賠過一段,長時間賦閑在家。本來朵兒媽對他爸頤指氣使,全因為多年來的委屈無處發泄,可久而久之,朵兒爸的脾氣也上來了。他已經回來了,給她個囫圇人,一個安穩像樣的家,她還要怎樣?實在不行就走。

朵兒爸拎著皮包到上海找過朵兒幾次。每一回,朵兒都把房間開好,什麽也不問,什麽也不說,過不了幾天,她媽就會來問,大概這個時候,也就是朵兒爸回家的日子了。

朵兒明白,這就是他們相處的方式,沒回吵架過後,都會經曆一個和諧期,朵兒媽也會要求一個家特別像個家。就是父慈,母愛,女孝,一切海清河宴。朵兒爸第二次中風,不太能說話之後,朵兒媽對家庭完滿的要求更甚了。

碩士畢業工作落定之後,朵兒回家,朵兒媽說:“該把男朋友帶回來看看了。什麽時候結婚?”

朵兒覺得莫名其妙,“媽,你昏頭了吧。”朵兒媽又強調一次。

朵兒說:不是你不讓我找嗎?

朵兒媽道:這個責任媽媽不好擔的,以前不讓你找是怕耽誤你的學業,現在就是要有了啊,以結婚為目的的那種。

這算開了個頭。此後,逢年過節,隻要朵兒回家,必定遭念叨,後來發展到,不回家,朵兒媽也會時不時,電話語音視頻,耳提麵命。朵兒知道,在她媽眼裏,這個家裏,違背世俗常理的,也隻有她沒結婚這件事。而那些見不得光,張不得榜的事情,包括她爸年輕時候的風流史,還有朵兒媽和麻將搭子的那些古怪互動,她知道,一清二楚。可這些都仿佛是影子之內的事情,隻要不擺在台麵上,就看不見。

朵兒三十歲了。跳槽跳了兩次,先是在國企,打分落實了戶口,後來又去外企,再後來去了一家私人企業,但工資卻是水漲船高。朵兒業務強,老板看重,私企沒幾個人,朵兒成了公司的大姐大,手下一幫小姑娘小夥子,老板平時國內國外兩邊跑,公司作手套出口業務,基本是朵兒管著。她生日會計知道,告訴了員工,孩子們給朵兒買了蛋糕,下午茶主要就是慶祝朵兒大人的生日,烈火烹油的熱鬧,還收到粉色牡丹花——沒人敢送玫瑰。誰都知道朵兒情路寡淡。

可朵兒高興,三十歲,事業還不錯,除了沒有愛人,有點寂寞,一切都好。其實最近她發現在上海,單身女人似乎也不是什麽問題,她隔壁最近搬來好幾個人,有單親媽媽帶著孩子,也有年紀比她還大的獨身女人,她們似乎過的也不錯。唯獨需要考慮的,是生育。現在科技發達,女人的優勢是孩子可以自己生,所以隻要考慮清楚,也不是問題。朵兒還在等待,覺得還有時間。晚上到家,開燈,嚇了一跳。朵兒媽在屋裏坐著。

“媽你搞什麽。”朵兒對媽媽的突然襲擊相當不滿。她後悔給她鑰匙。

朵兒媽沒接她的話。站起來,開始料理家務,忙忙碌碌痛心疾首的樣子,下手重,裏麵帶著情緒,是氣。朵兒是精英職業女性,請了個小時工阿姨一個禮拜來打掃一次。現在正趕上狼藉一片。收拾完畢,朵兒媽坐在沙發上,朵兒上茶,是日式玄米茶。

“我喝白水。”朵兒媽不正眼瞧女兒。朵兒隻好給她換。一會,朵兒媽從懷裏掏出一個紅包,遞過去。朵兒接了。哦,是鈔票,壓歲錢,每年生日她媽都會準備一個紅包。不過近些年,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謝謝媽。”朵兒笑嘻嘻的,緩和氣氛。“我謝謝你。”朵兒媽道。每個字都是感歎號,第四聲。

朵兒不做聲。

“你多大了?”說正題了。朵兒媽一副橫眉怒目的樣子。

“媽……”朵兒柔聲化解,但無效。

“有男朋友了嗎?”

“這種事情也不是說有立刻就能有。”朵兒柔軟反抗。

“我是第一天說這個事情嗎?”朵兒媽乜斜著眼。音調是一副曲盡其妙的意思。朵兒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三十歲生日,真難忘。這一夜朵兒睡沙發,朵兒媽誰臥室,誰也不理誰的。然而戰爭種子已經埋下。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朵兒的年齡仿佛債台高築,左鄰右舍要給朵兒介紹的不少,可多半是在上海打工沒讀過多少書的男子,又或者,也有不諳事實的中年男子——他們多半是在婚姻市場上淘汰下來的。朵兒對男人失望,看看小區裏的單身女人的狀態,再比照自己,她隱約有了獨身的念頭。婚姻是愛情的終點站,是經濟體的結合。就她目前的狀況看,經濟上,她不需要靠男人什麽,申請了限價房,地段不錯,每個月隻需要換三千的房貸,再過幾年就更輕鬆,工資全部存起來,朵兒甚至還買了一份英國的保險,業餘她報了英語班,加強自己的對外溝通能力,她不是沒打算談戀愛,她還在國外的婚戀交友網站注冊了,見過一個法國人,一個意大利人,都不太合適。隻不過,這一切,她都沒跟她媽。她的未來她隻能自己打算。朵兒認為她媽有她媽的自私。

朵兒媽從未放棄過。介紹一直有,盡管歪瓜裂棗居多。到後來,朵兒對她媽也開始不滿,她甚至懷疑,這是親媽嗎?有一次,朵兒媽介紹了一個南京的小夥子,搞理工的,愛熬夜打遊戲,朵兒和他通過視頻見了。沒聊上幾句就聊不下去了。朵兒窺見他身後髒亂的床鋪,油乎乎的枕頭皮子,一看就夠了。工資不高,沒有上進心,還是個貪玩的孩子。她牛朵兒憑什麽要負擔這樣一個男人。

“怎麽樣?”事後朵兒媽打來電話,滿口的春風和煦。

“兩地,不現實。”朵兒給出一個恰當且尊重人的拒絕理由。朵兒媽立刻說,這有什麽的,可以視頻呀,可以先談著戀愛,現在視頻戀愛也多的哦。

朵兒氣得隻有一個鼻孔出氣,視頻戀愛,她倒能跟得上時代!為了打發她去,成全自己完滿家庭的麵子,她真說的出做的出!朵兒不說話。兩個人隔著聽筒,隔著電波,中間是萬水千山。朵兒媽笑不呲呲地,好像在朝朵兒耳朵眼子吹氣,“要不就這算了吧。”

朵兒直覺得頭暈目眩。

整個黃浦江的水都要倒灌到腦子裏。

就這樣算了吧。什麽意思?超市特價菜,到了晚上就半賣半送?還是過了期的酸奶?日子一到就必須清倉處理?這可是她的終身大事!什麽鬼?什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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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ngrongrong 回複 悄悄話 SAF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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