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跟阿曼達聯係,說最近老謝那邊的貨不太好拿,可能資金鏈有些問題。阿曼達說,這邊能貸給他的已經都貸過去了,年底就收回來,資金鏈一斷,整個就完蛋了。東方說秦可能會保他。阿曼達說,沒這個可能性,老秦那邊自己單幹著,多半是空手套白狼的事情,沒空管他。
“他如果給不出來呢?”東方問關鍵的,這關乎他公司的生死。
阿曼達說:“他不還,還有中間人的,錢不是我們直接貸給他的,你要相信民間的力量,他還不至於不在乎人身安全吧。”
東方說那最就拿不到貨了。阿曼達建議停一陣。東方同意了。
業務暫停,居裏忽然也沒了用武之地,直覺告訴她,有事發生。還是睡前,她問東方公司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東方說問題不大,是老謝那邊有點周轉不開。居裏眉毛一揚,道:“反正無論怎麽樣,哪怕你這個公司倒閉了,你也得把房子錢給我留出來。”東方說那沒問題。居裏繼續喋喋不休道:“現在哪裏不要錢,我媽月月還貼補呢,世卉上了幼兒園,正規教育等於開始了,最近還要報幾個興趣班,都要錢。”東方聽著有些不耐煩,說卡就在床頭抽屜裏,拿著用就是了。居裏捕捉到了這種情緒,自從樂樂那事發生後,她一直憋著股火,因為答應過樂樂不說,所謂從未跟東方理論過。可這回夜深人靜,東方輕微的抵觸情緒激發、放大了居裏的不滿。
豁出去了。
“你是不是在外頭有個兒子?”居裏穩住心神。
東方也聽說了樂樂的事,但因為是謠言,他也就不予理會,更不想讓居裏知道,免得多心。可這半夜三更居裏忽然問起,東方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新。他必須回應了。
“莫名其妙。”東方答得很無力。
“和別的女人的照片是怎麽回事?”居裏試探。
“什麽照片?”
居裏拿出手機,找到收藏夾,陶樂樂和東方的“牽手照”被亮了出來。
“這個,”東方幹笑,“隻是在街上偶遇的。”
和樂樂的“口供”一樣。居裏的心稍微放肚子裏,不理論了。她自認為沒有違背和樂樂的約定,她沒明問,隻是邊邊角角問一些。但足以一斑窺全豹。夫妻倆倒頭睡了,背靠背,但都睜著眼。東方忽然有些感慨。當初他選擇和居裏在一起,喜歡的是她的熱情,單純,沒心沒肺。阿曼達太精明了。再次找伴侶,東方不自覺地走向了反麵。可真等到結婚,等到年歲逐漸增長,東方覺得居裏和阿曼達在某種程度也有著相似之處。他現在更欣賞陶樂樂。樂樂身上有著居裏和阿曼達都不具備的東西,那就是隱忍。
然而此時此刻,居裏的內心同樣百轉千回,東方曾經是她心目中標準的好丈夫,帥氣,脾氣好,本地人,可現在她漸漸發現,事實並非如此,他也撒謊,也隱瞞,而且如水過沙,不露痕跡。他的好脾氣不單單對她,甚至是對所有人,或者可以說,他對除她意外的所有人脾氣更好。這樣做人往往失了原則。
同床異夢,一夜無話。早晨,家芝下來說晚上都來家吃飯。東方嗯了一聲出了門。居裏有些惱火,說你看他什麽態度。秋萍從衛生間出來,說怎麽著,有飯局。
“老太太說一起吃個飯。”家芝說。秋萍跟進寶轉達。讓家芝傳達,那就是家芝做飯了。秋萍該出去唱戲唱戲,進寶還是忙活他那點小活計。居裏的火還沒消盡,等把世卉送去幼兒園,她陪家芝去菜場買菜的時候,忍不住和媽媽抱怨,把樂樂和東方事情說了個仔仔細細。這世上最能信任的隻要媽。家芝先說,這都怪你,當初你們要不想賺那個錢,東方不跟她回老家,不就什麽故事都沒有了。
“媽,我那是為朋友兩肋插刀!”居裏激動。家芝最了解女兒,沒心沒肺,容易激動,眼裏愛錢,但也怪她,誰叫她從小沒給她營造一個好環境。家芝隻能勸解道,有時候幫朋友也要顧顧自己。又說:“我看東方不至於,那個樂樂跟老秦,環境太複雜,上頭還有一個虎視眈眈,沒準給她挖的坑也說不定,你就別跟著摻和了,過一陣風平浪靜了,事情也就過去了。這事千萬不能讓你婆婆知道。”居裏說,她也應該知道知道她兒子什麽德行。家芝說,讓她知道,就是她兒子再不好,也隻有你的不好,媽跟兒子能有什麽是非,錯的還不都是你。居裏聽了直吐舌頭。
晚上,難得老太太組局,家芝和居裏在廚房忙活,進寶到家,秋萍攛掇他從搬出陽台上壓著的大圓桌,借菜獻佛,好好擺一席。好幾個月來,老太太都沒口味,每天除了粥、小菜,就是一點點麵食。好容易有興致。家芝不願簡省,好好辦了一桌。清燉獅子頭、文思豆腐、大煮幹絲、糖醋排骨、素燒鵝、清炒蝦仁……口味以淡為主。
七點,老太太被進寶扶下來了,胳肢窩夾著個木頭盒子。坐定了,老太太不動筷子,家芝跟她夾,秋萍怕被奪了寵,連忙也夾菜,怎奈力道太大,獅子頭還沒從清湯裏出來就碎成幾坨,砸在湯中。四周輕微的噢聲。進寶斥責他老婆,“顧好你自己就行了。”
老太太在,秋萍不好發作,隻好怪家芝,說這獅子頭做得也太瓤了,肥肉放那麽多,老人怎麽吃。家芝連忙說是有點多了。老太太不言語,吃得差不多,才讓進寶把那木頭盒子抱上桌。
“打開。”老太太下令。進寶把盒子打開。琳琅滿目。多是首飾、玉石。一輩子的積攢。老太太一條條分,一會說,這個給居裏,一會說那個給世卉,一會又說另一個給家芝。分來分去,世卉得的最多,然後是居裏和家芝。
顯然,居裏是最大贏家,因為世卉是她女兒,家芝是她媽,她們分到,等於是她分到。
秋萍看著,眼睛從紅到綠,氣都喘不勻了。沈居裏除了生了個孩子,對家裏有什麽貢獻?能跟她安秋萍比嗎?她剛要理論,老太太慢慢悠悠說:“我樓上那房子,將來給秋萍和進寶。”
秋萍腦子嗡得一聲,剛才的怨氣煙消雲散。
進寶說:“謝謝媽。”東方也連忙恭喜秋萍。秋萍多少年心願得償,感動得幾乎落淚——給房子的話,老太太也以前沒少提。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說,是開天辟地頭一遭。
秋萍還嫌不放心,小聲攛掇進寶,說你進屋去把擬好的遺囑拿過來。進寶有些慍怒,“大好的日子,不要說那喪氣話啊。”
秋萍道:“媽都發話了,就說明心裏有數,你不去,我去!”說著,抬屁股去裏屋拿出個小本子,平時她記賬用的。翻到最後一頁,有現成的擬好的遺囑。秋萍道:“媽,今天您既然說了這房子以後給我和進寶,就索性把這手續都辦了吧,遺囑寫好,我們哪天再去辦個公正,就齊了。”
居裏和家芝麵麵相覷。東方也覺得不妥,勸秋萍道:“媽,也不急於這一時,剛吃完飯,頭腦還是暈的。”
秋萍用胳膊頂開東方,笑眯眯對老太太,道:“媽,我給您念念,合適您就簽個字。”說著便按照本子上的話念:“本人姚書枝,願意本人名下蒙自路三十六號院十七號樓……”秋萍投入得很,誰知一口氣念下來,再拿著筆找老太太簽字時,老太太已經耷拉著頭,輕微地打呼了。
“媽,您別睡啊,這關鍵時刻。”秋萍急得直拍大腿。
進寶嗬斥道:“能不能不要這麽作,媽睡覺呢,你就急成這樣,安的什麽心!”秋萍隻好後退,進寶對東方說,把你奶奶背上去。
東方依命將老太太背上樓,安頓好後,跟居裏一起下來。老太太房子裏隻剩家芝和秋萍兩個人照顧著,上了樓老太太又醒了,迷迷糊糊的。
小屋一角,秋萍對家芝道:“不行,親家,你那珠寶可得分我一點,比如那個蝴蝶胸針。”
家芝笑道:“親家喜歡,就拿去吧,我這鄉下老婆子,也戴不起來。”
秋萍一聽,也不客氣,從小盒子裏撿起胸針,仔仔細細佩戴上,美美擺了個手風。
家芝道:“真漂亮。”
秋萍說媽呀,這一輩子都偏心,遠香近臭,我在她心裏就是臭狗屎。家芝說沒那可能,房子以後是親家母的,還不是最大的人情啊。秋萍說人家說是怎麽說。
家芝說:“老太太最近精神頭是不如以前,一會就睡著了,不過我在這一段,老太太可是誇了你不少,尤其說你有藝術細胞。”
秋萍眼睛當即放光,“真的?!”一輩子沒誇過她,背後卻說她好了。
家芝說:“當然是真的,老太太還說,最喜歡聽你的唱程派的《鎖麟囊》,可你偏偏就喜歡唱梅派的《貴妃醉酒》。”親家這麽一說,秋萍忽然覺得自己似乎有那麽一點對不住老太太,家裏就有個懂行的京劇欣賞者,她卻不能滿足,唱,應該唱。
秋萍一個轉身,身段就已經走起來了,再一張口,什麽世俗煙火盡然褪去,她便是那富家小姐的化身,咿咿呀呀唱道:“春秋亭外風雨暴,何處悲聲破寂寥。 隔簾隻見一花轎,想必是新婚渡鵲橋。 吉日良辰當歡笑,為什麽鮫珠化淚拋? 世上何嚐盡富豪。也有饑寒悲懷抱,也有失意哭嚎啕。 轎內的人兒彈別調,必有隱情在心潮……”
秋萍唱得盡情盡興,音調唱詞均絲絲入扣,家芝聽得醉了,直到秋萍唱完最後一句,才忍不住鼓起掌來。
收了嗓子和身段,秋萍又是秋萍了。她小步走到老太太跟前,笑問:“媽,這段專為您唱的。”
老太太不動彈。半躺著,安睡如嬰孩。
“媽……”秋萍覺察到了點什麽,又輕聲喚。
她顫巍巍把手指伸到老太太鼻子下麵。
“我老天!”秋萍驚叫,“媽!”
家芝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上前,撥開老太太的眼皮看,又在鼻孔下試了試。
“走了。”家芝滿腹憂傷,聲音顫抖。
“媽啊!”秋萍號啕。
預告:安居樂業(94)旖旎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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