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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熟年【43】

(2016-06-28 07:29:56) 下一個

又過了幾天,春梅找個機會跟偉強提倪俊的事。“我說俊俊那個事你到底打算怎麽辦?自己親侄子,總不能這樣吧,哥哥嫂子那邊雖然沒說,但心裏估計也犯嘀咕呢。”偉強冷笑道:“你都不知道現在俊俊有多過分,啃老都啃成什麽樣了!”春梅有些不高興,嘟嘟囔囔道:“啃什麽了,人家也是給你們公司跑前跑後幹活的,怎麽就是啃老了,話不要說得這麽難聽。”偉強說:“沒啃老?老家媽原來那個廠子裏的方姐給我打電話了,有一個年輕人領了媽多年的工資,而且現在媽已經去世好幾個月了,還在冒領。”春梅頭皮有些發麻:“冒領?你的意思是俊俊去冒領的?他怎麽有媽的身份證?”

偉強發飆:“你問我?我還要問你呢,媽的身份證一直是你保管的,這樣冒領工資,屬於騙取國家資源,是犯法的!”到了這個地步,春梅也不好提倪俊複職的事了。當天下午,春梅就約二琥出來,她要問個究竟。

粥餅店,服務員端來兩碗皮蛋瘦肉粥。二琥捏著勺子攪合著,始終沒往嘴裏送。春梅說:“嫂子,你說說,媽退休金的事到底是怎麽回事兒,沒人跟我提,我去跟偉強理論,說什麽老家廠子裏的人來問,社保局要來調查,我還碰了一鼻子灰,俊俊是不是偷老太太身份證了?俊俊工作的事,我是不管了。”

二琥先是扭著臉,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點到正題上:“妹妹呀,這錢不是我不說,是當初老太太不讓說,錢是老太太讓俊俊去領的,俊俊到了那邊,領了錢,還被人打劫了,小命差點沒了,後來也不了了之,真是沒處說理去。身份證什麽的,也不是偷的,是老太太給的,不然我們這些人哪能找到。老太太當初還說,這錢也不是給俊俊一個人的,她說她一個孫子,一個孫女,一碗水肯定要端平的,但沒想到後來這樣,媽去世後之後,也不是我們冒領,是沒注意,老家那邊的社保局也沒人來問啊,到月給錢到月給錢,也不是我們故意隱瞞不報。”

春梅說:“不管怎麽樣,也不管媽當初把這個錢怎麽分配,但是嫂子你既然知道,當初應該提出來,透明化,你這樣弄,弄得很被動。”

二琥搖春梅的手臂,就好像春梅成了姐姐,她成了妹妹:“妹妹,這事兒咱也不提了,咱朝前看,行不?”

春梅說:“媽的退休工資有些年頭沒領了,也不是小數,這屬於大家的共同財產,這怎麽算。”二琥哎呦叫了一聲,“妹妹,錢真是被搶劫的給劫走了,這個月的退休工資,我給人社保局退回去,成不?”看到二琥一臉苦相,春梅也不忍心再為難她,以前的就算了,媽生病花的錢,也是沒個止盡的,偉貞那邊你也別提了,一家人,不要這樣,沒什麽好藏著掖著的。

二琥道謝不迭。回到家,她就直接問倪俊要錢,說你奶奶那邊這個月的退休工資給我退回來。倪俊癟聲癟氣:“在紅豔那。”

二琥徑直走到紅豔那屋,問:“紅豔啊,奶奶的工資卡上的錢,你沒動吧。”紅豔一愣,說哦,我買了點補品吃了,燕窩。二琥有些冒火,但還是壓住性子,“燕窩哪能隨便吃啊,現在都是假的,吃了不好!”

紅豔當即說:“媽,也就幾千塊錢的事,我吃了點也是給孩子吃的,又不是我自己吃,媽你也不看看,我這懷孕,跟別人家懷孕,已經是天差地別了,回頭生不出好孩子,我自己都失望。”

三兩句話,硬是把二琥堵得沒話說。

她合上門,打了一下在外頭站著的倪俊:“這啃來啃去,還是啃到我頭上了。”

倪俊冷不丁一句俏皮話:“誰讓你是我媽呢。”

倪俊剛失業沒多久。劉紅豔家這邊又出事了。慶芬的“新戀情”引起了紅豔繼父兒子大毛子的注意。大毛子來收房子了。理由很簡單,父親去世,作為後媽的慶芬,既然有了新的歸宿,就沒必要再占著房子。

這事是紅豔的小姨爆給紅豔的,那時紅豔正在家裏剝橘子,安心養胎。小姨也不敢造次,握著手機戰戰兢兢說:“紅豔啊,有個事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紅豔說:“有什麽不該的,小姨你直說。”小姨說:“你現在懷孕,非常時期,可不要動氣啊。”紅豔說你說吧。小姨冷不丁說:“你那個哥啊,大毛子,把你媽趕出來了。”紅豔沒有驚叫,這一天她不是沒有想過,隻是沒想到會這麽突然,她直起了身子,問:“媽呢?”小姨弱弱地說,在我家呢。紅豔請小姨把電話給慶芬,一頓質問:“媽,你就這麽搬出來了?你也太好欺負了,這是叔留給你的房子,你們這是合法夫妻,他憑什麽把你趕出來?去,你現在就回去,吃住在那,我看他敢把你怎麽樣!”慶芬嗚嗚地哭了。小姨奪過電話:“紅豔啊,別說了別說了,你媽現在我這住著,放心,沒事,你好好把孩子生下來再說,啊。”劉紅豔的急脾氣當然耐不住,掛了電話,二話不說,也不讓人這攙那扶,找了個小包,收了幾件東西就往外衝。二琥剛好從外麵回來,迎麵撞見,也覺得詫異,說紅豔你去哪啊。紅豔氣衝衝說:“媽,我出去辦點事兒,沒事,很快就回來。”說完就走了。二琥心裏念叨著紅豔腹中的孩子,剛走過去就後悔了,又往回追了幾步,一直追到馬路上,也沒見紅豔蹤影,她又連忙打電話給倪俊,說你老婆跑了,你趕緊找找,護著點兒,不能讓她吃虧。倪俊得令,連忙跟紅豔聯係,紅豔這時已經在車站了。她坐著車走了一路,心思也稍微冷靜了一些,倪俊打電話來,她這才想起來讓倪俊陪著,總歸多個幫手,便讓他火速過來,夫妻倆拿著車票,上了南下的火車。

到了小城,劉紅豔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先打車去了小姨家,倪俊扶著她進門。小姨剛好從廚房倒水出來,猛然見到紅豔,驚道:“我的小姑奶奶,你怎麽來了。”說完忙放下水杯,幾個人擁著紅豔進屋坐下。慶芬正坐在堂屋小凳子上擇菜,抬頭見紅豔來了,眼淚忍不住掉下來了。母女相見,上次還是在自己家中,現如今卻是在親戚家中做客,兩人都感到有點傷感。小姨打圓場說:“人都好好的,還哭什麽,真是的,來來來,這剛好,正準備做飯呢,那就多做點。”紅豔和慶芬都不說話。倪俊賠不是,說真不好意思小姨,我們來得急了,也沒帶東西來。

“哎呀,自家孩子還帶什麽東西,都坐吧,你姨夫這常年不在家,你弟弟出去上學,也不常回來,你們來了,倒熱鬧。”說完小姨就去廚房了,倪俊為了給紅豔母子留下說話的空間,也跟著小姨去廚房忙活。客廳裏隻剩下慶芬和紅豔了。

紅豔盯著慶芬看了一分鍾,才一個字一個字地問:“你跟趙叔叔,到底有什麽事沒有?”慶芬猛然抬頭,委屈道:“這麽大年紀了,能有什麽,都是亂傳,隻是鍛煉的時候敘家常,現在見麵也少了,我一個人在這裏住,有幾個朋友還不是應該的。”紅豔重重地出了一口氣。

慶芬說:“算了,當初你叔去世後的時候,大毛子把家裏翻了個遍,凶得了不得,誰都對他沒轍,你現在懷著孩子,還鬧什麽,反正我們這也是小城市,隻要有地方住就行了,先湊合在你姨這擠擠,以後再說吧。”

紅豔也沒說什麽,隻說這事你別管了,也就不提了。當晚,一家人吃得樂樂嗬嗬,大家怕紅豔動氣,都故意不往大毛子和房子的事上提。小姨笑著說:“我這心裏呐,一直覺得紅豔是個小女孩,沒長大,這一眨眼,也成大姑娘了,紅豔嫁人那會,我就恍惚,說啊呀紅豔都嫁人了,我們真是老了,哪知道這又一恍惚,她都快當媽媽了。”慶芬歎了口氣,說要她爸還在就好了。多少年了,慶芬還是不忘舊情。小姨忙說,現在也是一樣的,這不有倪俊呢麽,咱們紅豔不缺人照顧。

紅豔撲哧笑了,瞅了一眼倪俊,問:“你行麽,你能照顧麽?有那個能力麽?像你這樣的人,想不到也要當爸了。”倪俊臉上一囧,耳朵根子就紅起來了。幾個人說說笑笑,時間很快就打發過去了。劉紅豔的情緒,似乎也沒有先前來的時候那麽激動。

第二天,紅豔起了個大早。約了一個在本城做律師的初中同學出來詢問情況。紅茶坊裏,紅豔把自己家裏的情況前前後後說了個大概,問說現在繼父的兒子霸住房產,是否合理。律師同學打趣說:“你真是孝順女兒,身懷六甲,行動不便,還千裏迢迢來幫你媽媽爭房產。”紅豔佯怒道:“我都這樣了,你還開我玩笑。真要死了。”律師同學這才擺正了臉色說:“這房子屬於你繼父的婚前財產,按照現行的婚姻法,是屬於你繼父的,你繼父去世後,你媽,你哥和你,都屬於繼承人,所以你哥一個人霸占房產是不對的,他隻能拿到屬於他的三分之一。”紅豔心裏有了大概,又跟同學東聊西扯了一番,也就回家了。晚上睡覺,紅豔和倪俊睡大床,兩個家長小床上擠擠——紅豔懷孕,一切都要特殊對待。倪俊問紅豔,你真要去鬧啊。紅豔當時就小眼一翻,反駁道:“我鬧什麽,至於麽,我是守法公民,講法律的。”接下幾天,劉紅豔按兵不動,整天就是陪著媽媽和小姨聊天、散步、吃飯,一家人其樂融融,家裏亂七八糟的小事,都交給倪俊打理了。結婚後,她似乎從來沒有如此輕鬆自在。

等到了周末,劉紅豔起了個大早,吃完早飯,她就說自己想去街上逛逛,揪著倪俊一起外出。結果一走出家門,她叫了個的士就回到自己的老家。倪俊剛想多問一句,坐在後座的劉紅豔就狠狠地跟他說:“你今天什麽都別問,你的功能就是一打手,你的工作內容就是保護我的安全,聽到沒有?”倪俊被紅豔嚴肅的樣子嚇壞了,眨巴著眼,點了點頭。

沒多會兒,到家了。紅豔掏出鑰匙開門,擰了幾擰,卻發現門鎖已經換了。紅豔轉頭對倪俊:“去敲門!”倪俊得令,不敢大意,禮貌地敲了幾下。紅豔一見倪俊這縮手縮腳的樣兒就毛了,說你沒吃飯?還是撓癢癢?大力點。

倪俊哦了一聲,握起拳頭咚咚咚敲了三下,沒人理,他朝紅豔看了一眼,又重重地捶下去。沒多久,門開了。

開門的是紅豔的嫂子朱寶珍。她一見紅豔,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然後手扶住門框,冷笑一聲說:“妹妹還真是辛苦呢,懷著下一代,還不忘找上一代的麻煩。”劉紅豔也是笑笑,輕描淡寫地說:“我不找麻煩,但麻煩找上我,我肯定讓它自找麻煩。”大毛老婆駭笑道:“對不起,這裏不是你家,不歡迎你。”說罷順手就要關門。倪俊手腳麻利,一個墊步,整個身子卡在門框上,任憑大毛老婆怎麽用力,門死活就是關不上。反倒是大毛老婆被倪俊撞了一下,一個踉蹌,擠到一邊,紅豔這才像女皇一樣,搖搖擺擺,走進客廳。

朱寶珍見攔不住,隻好跟在後頭罵罵咧咧,說你劉紅豔還有臉來鬧!你是這個姓裏的人麽,外來戶還惦記這房子,你妄想!

紅豔聽了,並沒有動怒,而是穩穩地坐在沙發上,岔開兩腳。從皮包裏掏出一張單子,放在茶幾上。大毛子穿著睡衣褲從屋裏出來,看那樣子,是剛起床。一見劉紅豔,立刻醒了,厲聲說你來幹嘛?紅豔笑說:“該是誰的就是誰的,現在是法製社會,你占住了,不代表就是你的,做釘子戶,最後就算不被強拆,也是兩敗俱傷,何必呢?”大毛子脾氣上來,伸手就要打,倪俊架在前麵,拚命保護紅豔。

“你讓他打!”紅豔厲聲道,“一失兩命,就等著去吃牢飯吧!”

大毛子兩眼通紅。朱寶珍腆著臉說:“妹妹,真的,回去吧,不是嫂子跟你吵,這房子該是誰的就是誰的,毛子是爸唯一的兒子,這房子不留給他留給誰?這是多少年的老規矩了,你這樣鬧,隻能讓別人看笑話。”

紅豔冷笑:“他是爸唯一的兒子,我們都是假的,可我媽為這個家辛辛苦苦做了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她是爸的合法妻子,爸在世的時候就反複表示過,這房子可以給大毛,但得等我媽百年之後,總不能老太太還好好的,你們就把她趕出去,流落街頭!這像話嗎?這是哪門子的規矩道理!”

大毛子氣得兩個鼻孔直出氣,他剛要跳起來辯駁,卻被朱寶珍攔下來。寶珍笑說:“妹妹,爸是說過這話沒錯,但爸說這話的前提,是媽沒有再婚的情況下,現在既然媽有這個意向,我們也不能不替天行道,把房子收回來,總不能我們家的房子,到最後落到一個外姓男人的手裏,天底下沒有這樣便宜的事。”

“媽要出嫁的事我了解了,純屬謠傳,完全是誹謗,你們如果想要拿這個事為借口,我勸你們還是斷了這個念頭,”紅豔把茶幾上的單子往前一推,“按照法律程序,爸去世後,這房子算是爸留下來的遺產,我媽、我和你都是合法遺產繼承人,都有資格繼承遺產,隻是比例的問題,我今天來不是跟你吵架的,而是商討分配比例的問題,如果談不妥,那麽就法庭見。”

“法庭見”三個字,仿佛三根鋼針,狠狠地紮到了大毛子心上,他爆粗口說:“見你媽X!想要這房子?!你做他媽白日夢!”倪俊怕他動粗,攔在紅豔麵前。朱寶珍也害怕大毛子衝動鬧事,先把他拉到一邊。她自己跑到屋裏一頓翻箱倒櫃,找出個紅色的小本子,出來摔到茶幾上,冷聲冷氣說:“你看看這是什麽,想鬧,也得鬧在點子上才行。”紅豔一看紅本子,愣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房屋所有權證,打開一看名字,是大毛子!共有情況一欄,明確寫著:單獨所有!

紅豔直覺得五雷轟頂。

繼父在生前,就已經把這棟房子過戶到大毛子名下了,人家才是親父子!

看見劉紅豔傻了眼,大毛子和朱寶珍抱著胳膊,撇著腿,在一邊冷笑,說:“你以為你有張良計,我們還有過牆梯,這麽多年,你們娘倆花了咱們家不少錢,現在還想打這房子的主意?哼!爸早就料到你們有這招,所以也早就安排好了!好了,妹妹,你也累了,我們就不跟你囉嗦了,想去法庭你自己去,沒人陪著你,別回頭動了胎氣,得不償失,弄得一大家子不快活,哈哈哈。”

看著眼前的房本,聽著一堆諷刺的話,劉紅豔隻覺得天旋地轉,所有的聲音都放大了,所有的諷刺都加強了,她全身的血液,都開始往頭上湧,她恨,她惱,她怨,恨繼父的無情,惱哥嫂的無理,怨母親的軟弱,事到如今,她還能怎麽辦呢,她呆呆地看著茶幾上那個紅色的小方塊,猛地抓起來,拚命地撕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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