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等遠在海外的二姑、三姑回上海,老太太去世後,在家裏停了三天。
每個人都啼哭不止。進寶哭媽媽一生的不容易;秋萍哭老太太不容易加遺囑沒落實;東方哭奶奶從小帶他之恩;居裏哭老太太多年的偏心支持;家芝哭失去了一個好的傾訴對象;娣兒哭少了零花錢;世卉見大人們哭,也就忍不住跟著號啕。
整三天,氛圍異常低沉,平日裏不覺得,真等人走了,一時還不習慣。
進寶大哥在上海做教育口,退休多年,但文化上活躍,頗有些名氣。他太太小他三十歲,當然不是原配,屬小三上位。當初大伯在位時,這個女孩去他單位實習,一來二去,產生感情,女孩事業上扶搖直上,後來幹脆嫁給了大伯。大伯離掉原配,大女兒歸老婆管,他和小三雙宿雙飛,又生了個兒子,住在上海市郊的別墅裏。貧富差距大,加之進寶和秋萍都和這位“大伯母”不是一代人,共同話題少,彼此看上去,故而很少來往。老太太生前對這位“大兒媳”很不認可,幾次進家門都被銃出去,故而連帶大兒子也很少來了。
去世是大事。大伯責怪進寶沒通知他見老太太最後一麵,進寶說事發突然,實在是意外,大伯又說,為什麽不能防止意外,你們是怎麽帶媽的呢。
秋萍再一邊聽不下去,接過電話道:“大哥,話不能這麽說,誰也不想媽有意外,但這的確不是意外,是正常死亡。”
一句話已經鬧不和了。
等老二老三回來,在殯儀館,大伯母又嚷嚷著要驗屍,說頭一天看到了,身上青一塊紫一塊,沒準有家暴。二姑立刻響應。大伯母又說這事得警察來辦。
三姑和進寶關係不錯,說了一句公道話,“媽那脾氣,誰敢家暴,別說弟弟妹妹不敢,就是讓大哥大嫂來,敢嗎?別折騰了,入土為安,你們這是想讓媽媽跳起來是不是。”這話一出口,大伯母不吱聲了。
大伯一臉嚴肅,問進寶,“媽到底是怎麽死的,你說實話。”
進寶說確實是自然死亡,吃了頓飯,就沒氣了,一家人都可以作證。秋萍也說可以作證。居裏是小輩,插不上話,可家芝輩分高,又是一直陪著老太太的,她上前證明,說老太太年紀大了,近來身體一直不好,但好在沒受罪就走了。
一家人吵吵嚷嚷,最後算個無頭案,就地火化。但棺槨和葬禮儀式,幾家都要求按照最隆重的來。進寶和秋萍也沒意見,隻說費用各家平攤。
大伯母當即又不願意,說媽這多年的存款呢,光離休工資呢,這些都應該拿出來擺在明麵上。
秋萍立刻說:“媽月月工資吃幹花盡。”
大伯母冷笑,轉頭對她丈夫說,看到了吧,我就說什麽來著,外賊好擋家賊難防,老太太能吃用幾個錢。秋萍道:“老太太的錢怎麽用歸老太太管,誰也管不著,至於這份錢,是盡孝。”話說到這份上,各家隻能均了,轟轟烈烈辦了葬禮。
二姑新老傳統,又請了個道士來超度。居裏怕影響世卉,帶著家芝、娣兒到賓館開了一個禮拜的房。
居裏跟家芝抱怨,說媽你看看,這不買房子能行嗎?我這工作工作得放下,孩子孩子跟逃難似的。
家芝說:“這不是特殊情況嗎?等這一陣過去就好了,以後我帶著娣兒在樓上住。”
居裏哼了一聲道:“媽你也太天真了,真是賢良淑德了一輩子,老太太一走,那房子還能留得住嗎?”
家芝說房子老太太不是已經處理好了嗎?留給你公公婆婆。居裏說:“書香門第那位為什麽一直著急立遺囑,還不是怕這些事,不過現在就算房產證過戶都沒用,還有打官司的餘地。”
娣兒插嘴問道:“就這麽一個小破房,能值幾個錢,還沒我老家廁所大。”
居裏擦幹頭發,冷笑道:“小破房?值多少你知道嗎?”
娣兒吊兒郎當,說能值多少,五六十萬?居裏恨鐵不成鋼,說你看看你,來上海都多久了,哪個區房價多少還沒摸清,你怎麽在上海立足,這房子值四百萬!居裏伸出四根手指。
娣兒驚得顫顫巍巍抓住居裏的手,好像抱著四條大腿。
居裏道:“八點八萬一平,還是不帶電梯的,帶電梯得十萬以上。”娣兒叫苦,說這輩子我在上海買房沒希望了。
居裏道:“別啊,小小年紀要有誌氣,你看你樂樂姨。”
娣兒說我可不想學她。
居裏說她怎麽了,也是靠誠實勞動。
娣兒說她那哪是靠勞動,是靠男人。居裏說那也是勞動啊。
“什麽勞動,床上勞動?”娣兒毫不掩飾對樂樂的輕視。
家芝聽不下去,說都閉嘴,這老太太剛走,你們就討論這些事,有沒有教養。居裏說這就是老太太的曆史遺留問題。家芝倒:“你別神,給東方打個電話問問,在公司睡哪能睡好,受罪。”居裏說著就撥了個電話過去,東方說在辦公,居裏不放心,又說要連視頻,女兒想爸爸了,東方二話沒說就連了線。居裏查好了崗,這才放心,安排世卉睡覺。
老宅子裏,秋萍已經連續幾夜沒睡好。
哪哪都不滿意。
她恨進寶在家裏裝大爺,一見到哥哥姐姐就孬了。
秋萍唾沫星子噴到進寶臉上,“看到了吧,還什麽大哥二姐,人家直接懷疑你謀殺親娘。”進寶說不至於,也是正常心理。秋萍說:“正常?怎麽一到你們家人身上,就什麽都正常了?這麽多年你哥你嫂子顧過老太太麽,呸,虧得還算嫂子,她算哪門子嫂子,我看比居裏也大不了多少,她找大哥圖什麽,還不是圖個別墅,她根本就是一個拜金的女人。”
進寶說錢嘛,誰都愛的。秋萍說:“你知道他們為什麽懷疑是謀殺嗎?他就是想讓我們鋃鐺入獄,然後他們來分樓上那個房子,你倒好,關鍵時刻,屁都不放。”
的確,進寶在他大哥麵前永遠是小弟。他有他的理由。從小,就是他大哥帶著他玩,有一次兩個人在黃浦江裏遊泳,大哥還救過他的命,進寶尊重大哥,認為大哥特別能幹,有魄力,即便他大哥跟原配離婚扶小三上位眾人唱衰討伐,進寶反倒有幾分羨慕,這就是大哥,隻有大哥能有這個能量娶一位小三十歲的太太。換成別人,行嗎?反正他羅進寶不行。
進寶躺進被窩,半閉上眼,腦子中跟過電影一般,都是小時候他媽帶著兄妹四個人在黃浦江邊拍照的畫麵。他們家的傳統,小孩子過生日要去外灘留影的。進寶那次非要去豫園,老太太也隨了他心願。想深了,鼻子有些發酸,進寶流淚了。
秋萍發現有異樣,硬扳進寶的肩。進寶抵抗,可秋萍還是捕捉到了眼淚。
她歎了口氣道:“現在開始擠貓魚了,出殯的時候怎麽沒見你這麽哭啊,你看人家大嫂,哭得比竇娥都大聲,好像就她是孝子賢孫。”
進寶聽不得這些廢話,鯉魚打挺般踢了踢被子,“你到底睡不睡?!”
秋萍知道他脾氣,道:“行行行,你啊,就是螃蟹洞裏打架,就是狐狸洞裏扛扁擔,就是耗子扛槍,就是武大郎扛槍。”
進寶問什麽意思。
秋萍啐道:“窩裏橫!”
想了想,又補充道:“是被窩裏橫!”
預告:安居樂業(97)一人得道
搶先看:https://read.douban.com/column/4252512/chapter/331394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