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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說:難念的經(4)

(2017-07-12 06:02:57) 下一個

難念的經4

快到老家前小沈特地讓朵兒挎著他。“靠近一點。”小沈說。

朵兒意識到,自己和小沈好像兩個木棍,不粘不連的,實在不像一對情侶,新婚夫妻就更算不上。

朵兒有點擔心,就她媽媽那明察秋毫的勁頭,他們倆能不露餡?朵兒打退堂鼓,快到巷子口才說,要不算了吧。反倒是小沈鼓勵朵兒:“繼續吧,開弓沒有回頭箭,我也就幫人幫到底,送你送到西。”

朵兒感動,同學的情誼不是蓋的。刀山火海,過了這一遭就行。

進門了。朵兒剛叫了一聲媽,朵兒媽就從椅子上彈起來,也不朝朵兒,直奔朵兒身邊這位,說你是小沈吧。嘖嘖,我就說我們家朵兒有福氣,好飯不怕等,還是等來了。

朵兒嫌她媽粗俗,有些難為情,可小沈早已有了準備,先是把禮物放下,給朵兒媽的,給朵兒爸的。

朵兒爸本來是存心想刁難準女婿一番,擺擺老丈人的派頭。可一見來人這麽百依百順,派頭自然有了,無名氣也就消了。

飯桌上,小沈說:“是我配不上朵兒,她是女人堆裏的英雄,有勇有謀。”

是誇獎,可朵兒聽著也是話裏有話,虛虛實實真真假假,有著對朵兒的佩服。

朵兒敲敲小碗,”吃飯吧。”

朵兒媽不樂意了,護女婿,“牛朵兒你這什麽態度,你看我對爸,從來都是尊重尊重再尊重,他說的時候,我從來不插嘴從來不對著幹。”

朵兒爸隨即露出滿足的表情。多少年了,至少在外人麵前,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即便是在他丟了生意,中了風,發了福,看上去一塌糊塗的今時今日,依舊是。因為這,他們婚姻便有了存續的理由。

朵兒反駁道,”媽你亂講,以後結了婚,我就不是女強人了,有靠頭了,男主外女主內,男耕女織,我就負責家裏麵,沈老師負責外頭,出去賺錢去。”

朵兒媽聽罷哈哈大笑。這正是她理想中的婚姻圖景,她奮鬥多少年沒實現,卻一不下心被她女兒實現了。虎母無犬女。可朵兒的強調點卻在“出去賺錢”四個字,因為不久的竟來,小沈的定位就是在國外賺錢,一去三五年不回來的。

飯快吃完了,牛朵兒收拾碗筷,朵兒爸不陪客,吃完飯頭部沒血,犯困,他去裏屋衝盹兒。

朵兒媽才細細盤問。“家裏怎麽樣,爸媽對朵兒都滿意吧。”小沈發愣。雖然來之前已經跟朵兒對好了劇本,但還有遺漏的。隻能現編。 

“我相信他們會對朵兒滿意的。”說得玄玄乎乎。

朵兒媽聽出了什麽,”會?會滿意?他們還沒見過朵兒?“

“都……已經……走了。”小沈哽咽,泫然。戲假情真。能拿影帝。

朵兒媽大驚。找了個孤兒。轉念想也好,等於上門女婿,以後都貼他們家,朵兒沒有婆婆,一結婚就能當家做主。

朵兒媽又細細問了一番別的,工作,生活,愛好,對未來的打算,這都是必答題, 小沈對答如流,沒有任何破綻。問到什麽時候辦婚禮,怎麽辦,彩禮多少這些問題,牛朵兒揩著手走過來了。

“媽,彩禮錢給了,回頭打給你,結了婚以後就住他的房子,我那套租出去,也是一份錢,將來花銷的地方多,我看就沒必要大辦,我們打算旅行結婚。”

朵兒媽一聽大驚失色,旅行結婚,婚宴不辦,那她以前放出的份子錢怎麽辦。

“辦,必須得辦。”朵兒媽斬釘截鐵,說著,她便走去裏屋,翻開床頭櫃上的一隻破舊的電話本。雖然早有手機了,朵兒媽還是隻信得過手寫,多少年老關係的電話號碼,全抄在那本子上。

朵兒在客廳都能聽清她媽媽的大嗓門,“喂,我們家朵兒要結婚了,明天來吃飯吧,對,對,就是清風路,明月帝國酒店,對中午,對對。”

朵兒頭都要炸了。

她本來就是帶小沈來家裏見見父母,可沒想到任務忽然加重。她望向小沈,無比抱歉。沈回饋一個理解的微笑。

朵兒向爸爸求救,“爸,你看媽,這要鬧哪出啊!”

誰知朵兒爸卻說:“熱鬧熱鬧,人生大事,應該的。”朵兒知道躲不過,隻好就範。死活就這一下。滿足媽媽的虛榮心。

第二天一早,朵兒媽就把她準備好的中式禮服拿了出來。

類似旗袍。是朵兒媽參加旗袍會的時候定做的。有點瘦了,朵兒穿正好。朵兒結了婚,她媽又能去旗袍會做人了。朵兒爸也貢獻了一套西裝給小沈做禮服。朵兒爸穿著大,小沈穿剛剛好好,緊繃繃的。

鏡子前,朵兒爸朝小沈屁股上一拍,“像我的女婿。”弄得小沈麵色緋紅。

明月帝國是小城請客吃飯的豪華場所。朵兒媽人頭熟,粗算算有一百來號人,那就定十桌,再預留兩桌 預備。這麽年的人情給出去,要一鍋收回來。朵兒媽也要好好出出風頭。

中午,朵兒媽帶著朵兒和小沈在門口迎客,朵兒爸搬個小桌子收錢。點清捋順,放到小腰包裏,有點類似過去公共汽車售票員,你上車就得給錢。朵兒媽則長袖善舞,從頭到尾笑就沒停過。

朵兒甚至覺得,今天的主角不是她和小沈這對假夫妻,而是她媽,今天的宴會,是她三十幾年做媽媽以來的一次成果驗收,以證明她是多麽成功,多麽驕傲。

客人來得多,好多朵兒都不認識,但她和小沈都隻需要根據媽媽的指示,叫來客叔叔阿姨爺爺奶奶,當然還有自己親戚,那更是朵兒媽炫耀的主要對象。

她特愛把小沈領到這些人麵前,像展覽品介紹一樣說,我女婿,上海來的。眾人聽罷無不上下打量嘖嘖稱讚,眼神裏透露仙居嫉妒恨。朵兒媽則充分享受著這份落差。

進餐前,她還破天荒發表了一段嫁女感言。朵兒聽了,恨不得鑽進地裏去。朵兒媽清了嗓子說:“以前有有一次我買了一瓶酸奶,放在冰箱裏就忘記了就沒喝,它就過期了,這個價值好像就沒了,但是後來呢,我就拿這個酸奶再上一點中藥材做成了麵膜,結果一用,哎呦,那個皮膚哦,特別好。所以說以前有人跟我嘀咕說你們家朵兒呀不小了再不出嫁真是大問題了,我聽了我就放寬心。這有什麽,過期的酸奶都用大用處,何況我女兒還沒過期嘛,好得很,幸福,美滿!”

這是示威,給親戚看,給朋友看,給一切曾經想要看笑話的人看。多麽不恰當的比喻。過期的酸奶,等同於大齡的女性。

站在人群中,端著酒杯,朵兒忽然又有些同情她媽媽。她那狠狠的幸福,仿佛在鬥氣,她媽的生活從來都沒有雲淡風輕四個字。

成全,也隻有成全。誰讓她是她媽?這就是小城生活。抬頭低頭都是熟人。人全靠一口氣一張臉活著。

朵兒從沈偉那接過酒杯,白酒,四十度,她對著空氣,空氣那頭是她偉大的媽媽,從前精明如今憨傻的爸爸,敬他們一杯。

朵兒也更加確定這次請沈偉一起回來的合法性,必要性。如果是老默,會怎樣?當然如果是老默就不會有這場宴會。可朵兒終究有些不忍心剝奪父母人生中一大盛事。

行吧,如果注定是演戲,那就一演到底。想到這,朵兒拉住小沈,換上笑臉,仔細周旋起來。

份子錢朵兒沒要。

第三天一早,她便和小沈回了上海。一場喧囂,生活照舊,朵兒又重新回到生活的軌道上,有工作,有老默,還有肚子裏的孩子。限價房她給租了出去。

平日裏就住在老默家。市區,上班更方便。她雖然自己開車——老默給買了新的。寶馬係中檔車。朵兒自己也買得起,但老默說這是心意。他們一起給孩子做胎教,對著肚子唱歌,聽音樂。

過了三個月危險期。朵兒才把懷孕的事跟媽媽說。

朵兒媽不出所料驚驚乍乍,“你在沒有婆婆的人真是,實在不行就我來伺候你吧。”朵兒連忙勸阻說不用,一來還在堅持上班。二來反應沒那麽嚴重,三來你還得照顧爸呢。

朵兒媽啐道:“我照顧他一輩子了,他也該獨立生活了。”朵兒媽又問沈偉呢。朵兒說他出國掙奶粉錢去了。

朵兒媽道:“就是不上路子,這時候去掙什麽錢?”

朵兒有不高興,半是真,半是假。“上海花銷多大,他不出去掙錢,怎麽維持這個家。”

電話裏,朵兒媽小聲道:“你小心點,現在男人呀,在外頭……”欲言又止,話沒說盡。但朵兒已經心領神會,她恨她的不勇敢,她如果當初有勇氣離開她爸,朵兒或許會對這個女人有幾分佩服。她自己防守了一輩子,現在要傳授給女人。
“他要敢有什麽就離婚。”朵兒計劃好了。

朵兒媽連忙說了三聲呸。“什麽離婚不離婚,你們這些小年輕,就是草率,女人離婚是根草!”

朵兒不要聽她媽這些教唆,掛了。朵兒想過幾天消停日子。

上班忙,老板承諾給她一些公司股份,說如果將來公司上市,她就是富豪。這麽個小公司也想上市,天方夜譚,但多少也刺激了員工的積極性。老默還是打理好後方。一個禮拜出去釣一次魚,唱一次歌,與朵兒則是晨昏相見,日子也甚愉快。

隻是有回周末,老默開車,帶附近山上呼吸新鮮空氣。進了山,忽然有片墓園。老默忽然說,“我也打算買一個。”朵兒愣了一下。這事對她太遙遠。可已經在老默的考慮範圍內了。但她不避諱,跟他在一起第一天,她就慎重想到了這個問題,她覺得自己能麵對,何況將來還有孩子。

墓園空氣清新,長眠在這裏的人,井然地埋在地裏。

墓園銷售員跟著,笑著問老默,“要單的還是雙的。”單的是一個人埋。雙的是夫妻埋在一起。老默沒回答,偷望望朵兒。

朵兒笑說:“雙的!”有點開玩笑般。但也衝淡了悲傷氛圍。

“人生不過百年。”朵兒總結。

電話來了。是她媽。

“朵兒,媽媽來上海了,你房子怎麽有人住的?朵兒你們搬家啦。”

這突然襲擊。她婚後她媽還沒來看過“沈偉”的房。

朵兒很不耐煩,她捂住聽筒,跟老默商量,意思是說要不就說自己外地出差,讓她先回去。可老默不讚同。

朵兒沒辦法,隻好說:“媽,我在醫院檢查呢,你稍等一會,別亂走,就在樓底下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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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ngrongrong 回複 悄悄話 SAF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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