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北
小說連載
田青山怎麽也想不到，在這風雨當中，她再一次跟湯小江“狹路相逢”。
小江走近了，水中行走，每邁一步姿勢都特大，像是去就義。“你還在這兒？！玩呐？！跟我走。”小江伸出手，他想要“英雄救美”。雨越下越大， 衝得人睜不開眼，青山吐著水，揮揮胳膊，遙指，“我媽！我妹！還在家！”小江明白了。青山自立，她推他走，“你快走吧，我去找架車。”小江愣了一下，旋即道：“一起。”
架車係在巷子口的樹上，漂了起來，青山去拉繩疙瘩，越拉越緊。小江推開她，“扶著架車，我來！”青山扶著車把，小江湊到樹邊，怎麽弄也解不開。青山急了，轉臉摸進一戶人家，直奔廚房，操起菜刀，又踩著水回樹邊，一陣猛砍。繩子開了。
田家，水沒過床板了，李竹西一手扶著隱隱，一手扶著自己的肚子，急得快哭出來。“救命啊！”竹西終於無助呼叫。屋頂水忽忽下流，一塊天花板浸透了，承受不住水的重量，啪得拍下來一塊，濺起好大水花。竹西嚇得哇哇亂叫，帶著哭腔。
“媽媽，別叫！”隱隱攥著阿媽的手。這是她來到世上說的第一句話。竹西愣了一下，“你說什麽？”隱隱又不說話了，靈靈巧巧蹲在椅子上，靜看屋內一片汪洋，她好像完全不懼怕，最狂的風雨，在她看來，也許隻是最靜的海。
“阿媽！”青山大喘氣，腰半彎著，扶著門框。後麵跟著湯小江。竹西慌亂，淚中帶怨，“你怎麽才回來！”隱隱微笑著看著姐姐。青山回頭對小江，“還愣著幹嘛！把我妹抱走！” 小江大夢初醒般哦了一聲，連忙前去抱起隱隱。天花板又塌了一塊。天崩地裂般。外麵天更黑了， 世界末日般。
“能走嗎？”青山到床邊扶竹西。竹西撇嘴，摸摸肚子，“腳不能沾水。”青山二話不說，淌水到老太太臥室，從櫃子頂上的盒子裏摸出一雙膠鞋。新的，沒舍得穿過。又找到家裏唯一的雨衣，油毛氈的，給竹西套好，披好。“等著。”青山是命令口吻，這一刻，好像她是母親，竹西是女兒。
架車推進來了。青山喊湯小江，用再用繩子把搖籃固定在架車板子上，再把隱隱安置在搖籃裏，叮囑她，抓牢，她再把小板凳同樣固定在架車上，兩個人扶著竹西，像是扶人上船一般。竹西踏穩了，坐下，好像老佛爺出宮，青山打氣般吆喝，“都扶好坐好！”她在後推著，小江在前拉著，隱隱和竹西坐在車上，披著雨衣，任憑風吹雨打，好像大姑娘出嫁。
架車出了院子，啟程了。
“往哪走！”小江導路。青山喊：“你媽去哪兒了？！”小江說：“保健院！”他媽湯婆子肚子也大，生了男孩，湯家想要女孩。青山果斷：“就去保健院！”剛說完，青山想起什麽似的，又問：“那你幹嗎回來呀？！”小江呆了一下，才大聲喊，“我回來找東西！”他是回來找青山的。
五裏路，高高低低，盡是水，這對青山和小江來說，是長征，好在青山天生是個組織者，她不停地喊著號子，都是從施工現場的師傅那學到的，“一二三來加把勁！……”
淮濱路上，梧桐樹泡在水裏，巴掌大的樹葉在風雨裏搖來擺去，痛苦不堪。路邊房屋低矮，基本都進了水，有人甚至拉著腳盆，盆裏放著孩子，漂洋過海般在水中挪動。藏身雨衣之下的竹西和隱隱，時不時發出小小驚呼。水中行走並不容易。驀地，竹西大叫了一聲。隱隱從雨衣中冒出頭，一雙大眼驚恐不已。
“怎麽了？”在車尾的青山首先發現異狀，還沒等她揭開雨衣，竹西的疼痛便隨著撕心裂肺的叫喊聲蔓延而出。“你媽怎麽了？”小江不解。竹西兩手抓爬著，像溺水的人。“靠邊！” 青山發號施令。
架車艱難停在路邊。不遠處是二層小樓，過去賣米麵的門市，臨街大門緊鎖，外側有樓梯，通向天台的小棚子。“抬上去。”青山果斷，她背起隱隱，和小江兩個人架著竹西上樓。竹西沒力氣，一邊哀嚎，一邊哭著被架上了樓，下身淋淋漓漓。剛進入棚子躲雨，孩子下來了。胞衣包著，臍帶未斷，青山和小江嚇得麵如灰土。竹西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從頭上拔下那隻鐵片發卡——維揚做給她的，也能防身。“割斷……”竹西遞給青山。青山顫抖著接過去，竹西指了指，青山一咬牙，割吧！跟著一聲脆亮的哭聲，新生命來到了世間。
青山用雨衣裹好這個新生命，抱在懷裏。她不是第一次做姐姐。隱隱站在一旁，靜靜地觀望著一切。小江吐氣，“這就是生孩子啊！”
“是男是女？”李竹西就問了那麽一句，便昏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