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三十年代初,阮玲玉主演過一部電影叫《新女性》。講的是新女性韋明,奮力爭取婚姻自由,嫁給了所愛的人,可生了孩子之後,卻被拋棄,被迫去社會上謀生。她在學校裏做音樂老師,卻被校董王博士 調戲。她愛上出版公司編輯餘海濤,卻因為自己過去的苦痛遭遇而不願與餘結婚。王博士為了得到韋明,先是威逼,再是利誘,韋明均未屈服。韋明的女兒患病,越來越重,韋明寫小說但稿費不能預付,無奈之下,她決定去做“一夜的奴隸”。沒想到嫖客竟是王博士。羞憤之下,韋明打了王博士一巴掌,當晚服毒自盡。臨死前她喊:“要活,我要報複!”
報複什麽?男人霸權?還是萬惡的舊社會?《新女性》上映後不久,扮演韋明的默片皇後阮玲玉自殺身亡,死前她留下字條,上書:人言可畏!人言可畏!社會上當即炸開了鍋。“新女性”神話從五四走到三十年代,驟然破碎。阮玲玉用一部電影和一場自殺,詮釋了魯迅當年在女師大演講時說的那句話,娜拉走後怎樣?“不是墮落,就是回來。”
五四時代走出來的新女性身上,始終有一個致命誤區:她們反對父權,要求自由戀愛,與心愛的男人一起逃離“萬惡的家庭”,可當她們真的走上社會的時候,她們往往又必須麵對“夫權”的考驗。脫離一個叫“父親”的男人,走出去,碰到的,是一個叫“丈夫”的男人。這種無可改變的悲劇性,在阮玲玉的戀愛史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阮玲玉的第一個戀愛對象是張達民。最開始,她是保姆家的丫頭,他是老爺家的少爺,往來反複間,他們相愛了。跨越出身的結合遭到張家太太的強烈反對,無奈之下,張達民提議同居,阮玲玉點頭答應。這是阮玲玉的“出走”。為了反抗(張達民的)家庭而同居,在阮玲玉看來未嚐是不道德的。但是他們的結合全然沒有考慮到未來。阮玲玉十六歲,張達民十七八歲,兩個人吃吃玩玩,時間長了也沒意思。巧合之下,張達民的哥哥介紹阮玲玉進了電影公司。
阮玲玉有天賦,她很快成了明星。她在香港認識了富商唐季珊,兩人迅速墜入愛河。唐季珊結過婚,老家有正房太太,與阮玲玉在一起之前曾和其他女星廝守。他是個標準的情場老手。“阮唐戀”引起了張達民的嫉妒心,他聯合小報,伺機報複,並以阮玲玉偷竊他家物品給唐季珊為由,將阮玲玉告上了法院。阮玲玉為幫唐洗脫誣告,登報表示自己和唐同居,經濟上是獨立的。但就在阮玲玉為了心愛的人,舍棄自身名譽的時候,唐季珊出軌了。
無奈的阮玲玉,隻好再往前走,尋求情感寄托。這時候蔡楚生來找阮玲玉拍《新女性》。他們是老鄉,又都出身底層,兩人迅速靠近。據柯靈回憶,兩人確實碰出過情感火花,經過慎重考慮,兩人沒能在一起。最後一線情感寄托的落空,使阮玲玉萬念俱灰。1935年3月8日,阮玲玉服安眠藥自殺,經搶救無效,身亡。作為“新女性”,阮玲玉一直沒有走出舊女性局限。依靠男人出走,依靠男人成名,依靠男人解脫。張愛玲在《紅玫瑰與白玫瑰》裏的一句話說得經典:往前走,遇見的無非是男人。
真是一語成讖。